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櫻井孝三郎家宅邸。
「大家長大駕光臨,老夫怠慢了,還請不要見怪。」櫻井孝三郎恭恭敬敬的站在門邊,垂首道。
「櫻井先生太客氣了,今天我不是以大家長身份來的。」源稚生揮揮手輕笑,「今天只是以兄長的身份,為弟弟的一些事情來與櫻井先生商議。」
櫻井孝三郎蒼老的臉頰一顫,旋即疑惑地看向源稚生。
大家長的弟弟也是「皇」而非「鬼」,這是家族以古法驗證過的事實,一代雙皇在歷史上也是罕有的大事,為此家族甚至可以原諒源稚女曾經被奸人操控犯下的諸多罪行。
但這並不妨礙家族裏還是有很多人對源稚女心懷怨懟,甚至暗中表達了對古法驗血真實性的懷疑,只不過源稚生現在在家族裏的聲望幾乎達到了無人不敬仰的程度,他發話擔保,也沒有人敢明着反對。
「老夫與二少主並無甚交際,敢問大家長何事需要來與老夫這個閒人商議呢?」櫻井孝三郎疑惑地問。
「婚事。」源稚生似乎也有些侷促,撓撓了後頸說。
櫻井孝三郎和他身後一眾家人全都震驚的抬起了頭。
大概半小時後,源稚生從櫻井孝三郎家走了出來,他打開車門下意識的坐進了副駕駛座,繫上了安全帶。
然後他便對着空無一人的駕駛座說:「櫻,出發去仙台吧。」
說完他就愣了一下,隨後一拍額頭嘆了口氣,有些自嘲的笑着搖搖頭。
——
與此同時,北海道靜心寺(未開放)。
櫻又巡檢了一趟外圍暗哨和守衛,她和小隊長平田小五郎交接完工作後,又不放心的叮囑道:「近來都有大雪,還是勤換班,要保證值守的弟兄們精神狀態俱佳,加急訂購的防寒服和雪地戰鬥裝備今晚到,記得給大家發下去。」
「是,櫻小姐。」平田小五郎立刻立正垂頭高聲答道。
「幸苦了各位。」櫻點點頭,「對了,我中午已經督促食堂落成使用了,現在二十四小時都有餐食供應,勞煩告訴兄弟們一聲,下班後儘管去吃些好的暖暖身子。」
「但是!嚴禁任何人飲酒,即使非值守期間也不行,不要學烏鴉和夜叉,他們倆我自會去教訓的。」她緊接着又肅然的冷聲叮囑道,「就這幾天,讓弟兄們都忍一下,之後大家長自然會有慶功宴招待,但現在犯禁者,就休怪我按照家法處置了。」
平田小五郎沉喝一聲:「是!」
櫻轉身出門後,平田小五郎身後一眾人這才放鬆了些。
「隊長,櫻小姐不愧是大家長的貼身助手啊,辦事有條不紊,那氣勢也是駭人的緊。」
「確實,櫻小姐來之前,這邊的舊部全都懶懶散散,排班混亂不說,寺里臥房沒暖氣,廚房也不開灶,櫻小姐才來了兩天不到,全都解決了!」
「怪不得有傳聞說大家長對她」
一旁正點煙的平田小五郎聞言驚得手一抖,立刻回頭拍了一下那傢伙的腦袋,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怒斥道:「編排大家長,你不要命了!?混蛋!」
「閒得無聊就都給我出去巡查!出了問題,櫻小姐斃了我之前,我先把你們腦袋擰下來當陪葬!」
屋外,剛剛回來的櫻井小暮恰巧看到這一幕,眼神微變。
她走進食堂,剛好看見櫻正在和食堂的師傅們交代事情,七八個高壯男人在櫻面前皆是溫順的像老水牛,連連垂首高呼:「哈衣!」
食堂里飯菜極為豐盛,據說是櫻連夜與家族本部聯繫打通了運輸補給的臨時路線,這才能得到那麼多豐富的食材。
但交代完事情的櫻卻沒有享用這些豐富的食物,而是拿出了兩個隨身的丸子。
一個是山藥、肉桂、糯米和蓮藕製成,一個是碎梅肉、黑麥牙菌、還有結晶糖製成的,這是古時瀛洲忍者傳統的食物。
前者叫「止餓丸子」,所含熱量其實還不到三百大卡,但營養足夠豐富,最重要的是可以幫助忍者緩解飢餓的同時,控制體重;
