始建國四年(公元12年)
潛逃至華山的甄尋終被捕獲,隨即被押解回京城接受審訊。
在審訊過程中,甄尋如竹筒倒豆子般供出了所有秘密。
包括「左伯右伯」與「娶黃皇室主」兩個符命的製造者、參與者,
以及逃亡過程中的協助者和知情不報的公卿宗親。
此案迅速激起軒然大波,令人想起當年的呂寬案。
劉棻、劉泳、王奇、丁隆等涉案人員相繼被捕,
而隨着審訊的深入,涉案範圍不斷擴大,牽連甚廣,
公卿、宗親、列侯及以下數百人紛紛落網。
更令人震驚的是,甄氏父子的最終圖謀是推翻王莽,自立為天子。
而甄尋手掌上竟天然長成了「天子」二字的紋路
王莽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命令將甄尋的手臂肢解送來親自驗看。
他翻來覆去的審視着那斷臂上的紋路,冷笑道:
「這不是天子,而是一『大』字。
或許是一『六』字。
對,就是『六』字,六意味着『戮』。
這是上天要戮死甄氏父子的徵兆!」
王莽的舉動令在場官吏膽寒不已,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冷酷的君主,
竟然倘若無人的拿着斷肢來回把玩
那些曾將王莽視為「周公」般聖賢的大臣們,此刻也終於看清了他們所擁戴的帝王的真實面目。
既然甄氏父子因謀反被定罪當死,那麼所有涉案人員也難逃一劫。
經過審訊,數百名夠格的嫌疑犯被處以極刑。
漢朝廷尉在審訊過程中發現新的嫌疑犯時,可不必請示直接抓捕。
治獄使者們四處出擊,其中幾人直奔天祿閣而去。
天祿閣,作為新朝的皇家圖書館,此刻卻籠罩在一片肅殺之氣中。
幾名使者如狼似虎地衝進閣樓,直取正在校書寫作的揚雄。
揚雄雖知甄尋大案轟動朝野,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與此案有所牽連。
面對突如其來的治獄使者,他心如死灰,以為一旦入獄,自己必定難逃一死。
在絕望之際,他衝到窗前,從閣樓上縱身跳下。
使者們大驚失色,急忙下樓查看。
所幸天祿閣並不高,
揚雄雖然年邁體弱,但在一番搶救之後還是撿回了一條性命。
鑑於揚雄與王莽的舊交情誼,他自殺未遂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王莽耳中。
王莽對此頗感意外,他深知揚雄的為人和性格,絕不相信他有膽子與自己為敵。
於是疑惑地問道:
「揚雄向來不問政事,為何會牽扯進此案中?」
事後經過一番查問才得知,
原來僅僅是因為劉棻曾跟隨揚雄學習古文,而劉棻在交代行跡時提及了揚雄。
了解事情真相後,王莽親自下詔為揚雄洗清冤屈,宣佈此事與他無關,不再追究其責任。
雖然揚雄倖免於難,但京城的知情者們卻津津樂道地傳頌着一段民謠:
「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
這段嘲諷之語的大意是,
調侃揚雄在賦中自稱清靜寂寞,卻又因符命之事而鬧得跳樓自殺的窘境。
除了揚雄之外,還有許多牽連被殺的人同樣只是間接相關,並無實際謀反行為。
但王莽對此並不在意,他更看重的是從這個案子中尋找到的新的契機。
儒家聖史中記載着堯舜等聖王處置罪臣的典範。
如今王莽以聖王自居,自然也要效仿堯舜之舉。
因此,儘管劉棻、甄尋、丁隆等人已被處死,
王莽仍然下詔,宣佈將他們的屍體流放到幽州、三危、羽山等地示眾,以彰顯其聖王之威。
與堯舜不同的是,
王莽「流放」並非真正的讓罪臣在遠方生活,
而是將他們處死之後,通過驛站將他們的屍體運送到各地示眾。
堯舜的流放是給予罪臣改過自新的機會。
而王莽的「流放」則是對罪臣的徹底懲罰,甚至要在其死後都不得安寧。
以至於甄尋的屍體還需要經過拼接才能完整示眾
那些前漢的老人們回憶起往昔,不禁感慨萬千。
當朝皇帝當初平翟義叛亂時堆起的京觀。
與如今將叛臣屍體示眾的舉措,
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他內心深處的丘壑與算計。
更是暗自議論:
「皇帝作為自詡為聖王的君主,為何會如此殘忍?」
但一些明白人也看透了局勢。
在當朝皇帝心中,權力與符命如同生命般寶貴。
任何敢於挑戰這一權威的人,都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甄氏父子玩弄符命,無疑觸動了皇帝逆鱗,更是成為了他整肅功臣、鞏固統治的犧牲品
然而王莽卻並未意識到,他這一系列舉動,
不僅重創了剛剛確立的執政班底,更讓新朝的權力結構變得畸形。
王莽一人獨攬大權,內輔、三公、四將等職位形同虛設,無法有效發揮行政作用。
而那些忠誠的「後備幹部」隕落,讓朝局動盪不安,大臣們人心惶惶,自保之餘,對政治事務愈發消沉。
但在這場風暴中,最為震怒和悲痛的,莫過於國師劉歆。
他一時間失去了兩個愛子,這份傷痛如同刀割般難以承受。
同時也終於讓他意識到,自己在王莽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脆弱。
那些曾經的交情,在權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劉歆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初未能看清王莽的真面目。
一個連自己兒子都不愛惜的人,又怎會真心對待他人?
更令他擔憂的是,新朝雖然以儒家經義為基石,
但如今的朝中大事,除了幾項改制措施還勉強屬於儒家範疇外,
真正左右朝局的卻是符命與那些被扭曲的文學理論。
無論是今文儒學還是古文儒學,都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失去了原有的純粹與尊嚴
與此同時,桓譚因曾擔任甄豐的司空掾而僥倖未受波及。
這場風波也讓他對王莽的信任徹底崩塌,開始更加頻繁地往來於揚雄、劉歆之間。
或許是在尋找心靈的慰藉,又或許是在共同感慨這世態炎涼。
隨着時間的推移,桓譚的生活軌跡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他接任了崔發原先兼任的皇帝太子「講樂祭酒」一職。
這讓他逐漸回歸學者的本色,仿佛在這場政治風暴中找到了一片寧靜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