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徐蓋、徐蘭置下的宅院,位處在貴鄉縣城裏,緊鄰郡府的一個里坊中。
這裏本來是貴鄉一戶大姓的家宅。
郡府里出來,行不多遠,便至此里。
里坊門口,有一火兵卒站崗。這一火兵卒卻非是李善道派去的,乃徐蓋父女來時,隨行帶的護衛中的士兵。徐世績撥了精卒步騎五百,專做徐蓋父女來貴鄉的路上護衛。這五百護衛,另外安置在了城中兵營駐下,徐蓋父女不出城時,每日各有一隊兵輪換前來聽候差遣。
火長與李善道相識,也是衛南縣人。
見着李善道來到,這火人忙一邊令本火的兵士讓開路,一邊上來向李善道見禮。
「喲,成三郎?你怎麼在這人?哦,是了,你跟着徐公一起來的。」儘管李善道現下的地位與這位「成三郎」早已是雲泥之別,但李善道毫無拿大的架子,從馬上下來,笑吟吟說道。
成三郎恭謹行禮,說道:「是。回大將軍的話,小人等奉大郎之令,今已撥與徐公為親兵。」
李善道點了他兩點,笑道:「你小子,好福分啊!徐公最為寬仁,跟了徐公,少不了你好處!」
「可不是麼!徐公待小人等沒的說,寬厚仁義。本來小人等該是每天都來站值,聽候徐公使喚,徐公特別恩令,令小人等無須每天都來,只每天輪換來一隊即可。」
李善道點點頭,往裏中看了眼,問道:「徐公在麼?」
「在的,在的。」
守里門的兵士已經讓開了道路,李善道卻不騎馬進里,將韁繩給了成三郎,說道:「有勞三郎,把我這馬栓個地方。我入里去拜見徐公。早應來拜見了,我今天才剛回城。」
「小人等已經聽說,大將軍下去巡縣了。」
李善道邁步往裏中坐,經過成三郎身邊時,順手拍了拍他,笑道:「等有暇時吧,喊你喝酒!」
恭恭敬敬地行着禮,目送李善道在魏徵等的簇擁下,步行進了里中,成三郎直起身子,感慨地搖了搖頭,說道:「早年在縣裏時,俺就瞧出來了,縣裏恁多的甚麼『大俠』、『好漢』,要說最了不得的,還得數是徐大郎和李二郎!於今怎樣?老子這雙眼,看人毒得很,一點沒錯!」
早有他火的兵士擁上來,七嘴八舌,問他怎會認識李善道。
李善道人雖在河北,他的名頭,現卻已是很響亮於徐世績、翟讓等部的軍中。之前打張須陀、打劉長恭時的戰績不提,只論他到河北後所打的半日攻得黎陽倉、一夜殲滅薛世雄部三萬兵馬、一舉擒獲河北最有名的郡將楊善會等等諸戰,不論哪一個掂出來,那都是充滿傳奇色彩。
成三郎吊足了部曲們的胃口,才矜持地與他們講說他與李善道早年在縣中時的一些交往。
其實,他和李善道早前也不算熟,點頭之交。可到了他而下的嘴中,倆人卻竟如多年故交!