後者叫「止渴丸子」,富含電解質,以前忍者在執行潛伏任務期間是不喝水的,他們有時候蹲守目標會長達幾天幾夜,排尿會有味道可能導致位置暴露,但不喝水也會脫水,這個止渴丸子就是為了給忍者緩解口渴和脫水專門研製的。
櫻每天只吃兩頓,一頓就是兩個丸子,這就是她至今體重沒有超過四十公斤的原因,有時候源稚生看着她嬌柔纖細像是柳條般的身子,都會忍不住勸她不必如此嚴苛,但她還是從沒未放鬆過對自己的要求。
周遭都是飯菜的香氣,剛剛換班回來的守衛們一人打了一碗熱乎乎的味增湯捧着,濃郁的香味隨着熱氣蒸騰,但櫻好像嗅覺失靈般不為所動,靜靜坐在角落裏咬着兩個丸子。
吃完之後,櫻收拾好便再次裹上大衣出門巡查,走完一圈後她還要回到寺里進行一些簡單的訓練,比如單臂在房梁懸掛兩小時之類
在櫻井小暮看來,櫻似乎就沒把自己當作一個女孩,而是當作一件武器一樣在打磨,她上一次聽說類似的人,是楚子航。
櫻井小暮偶爾還會和駐守聊聊天,偶爾也會在下班的守衛們起鬨下唱兩曲給大家解解悶;
但櫻似乎完全沒有給自己安排什麼放鬆的時間,她一出現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安排工作,除了工作,她就是訓練。
「弦繃太緊,很容易斷掉的。」櫻井小暮跟了出去,攔住櫻說。
「多謝關心,我習慣了,不會有問題。」櫻回答,「這幾天,諸多事宜也辛苦櫻井小姐幫忙了。」
「我也不是來度假的,總該做些正事。不過櫻小姐太過能幹,我其實並沒能幫上什麼。」櫻井小暮笑着回答。
「補給線的方案就是櫻井小姐給出的,暗哨值守的位置等櫻井小姐也做過優化,這些我都知道,您不必過謙。」櫻回答。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如此刻板的女孩呢。」櫻井小暮嬌笑道,「你這樣,喜歡你的男孩也會害怕吧?」
「家族處在革新除舊的關鍵時期,哪有空在意什么小情小愛?櫻井小姐,恕我直言,眼下穩住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才是我們首要的任務,至於個人的一切,為如此大義不論犧牲多少,都不可惜。」櫻說。
「為了家族大義,犧牲自己的一切都不可惜嗎?確實是家族一貫的風格。」櫻井小暮意味深長的說。
櫻抬起頭直視她那雙如絲的眉眼,冷聲道:「是的,為了主君和家族,誰擋路都可以殺;為了守住這得來不易的成果,需要什麼,我都可以犧牲。」
「櫻井小姐,如果這個時代來的再早一些,興許令弟也能真正得償所願。」
櫻井小暮眼神略顯複雜,問:「真正得償所願?分隔太久,我還真不知他有什麼不得了的願望呢。」
「他叛逃時,隨身只帶了一本自己寫的小說,原件後來銷毀了,但夏彌小姐他們的任務簡報里有概況,您感興趣的話,我也可以發給您。」櫻回答。
櫻井小暮沉默片刻搖搖頭。
又沉默了片刻,她長嘆一聲說:「還是麻煩櫻小姐,發給我看看吧。」
櫻點點頭,隨後說:「雖然家族的舊制與王將的挑唆讓曾經身為『鬼』的各位深陷深淵,與家族也結怨頗深,但現在,各位已不再是需要撲火的飛蛾了。」
「你們也可以堂堂正正的沐浴陽光了,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毀掉這一切。」
櫻井小暮沉默的微微點頭,隨後問:「今晚練了一首曲,櫻小姐有興趣聽聽嗎?」
「抱歉,我對這方面不感興趣。」櫻微微垂首回答。
