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冠帶（圓三）近黃昏

    那是一次治安行動，一隊吐蕃騎兵襲擾了邊境的一個村子。顧決明雖然不被重用，但領一支騎軍去維護村莊安全總歸是可以的。

    說來也巧，那天，魏文元心血來潮，非要跟着顧決明一起，說是想親眼看看戰陣，不然總覺得自己有些紙上談兵。

    顧決明認可了他的提議，同時也對自己的身手頗為自信，至少，護住魏文元是沒什麼問題的，於是便讓他隨隊出發了。

    顧決明毫無懸念地擊潰了這支吐蕃的騎兵小隊。就這些人馬，還不夠他一個人砍的。可正當他指揮軍士們打掃戰場時，卻看見魏文元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失態的神情——他正盯着一個方向怔怔失神。

    顧決明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在人群之中一眼便找到了魏文元看着的人。

    那是一群奴隸，那是一位美人。

    美人白皙修長、鼻樑高挺、金髮碧眼，不似中土人士。

    顧決明一番詢問之下，才知道這女子名為萊拉，波斯人士，隨着雙親來大延做生意。他們已在大延生活了數年，因此通曉一些官話，只是口音還是重了些。

    他們本生活得幸福美滿，可百姓的生活在戰爭中總是脆弱無比的。在一次貿易途中，他們被一夥潰逃的吐蕃亂軍搶劫。她的雙親當場便被砍殺，自己也在被兵士們欺負之後賣身為奴，顛沛至今。

    魏文元素來行事謹慎、面如平湖，可聽聞她娓娓道來自己的悲慘身世，魏文元卻不疑有他，只落下兩行熱淚。

    隨後，他們把奴隸們都釋放了。可萊拉舉目無親，也不知該往何方走去，於是便哀求二人帶着她。

    顧決明看出魏文元已經大動惻隱之心，於是便做主答應了下來。他們在軍營附近的村子裏給萊拉找了間屋子，清掃出來，也算是給她置了個落腳之所。

    村民們雖對這異族女子頗為好奇，但眼見有她軍中人士陪同，都以為她背景深厚，村中幾個賴漢倒也不敢胡作非為。

    雖然二人給了她一筆足以謀生的錢財，但萊拉卻不願平白受人恩惠，非要為他們做事來報答。

    二人自然不需要什麼回報，可見她漂泊無依，心想，給她謀個差事倒也不算個壞主意，至少，能讓她的生活穩定一些。生活若穩定了，心也就安定了。

    倒是的確有差事適合萊拉，村中不少婦女都會定期去軍中幫忙洗衣做飯。萊拉聽聞之後，便也欣然接受了。

    後來，她常跟隨村中婦女一起去軍中，魏文元也常去探望。一來二去，魏文元眼中萊拉的衣飾就從木釵麻衣、玉簪襦裙成了花釵青質連裳，青衣革帶韈履。而他也終於解下那身快要發黃的白色的博袖寬袍，換上了一身深紅色的絳公服。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禮記·昏義》記載：「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怎麼個重法？有六禮。簡單來說，無非合八字與下聘禮兩個部分。

    魏文元本應向萊拉的雙親提出求婚，可萊拉孑然一身，因此魏文元便帶着禮物直接向她求婚了。

    那些禮物並不算貴重，但都是魏文元平日裏一點一點用心收集起來的波斯物品，有乳香、沒藥、安息香，有玻璃器皿，還有些波斯的地毯和衣物。

    按大延婚禮，本應將女方接至男方家裏，可魏文元家在長安，邊境的戰事又緊，實在走不開身，便只好把魏老爺子從京城接到了河西，重又在城裏置辦了房產。

    六禮的最後一步，是迎親。魏文元身着紅色的絳公服，領着鼓樂隊、儀仗隊及彩車前往萊拉在村裏的小家，沿途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萊拉則早就在家裏憑三升粟填了臼，用一張席覆了井，又以三斤枲，也就是織布用的麻，塞了窗，還將三枝箭放置在門戶上以驅鬼避邪。

    忙活完這些，她就開始在自己的閨房裏認真打扮了起來。

    依大延風俗，這迎親之前，還有「催妝」步驟，往往是由新郎官自己唱催妝詩，也可由賓客代勞。魏文元面子薄，一時張不開口，還是顧決明替他唱了一首，詞是司馬如晦寫的。

    「朝發於林，森槮柞朴。」

    「暮拾在肆，令歡美祿。」

    「花水一住，幾多箋素。」

    「朝朝暮暮，但為卿故。」

    一曲唱罷，房裏卻沒什麼動靜。正當顧決明摸不清頭腦，想要敲門問詢，房間裏卻傳來萊拉的聲音：「難道是顧決明要娶我嗎？魏文元！你自己就沒有要告訴我的嗎！」

    儀仗隊的夥計都紛紛鬨笑，沒想到這新娘子竟然如此潑辣，看來新郎官以後可有好受的了。

    魏文元終是在眾人的起鬨聲中，開始五音不全地唱出自己寫的詩詞。他也知道自己唱歌難聽，於是只敢小聲清唱。樂隊也都紛紛停下手中動作，免得蓋過人聲。

    「西國有美荊，可喚月盈闕。」

    「可齊神鬼舞，可使江水竭。」

    「丈夫心如鐵，不可轉與卷。」

    「惟此攪我甚，徒掐清心訣。」

    一曲唱罷，魏文元已經忐忑到了極點。他實在唱得難聽極了。

    顧決明看在眼裏，覺得實在奇妙，沒想到千軍萬馬前都神情自若的軍師，此刻竟把一切情緒都寫在了臉上。

    終於，房門被一把拉開。

    正當眾人屏息凝神，等待萊拉的回應時，她卻頂着紅蓋頭，用口音頗重的官話說道：「我聽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忍不住哄院大笑，魏文元的臉要比萊拉的蓋頭還要紅。

    萊拉道：「魏文元，你就告訴我！你喜歡我，想要娶我，對嗎？」

    她雖然在大延生活了幾年，但思維和習慣仍是波斯文化。在她的故鄉，人們對待愛情並不像漢人這樣含蓄，而是非得在面上把一切都說清楚不可。

    這一次，魏文元倒不再慌張了。他看着萊拉，緩緩說道：「是，萊拉姑娘，在下魏文元，想娶姑娘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