這些,且也不必多說。
只說進到里中,就算是之前沒有來過徐蓋父女住的這個宅子,抬頭只需一望,也就能找到了。一則,他父女住的這宅子,在里中最大,門頭最闊氣;二則,也只有這個宅子門外,或坐或立的,和里坊門口相同,亦有些跨刀、持矛的兵士站崗值守,——其內甚至還有披甲之士。
徐世績撥給徐蓋父女的這五百親兵,火長以上軍吏,全都是衛南縣人。
宅門值崗的這些兵士的頭領,即是今日輪值的此隊兵士的隊正。
這隊正遠遠地就迎接上來。
李善道與他更是認得了,是徐蓋的一個遠房子侄。
敘話數句,這隊正前頭引路,到了宅門前,親手把門打開,恭送李善道等入宅。
宅門兩邊,李善道等卻見得,分列了兩個兩層戟架,各置有木製畫戟五柄,那畫戟色為赤,畫獸頭,幡下垂旒,帶末系綴銅鈴。這些戟,叫做「門戟」,是三品以上高官經過申請、審核、製作、下賜等程序後,可在自家的住宅門前置列的。置有門戟的住宅大門,因又別名「戟門」,或「畫戟門」。這十支門戟,倒非徐蓋自所帶來,是這處住宅門外本來就有之的。
這處住宅的原先主人,正是隋的一位三品官員。
不過在貴鄉縣城被李善道得到之前,這個官員留在家裏的家眷就從貴鄉逃走了。
逃得很匆忙,門戟大,不易攜帶,就被留下來了,沒被他們帶走。
列戟制度,始於周代,到入北朝,此制復興。徐蓋的父親、祖父分曾出仕南齊、北魏,皆官至郡守,依照品級,是不能列戟的,但徐蓋見過門外列戟的貴人家宅,那個時候,他就挺羨慕,覺得很威風。如下,他的兒子徐世績已官居李密「魏公政權」的「右武侯大將軍」,正三品的官職,可以列戟了,故在瞧見這戶住宅外留下的門戟後,他也就沒讓把這些門戟撤下。
在鄉里時,徐蓋的確仗義疏財,絕非守財奴,但不把錢財當回事,卻不代表亦能不把「權貴」當回事,真要一個人可以同時做到「富、貴於我如浮雲」,那可就真的是隱士一流了。
得了門卒進稟,徐蓋已從後宅出來,來到前院。
李善道入進門內,正碰上徐蓋、徐蘭剛到前院院中,趕忙叉手為禮,說道:「徐公、徐娘子,公與娘子已到縣多日,善道今卻才來拜謁,迎駕來遲,怠慢有罪,敢請公與娘子見責!」
「說甚麼呢!俺知你下縣去了。公務是正經事,你便再晚來幾日,俺也不罪。」徐蓋很親熱,呵呵笑着,幾步上前,扶起了李善道,退後半步,上下打量,笑道,「黑了,瘦了!」
李善道笑道:「徐公,善道也想白點、胖點,唯是到河北以今,幾乎沒有歇的日子!就拿這次下到各縣巡視來說吧,前前後後,十來天,不說風餐露宿,亦跋涉兼程!聞得公與娘子到縣那日,善道還在臨黃縣,緊趕慢趕,直到今天下午,才剛還回縣中。」
徐蘭已萬福禮過,立在徐蓋身側,抿着嘴,微笑着瞧着他,聽他說話。
徐蓋說道:「二郎,你在河北這段時日,南征北戰,打了不少大仗。這些,俺都聽大郎與俺說了。原本,俺是不想來的,你這麼忙,俺來不是給你添亂麼?拗不過大郎啊,非讓俺來。」
「大郎也是出於一片孝心。徐公,大郎在前線,隨從魏公攻打洛陽,確是沒有太多的時間能夠照顧到公,在公膝前盡孝。比之洛口城,我這貴鄉城雖非大縣名邑,各方面的條件好歹好些。我深受大郎與公厚恩,今公既到了貴鄉,若公不棄,便暫由善道代大郎盡孝於公膝前吧!」
徐蓋呵呵笑道:「大郎從着魏公圍攻洛陽,是忙,你也不閒!今天你來,俺不攔你,好些月沒見了,俺也想你,今晚留下來,咱們吃個家常便飯,好生地說說話。但明天開始,你該忙你的,就忙去,可不要三天兩頭的跑來俺這兒!要因為俺,耽誤了你的正事,俺也住不踏實。」
「好,好!一切都聽公的!」李善道笑道。
徐蓋轉目魏徵等人,問道:「二郎,這幾位君子儀表不凡,一看就是人傑,未知都是哪位?」
李善道將魏徵、于志寧等一一介紹與徐蓋。