「還是聽聽吧,我會在內院恭候。」櫻井小暮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長。
她剛剛轉身走了兩步,卻被櫻叫住了。
「對了櫻井小姐,您有東西掉了,剛好被我撿到。」櫻上前遞出一塊手帕。
櫻井小暮回頭一看,急忙接過揣進懷裏躬身道謝:「竟然掉了!好在是被櫻小姐撿到了,十分感謝!」
「金屋夜妝成,玉樓同歡醉,朝暮暮。這是坂東玉三郎先生的《楊貴妃》吧?當時在極樂館裏,櫻井小姐唱的也是這一首。」櫻問。
櫻井小暮一愣,點點頭。
「這幾句詞,和櫻井小姐當時所唱的那段,似乎感覺不太一樣。」櫻說。
櫻井小暮拿出手帕攤開,看着上面金絲繡成的唱詞,眼神輕顫。
這是前兩天在家門口源稚女來接她時遞給她的手帕,她自是看過上面的唱詞,但一直以來都沒想太多,畢竟源稚女一直都很喜歡《楊貴妃》,這也是他第一首學會的曲。
「櫻小姐想太多了,這首曲子一直都是悲傷的,一兩句溫存只是為了讓人感覺更悲傷而已。」櫻井小暮說完躬身告退。
——
靜心寺守衛大半剛好出去接應護送「特別貨物」的先行小隊,「天羽羽斬」在此刻進攻靜心寺幾乎是勢如破竹,烏鴉和夜叉甚至都沒抵抗,帶着人一心只想朝着先行小隊的方向突圍,但最後還是被逼到了另一個方向,與外界的聯繫也被「天羽羽斬」暫時屏蔽了。
「不愧是龍馬先生,運籌帷幄之間,我們幾乎沒有損失就佔領靜心寺。」犬山遊子稱讚道。
「那幾個源稚生的家臣,真的不用追擊了嗎?」宮本勝一郎問。
櫻井小暮搖搖頭說:「不必,反正屏蔽了他們對外界的聯繫,之後我們奪得龍骨撤退引爆炸藥,他們也跑不掉。」
風魔彩衣花、風魔健、龍馬悠介三人則立刻齊聲道:「是!龍馬先生!」
「其實我很好奇,那麼多人,誰去拿龍骨?誰去登上白王的神座呢?」櫻井小暮杵着長刀眺望遠方,他們現在在靜心寺旁的滑雪場頂端。
佔領制高點,才能預防先行小隊發現什麼而提前逃走。
「當然是您,龍馬先生。」五人齊聲道。
「如果我沒答應回來呢?你們沒有後備人選嗎?」櫻井小暮問。
「自然沒有,我們幾人的血統怎配神的王座?更何況,我們相信您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路。」宮本勝一郎說。
櫻井小暮抬手遮住紅唇,嬌笑起來,緊接着忍不住笑着仰起了頭。
宮本勝一郎幾人眼神微變,對視一眼疑惑的問:「龍馬先生您笑什麼?」
「我笑你們,和家族裏那些人其實並無差別。」櫻井小暮眯起狹長的美眸掃視幾人,眼神鬼魅陰鷙如蛇,「都覺得我是出賣身體色相的白痴女人而已。」
五人臉色一變就欲發作。
櫻井小暮比他們更快,話音剛落的瞬間就回身一刀刺穿了風魔健的心臟,又提刀斜撩斬掉了風魔彩衣花的右臂。
宮本勝一郎幾人反應過來,立刻拔出武器反擊,雖然他們血統不及櫻井小暮,但差距並沒有那麼誇張,更何況他們都是提前服用過進化藥的。
即使被櫻井小暮奪得了先機,但眼下至少也是三打一,並非沒有勝算。
「你們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櫻井小暮揮刀格擋拉開距離,嬌笑着說:「我猜猜看應該是大家長,或者稚女大人吧?」
「你們早知道我不會背叛他,故意暴露是想借我之手引他過來,雖然不知道你們的陷阱是什麼,但你們好像很有信心能殺死稚女大人。」
宮本勝一郎手持雙叉,眼神陰沉了下來。
隨後幾人皆是掏出一瓶紫色的藥劑服下,就連只剩獨臂的風魔彩衣花也喝下了藥劑,不同程度的龍化現象在他們四人身上出現。
「龍馬先生,確實是我們小看您了。但其實,若是您真願意合作,我們也會如實告知。」宮本勝一郎脊骨像是山脈般隆起,渾身肌肉甚至漲破了防寒服。
犬山遊子的雙腿則腳踝上提,關節畸變,腳掌也變為龍爪,風魔彩衣花斷臂處則是長出了鋒利的骨刺,最沒有存在感的龍馬悠介卻是看起來最正常的。
「靜心寺下方的炸彈里是一種特殊的神經毒氣,這是王將先生之前未完成的研究,我將它補完了。這種毒氣對腦組織有過損傷的人甚至是純血龍類都會有巨大殺傷,一旦吸入,輕則變為白痴,重則直接癱瘓。」宮本勝一郎獰笑着說,「王將先生早就發現那個混蛋不可靠了,可惜,研究沒能完成就犧牲了。」
「聽起來很有意思,但是讓你們失望了,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稚女大人,也沒有告訴大家長。」櫻井小暮說。
宮本勝一郎臉色一僵,隨後低吼:「不可能,我們監測到你和源稚女的通信了!」
櫻井小暮冷笑一聲,厚厚的防寒服被她脫下甩向宮本勝一郎,身下那套十三單如火蓮旋開。
宮本勝一郎幾人大吼一聲劈開防寒服,犬山遊子和風魔彩衣花立刻從兩邊攻了過去。
三方夾擊,龍馬悠介則像是遁入了風雪中一般隱去。
面對喝下了進化藥的三人夾擊,櫻井小暮一開始還能應付的過來,但對方在進化藥加持下龍血愈發躁動,很快就徹底壓制了櫻井小暮。
櫻井小暮揮刀震開宮本勝一郎和犬山遊子,咳出一口血後顧不得平穩呼吸,立刻就攻向了斷臂的風魔彩衣花,先殺有傷的風魔彩衣花造成減員,這是破局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
然而下一刻,風雪被盪開,龍馬悠介化作殘影呼嘯而來,薩摩示現流當頭劈下!
他的言靈竟然和犬山賀一樣,是剎那!
他早就猜到了櫻井小暮的進攻目標,提前發動了剎那截擊,五階剎那,六十四倍極速斬。
櫻井小暮在間不容髮之際收刀格擋,但還是被一刀斬的倒飛而出,在雪地里擦出一道六七米長的痕跡。
她杵着刀剛欲起身便噴出了一口血。
宮本勝一郎大吼着追擊而來,雙叉朝着櫻井小暮胸口便刺,然而就在這一刻,他似乎聽到風雪裏傳來了尖細的厲嘯。
緊接着宮本勝一郎渾身陡然一僵停駐了步伐,他不可置信的抬手捂住咽喉,低頭看向自己雙腿關節。
輕薄如蟬翼般的飛刀卡在他的膝蓋里,劃開他咽喉的大概也是這樣的飛刀。
一旁驢打滾躲過襲擊的龍馬悠介震驚的回頭看去,風雪裏一個纖細如柳枝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
「矢吹櫻!?」龍馬悠介震驚的喊道,「守衛撤退後我就沒看到你,原來你你們!」
「先殺風魔健,是因為他的言靈是鐮鼬,當然不能讓你們提前察覺櫻小姐的到來了。」櫻井小暮捂着左肩掙紮起身,沾染白雪的長髮在風中自由的飄散。
「來遲了,抱歉。」櫻揮手灑出一片亮銀色,飄渺的頌唱聲從她口中傳出,那些銀光即刻劃破風雪朝着犬山遊子三人飛去。
櫻井小暮再次攻向風魔彩衣花,骨刺插入了櫻井小暮的小腹,但櫻井小暮卻頂着骨刺用長刀將風魔彩衣花貫穿,隨後一路推着風魔彩衣花向前。
飛刀在櫻的指揮下斬斷了風魔彩衣花的跟腱,她只能無力的被一路推着後退,隨後櫻井小暮的長刀將正欲開口頌唱言靈的犬山遊子也一併貫穿。
另一邊的龍馬悠介眼看局勢瞬間逆轉,立刻就要催動剎那逃走。
但櫻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了他身前,剛才幾人至忙着躲避飛刀和櫻井小暮的進攻,卻沒想到櫻在操控飛刀的同時竟然還能悄無聲息的潛行。
龍馬悠介正欲殊死一搏,以剎那的極速強行撞開櫻的阻攔,然而卻聽到身後傳來凌厲的破風聲!