魏徵也就罷了,于志寧、崔義玄等各出身高門,徐蓋頓時肅然起敬,連帶着,對李善道也有了新的認識,——要知,就是徐世績帳下,現也還沒有于志寧、崔義玄這等名族出身的子弟為其屬僚!和與李善道交談時的親熱迥然不同,對于志寧等,徐蓋甚至連用語都文縐縐了。
彼此見過。
徐蓋一揮手,說道:「走吧,二郎,咱們請諸君登堂。俺已令備酒菜,很快就好。不意今日不僅得與二郎久別再見,而且群賢畢至,誠然蓬蓽生輝,今晚酒宴,必得不歡不散!二郎,俺可知道,你小子好酒量,今晚,你可別把你徐老丈給灌醉了!」
「老丈」兩字入耳,卻不知想起了什麼,李善道下意識地往徐蘭處瞅了眼。
幾個月不見,徐蘭沒甚變化,仍是清秀如蘭。
此時暮色下觀之,雖淡掃脂粉,娥眉秀目,瓊鼻櫻唇,一身黃色衣裙,自有出水之美。
迎着李善道的目光,徐蘭又是抿嘴一笑。
便隨着徐蓋,李善道與魏徵等登堂。
往堂上走路上,李善道問徐蓋:「徐公,怎不見三郎?」
李善道在巡縣前,特地把徐世感留在了貴鄉,讓他等迎徐蓋。
徐蓋「嗐」了聲,說道:「迎俺到縣後,他說甚麼『忠孝不能兩全』,說貝州刺史府正等他開張,只陪俺待了一天,次日就去貝州了。他說給二郎你去書了呀?二郎沒收到他的呈書麼?」
這徐世感,年紀不大,責任心還挺強。
他的呈書,李善道還真是沒收到,可能在路上錯過了。
李善道笑道:「三郎雖少,年少有為。『忠孝不能兩全』之語,已足見其不凡!」
「他才多大年歲?有甚有為、不凡!要非二郎厚愛,莫說貝州刺史,一個小小令長他也當不得!就這,俺還生怕他不知事,驟遷大位,千萬可別誤了二郎的事。」又有哪個父親不想見兒子出人頭地?嘴裏說着擔心,語氣里聽不出什麼擔心,只見他笑呵呵的,一副高興的模樣。
徐世績於今固是翟讓心腹,論其現在的居官,也的確是「六衛」之一的主將,但把範圍擴大,放到整個的李密現有之臣屬中來看,他的地位卻其實並不算特別的高,不和王伯當、房彥藻等比,只與孟讓、郝孝德等比,他當前也已逐漸是有所不如,——為打壓翟讓的勢力,李密現是日漸重用孟讓、郝孝德等這些擁眾較多、名氣較大的別部義軍首領,因而,要非李善道的緣故,徐世感十幾歲個少年,再是徐世績的親弟弟,他也必定出任不了一州刺史!
從這個方面講,徐蓋所言的「厚愛舉薦」,是他的真心話,半點也不是客氣之言。
「徐公,咱們都是一家人,說這些話,豈不見外了?再說,若無大郎,又哪有我李二郎?」
李善道的這句回答,徐蓋滿意得很。
兩人相對,哈哈一笑。
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不知不覺間,隨着李善道在河北的開疆拓土,兵糧日盛,卻不僅瓦崗系在李密帳下自成一派,李善道與徐世績兩人聯合之下,他兩個在瓦崗系中,隱然也是已成一重要的派別。
是夜酒宴,果然是盡興方散。
扶醉回到後宅,由婢女們伺候着躺下後,徐蓋醉眼朦朧地看見徐蘭也來了屋中,招手喚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滿嘴酒氣地嘟噥了句什麼。徐蘭初未聽清,再問時,徐蓋鼾聲大起,已是睡着。徐蘭就沒再問,而在回到自己屋後,忽然回味到了徐蓋的那句話說的大概是甚麼!
一時之間,搖曳的紅燭影下,不知是燭影,抑或是羞意,她膩潔如玉的面頰染上一抹緋紅。
卻徐蓋嘟嘟噥噥的那句話,說的好像是:「如蓮花,你守寡已久,阿耶將為你覓一良婿!」
如蓮花,是徐蘭的小字。
第二天一早,李善道召來魏徵等,計議攻魏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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