櫻井小暮朝着他後心擲出了長刀!
「那就一起死吧!」龍馬悠介竟然不再跑了,舉起手心的一個方形設備按下了中心的紅色按鈕。
飛刀划過他的手腕,隨後長刀插入他的後心。
龍馬悠介臉色一僵,跪倒在地,隨後獰笑兩聲撲進了大雪裏。
櫻井小暮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看着閃着紅燈的控制器驚呼:「還是被他啟動了!炸彈你拆掉了嗎?」
櫻先從貼身軟甲上撕下了一層輕薄的紗布替櫻井小暮按住了腹部傷口,隨後說:「按好傷口,這個紗布浸透過止血藥,但你這是貫穿傷,必須立刻找醫療救援。炸彈,沒拆掉。」
「你放心,我通知了主君。他跟着先行部隊一起來了,二少主似乎也在其中。」
櫻井小暮一愣,旋即怒喝:「什麼?!你不相信我嗎?我不是讓你先去拆彈嗎?」
櫻面色複雜的嘆了一聲說:「靜心寺下面根本沒有埋什麼炸彈,一直以來雖然北海道分局有些懶散,但也不至於被人潛入埋下那麼多炸彈還不自知。」
「真正的炸彈,就是下面靜心寺里那些『天羽羽斬』的信眾,炸彈在他們數百人每一個體內,他們是上百個人體炸彈,烏鴉和夜叉打昏了兩個逼供後才知道,這些炸彈和他們每個人的心跳數據相連,一旦心跳停止,炸彈就會立刻爆炸。」
櫻井小暮呆住了,隨後急忙按住櫻的雙肩說:「那還不快阻止大家長他們過來!調用直升機直接火力覆蓋,把靜心寺夷平!或者用麻醉氣體!」
「我也是聯絡大家長後才得知這件事的,大家長和二少主已經先一步趕過來了,我讓烏鴉和夜叉去攔了。」櫻說。
「他按下的不是什麼引爆器,而是一個聯絡信號,收到信號後靜心寺里的人會立刻準備自爆。大概神經毒素也是真的,這些人都服下過藥劑,死後毒素會從血液揮發,輝夜姬簡單分析後得出結論」
「按現在的風向,或許波及不到先行部隊,但後方五十里外的小鎮裏,是一個歸順後猛鬼眾的聚集小鎮裏面大概五百個人,會全滅。也就是說,就算現在就調來最近的直升機轟炸,也很可能波及無辜。」
「是我害了他們」櫻井小暮嘔出一口血,臉色變得比雪還慘白。
「不怪你,你的計劃本來沒有問題,若非他們如此瘋狂,我們本可以就此將所有『天羽羽斬』主力一網打盡。」櫻說,「現在我們只能先撤了,輝夜姬和家族高層正在聯絡當地執行局,緊急疏散所有人。」
北海道因為還沒有靜心寺存在,所以這裏的「鬼」現在都被劃分在「聚集地」里暫時統一管理,這樣家族才方便在每個月組織和幫助他們前往最近的仙台靜心寺,聆聽八音盒的護心咒穩定血統。
如果他們全部或者大部分遭難,消息一旦傳出再被有心之人渲染,原本歸順的「鬼」必然會懷疑這是家族別有用心,在藉機剷除「鬼」,原本穩定的局勢很可能再起波瀾,甚至被徹底顛覆!
「他們成功逃脫的幾率多大?」櫻井小暮問。
「百分之五十。」櫻回答。
「櫻小姐,說實話好嗎?我不是你的目標,你沒必要騙我。」櫻井小暮捂着小腹,輕咬紅唇。
「百分之十五。輝夜姬的模擬結果,若沒有有效手段干預,最後能存活的人數不超過五十。」櫻眼帘微垂。
櫻井小暮紅唇微顫,片刻後問:「我們還有機會離開嗎?」
「我們還有撤離機會,烏鴉和夜叉已經騎着雪地摩托趕過來了,會在滑雪場下方接應我們。」櫻回答。
「那就走吧。」櫻井小暮點點頭,隨後說:「可以的話,替我聯絡大家長。」
「我也不是你的目標,櫻井小姐,你要做什麼,完全可以告訴我。」櫻說。
「呵,若是你真的信任我,為何還要自己聯絡大家長,讓他們犯險?」櫻井小暮冷聲問。
櫻沉默片刻回答:「我信任你,可還不夠。」
櫻井小暮立刻就明白了,恐怕是其他人不相信她,櫻聯絡源稚生,只是為了安撫其他人。
「那麼櫻小姐,或許眼下有一個解決的方法,但其實你不必留下來,因為只要我一個人,就能解決。」櫻井小暮說。
櫻略顯驚訝的問:「什麼辦法?」
「用我的言靈。」櫻井小暮回答。
櫻還來不及多問,身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主君!?」櫻接起電話,一愣。
「是我,櫻小姐,那女人在你身邊嗎!?」電話里傳來的卻是源稚女的聲音。
「是我,二少主。櫻井小姐在我身邊,受了些傷,我正準備帶她撤離。」櫻回答。
「開外放!」
櫻立刻按開免提。
「我警告你,櫻井小暮,絕不可以!我知道你要做什麼!就算你能做到,也不行!我和哥哥會想辦法的!」源稚女怒吼道。
櫻疑惑的看向櫻井小暮,她很好奇櫻井小暮到底是什麼言靈,竟然可以逆轉眼前的局勢?
按理說櫻井小暮的血統,言靈位階恐怕也不會太高才對。
「稚女大人,您和大家長還肩負着改天換地的重要使命,請務必不要以身犯險。」櫻井小暮輕咬紅唇,忍着腹部劇痛跪坐在雪地里,朝着手機叩首。
「混蛋!我說話你聽不懂嗎!?不需要你!你給我滾回來!立刻!」源稚女近乎破音般咆哮。
電話那頭,傳來源稚生飄渺的聲音:「稚女,冷靜些!我來說!」
「櫻!你在嗎?」
「主君。」櫻立刻肅然起來。
「櫻井小姐的言靈是鯨歌,全力激發可以發出超過三百分貝的聲音,完全足以引起靜心寺旁滑雪場的雪崩。稚女猜到櫻井小姐恐怕是想以言靈引起雪崩,將靜心寺和所有叛黨一同掩埋!」源稚生說,「但這麼做,她是沒有機會撤離的!」
「櫻,你立刻帶着她撤離,輝夜姬已經模擬出了幾個其他可行性較高的方案,我們也已經在加緊部署了!」
櫻井小暮在一旁打了個手勢。
櫻猶豫一下,立刻會意,在手機上調出了連接輝夜姬的頁面,很快就獲取了輝夜姬的幾個方案和成功概率。
然而第一個成功幾率最高的方案,赫然就是引發雪崩將靜心寺和叛黨徹底掩埋。
「櫻?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在做什麼!?」源稚生沒聽到櫻的回答,似乎也猜到了什麼,他立刻大喊:「櫻!不要胡鬧!」
「蠢女人!聽話,不要拉着別人一起送死!」源稚女也在一旁大吼。
櫻井小暮哀婉一笑,說:「稚女大人,其實你們大概都忘了我是一個十三歲就叛出家族的『鬼』,一個聽話的好女孩,怎麼會做這些事,又怎麼會加入猛鬼眾一路爬到龍馬的位置呢?」
「您覺得我是個聽話的蠢女人,其實啊那是因為,我面前的人,是您啊。」
「這一次,我不僅為了您,也為了家族好不容易盼來的新的未來,在這個時代里人人都有可能成為英雄,沒有人會因為生來的血統而被歧視、排擠、否認,父母和孩子可以其樂融融,兄弟和姐妹可以笑鬧着爬上門口櫻花樹,暢想自己的人生。」
「再沒有撲火的飛蛾,每個人,都是陽光下自由翱翔的飛鳥。」
櫻井小暮從懷裏掏出一本裝訂的文件,那是根據夏彌任務報告打印出來的,櫻井明的小說。
翻開那一頁恰好寫着光暗之子櫻井明在山巔大喊:「我一定要打通蒼天航道的大門,開闢新的星海航線,讓宇宙里所有懷着夢想的人,都能自由的遠航!」
「真是中二又幼稚的小說,但我想阿明想要打通的那個航道,就在這裏,就是今天。」櫻井小暮再次叩首道,「大家長,我會勸櫻小姐先走的,還懇請您帶着二少主先行撤離。」
「哥哥,把電話給我!混蛋,櫻井小暮,你知不知道我」電話那頭,源稚女搶過手機立刻大吼。
嘟嘟嘟
櫻掛斷了電話。
櫻井小暮驚詫的抬眼看向她。
「誰都不是聽話的乖女孩。」櫻直接關掉了手機,「我說過,為了主君,為了家族,什麼都是可以犧牲的,不僅是櫻井小姐您,我亦如是。」
「你現在的狀態,恐怕無法全力催動言靈了,所以」
三分鐘後,烏鴉和夜叉一人騎着一輛雪地摩托飛馳而來。
櫻上前交待了兩句,隨後騙來了一輛雪地摩托,烏鴉和夜叉則騎着另一輛,按照櫻的指示先行去接迎源稚生了。
等兩人接到源稚生電話時,都已經騎出去兩三公里了。
「櫻小姐,大家長如此擔心您,看來傳言可不假。」櫻井小暮被櫻捆住在了背後,坐在雪地摩托上,「或許不久之後,您就是家主夫人呢,何必與我一同葬在此地呢?」
櫻發動雪地摩托,冷聲說:「抱緊我。」
「我不敢去猜主君的心思,但至少有一點我知道,開啟你說的那個新航道,也是主君的夙願。」雪地摩托的引擎咆哮起來,櫻駕駛着摩托在雪坡上滑出S型的印痕。
這樣行車,相當於輕微割裂了雪坡,讓引發雪崩變得更容易了些。
「我一直也很難分辨自己對主君的感情,我以前覺得那也許只是刀劍或武器對於持劍者的依賴。又或者只是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找到了主人,所以才傾盡所有的付出,怕有一天被掃地出門。」
「直到前幾天我才明白,其實一直以來,主君並沒有真正把我當成武器或者人偶,是我自己束縛了自己。」
「是的,我希望永遠伴在主君左右,如果他有一天真的得償所願去賣防曬油了,我也想能在他身邊,幫他提箱子。」
「但我不能為了這個理由,讓他苦心追尋十數載的理想化為泡影!更不能眼看着那些即將迎來陽光雨露的飛鳥,在騰飛之前就墜落!」櫻看了一眼腕錶,上面是「天羽羽斬」信眾自爆的倒計時。
他們留出這麼一段空窗期,恐怕是為了防止控制器誤觸之類,畢竟他們最首要的目標還是源稚女或者源稚生,一旦自爆了就沒有回頭路。
不過這段時間,卻也給了櫻她們補救的機會,按照逼供的情報,現在僅剩不到一分鐘左右了。
靜心寺里,所有「天羽羽斬」的信眾已經跪在了寺廟鳥居之下,紛紛拔出了切腹的短刃,領頭者看着雙膝前的手機和倒計時,臉色越發陰沉。
「諸位!通天之路,今日將由吾等貫通!歷史,將會銘記你我名字!不要害怕!不要怯懦!」
那些跪地的信眾齊聲高呼道:「斬斷八岐,化龍成神!」
「成神之路!由吾貫通!」
一條蜿蜒曲折的路在滑雪場的雪坡上成型,風雪在飄渺的歌聲中起舞,跪地的信眾們皆是聽的愣了神。
「這是曾經那位『龍王』大人最愛的《楊貴妃》!」
有人聽出了這歌聲。
「滑雪場那邊傳來的!」
「怎麼可能?離着將近十來公里,聲音還這麼清晰!?」
浮華夢
三生渺渺.
因緣無蹤
雖堪戀.
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
誰當逝水
東流無終.
且自留住蓬萊宮
遠無常
歌清平
歌聲雖哀婉清平,但配樂卻轟響如雷震天!
像是白雲蓋頂,或是蒼天傾覆,白色的巨浪朝着靜心寺洶湧而來,遠方滑雪場的雪山崩碎開來,像是雪白的通天之門垮塌,朝着靜心寺就蓋了下來!
「快!自盡!快!」領頭之人咆哮道。
可來不及了,即使他們全部在此刻自爆,身體裏的毒氣也絕來不及揮發就會被雪崩遮蓋,雪崩的最高速度能達到350km/h,十來公里的距離,不到二十秒就能跨越!
被厚厚白雪遮蔽後,蛇岐八家有的是時間在毒氣沁入土壤或者透過化雪融入空氣之前研究出解毒劑。
「櫻小姐,我們一個被曾被看作武器,一個被當作玩物,倒也是登對呢。」白雪遮蔽天空鋪下之前,櫻井小暮咳出濃腥的血,笑着抬頭,「連累你並非我所願,抱歉。」
櫻還在駕駛着摩托向前,雖然註定跑不出山崩般的大雪,但她面色依舊淡然:「很高興認識你,櫻井小暮。」
「我也是,很高興認識你,矢吹櫻。」
——
源稚生一邊開車,一邊回頭看了眼弟弟源稚女。
他的手機已經被源稚女捏成了扭曲的圓柱。
那句「你知不知道我已經請哥哥為我提親,娶你為妻。」被對面的女孩無情掐斷了。
源稚生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畢竟他最信任的櫻也違逆了他的意思。
可他現在只有擔心和焦慮,完全生不出責怪的想法,是他給了所愛的女孩翅膀,又怎能責怪對方按自己的意願翱翔?
況且,不論是櫻,還是櫻井小暮,都是為了他們兩兄弟、為了蛇岐八家的理想和目標而甘願犧牲的。
或許這麼說已經不準確了,這兩朵櫻花今日的綻放,已經是為了自己的意願和理想才對。
儘管如此,源稚生也想要接住她們。
「稚女你不是牛郎之神嗎?對櫻井小姐為何卻那麼粗暴?」源稚生怕弟弟心態崩了,慌忙找了個話題。
他也很焦急,所以根本沒考慮過這個話題會不會讓源稚女心態更崩潰。
源稚女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的哽咽着開口:「哥哥我很害怕。」
源稚生一邊把油門踩到底,一邊儘可能的柔聲勸慰道:「別怕,我們一定能趕上!一定能!」
「以前,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哥哥和解,在最絕望的那段時間裏我已經覺得沒有什麼活下去的必要,在風間琉璃還存在時,我只想着殺了你然後和你一起死。」
「後來有一天,我學會了唱《楊貴妃》,只覺得沒有觀眾很可惜,就隨意的挑了個女孩上樓來聽我唱。後來,那個女孩也學會了這首曲。當時,我除了殺戮,就是唱曲,後來,也會聽她唱,她按摩的手藝很好,有她在,我偶爾才能安然入睡。」
「於是我便想邀請她一起去死。她也就傻傻的答應了。」源稚女握着已經徹底癟了的手機,聲音愈發顫抖。
「我以為她是個聽話的傻姑娘,所以做什麼都會想帶着她一起。可現在,我又有了哥哥,還有了父親、妹妹,朋友,我不再是那個只想去死的惡鬼了,我想活下去。我也想邀請她一起活下去,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看得到,周圍人排擠她,本家人不接納她,她的弟弟也死了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幫她。」
「哥哥,好像有時候去死,要比活下去更容易。」
源稚生抿緊薄唇,沉聲道:「是的,怕死只是生物的本能。活下去,要克服的千難萬險卻連綿不絕。」
「所以稚女,這麼困難的事情你更要清楚的告訴她,誠懇的邀請她。」源稚生頓了一下,咬牙道:「就算被拒絕了也無所謂,比起被拒絕,我現在才明白」
「徹底失去那個問出答案的機會才是永遠的遺憾!如果不,我們會趕上的!」
「到時候我會親口對櫻說,你願意陪我去賣防曬油嗎?所以稚女,你也要親口問櫻井小姐」
你願意和我一起,活下去嗎?
前方雪山驟然崩碎,震耳欲聾的巨響中,源稚女豁然抬起頭,他聽到了——
我翼汝翼
青赤相依同飲啄
千歲共
連理枝
你枝我枝
並蒂情憐山海誓
心盟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