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才人家世平平,性情懦弱,也沒主見,陛下待她一直淡淡的。雖得上天庇佑誕下公主,如今也被柳昭媛奪走了。」
陳照夜不疾不徐,「您與她同年入宮,論交情是比旁人深的,更何況是衛才人先得罪了柳昭媛,您刻意冷落她也是受形勢所迫,她心裏明白。現在衛才人孤苦無依,如同水中浮萍,若您這時候對她加以援手,她一定當做救命稻草牢牢抓住,凡事聽憑娘娘做主。奴婢相信,娘娘是有大志向的人,必不會甘心永遠屈於昭媛座下。」
姜嬪垂下眼帘,似在思考。
陳照夜並不指望第一次談話就能說服對方,因此也不繼續緊逼,恭敬地退了回來,等着姜嬪的答覆。
許久,姜嬪才緩緩開口,「嗯,且容本宮想想吧。」
——
回去路上,陳碧珠自告奮勇說要送送她。
「拜託你下次教人東西時用心些,差點被你害死了!」陳碧珠故作誇張地拍着胸口,「唉,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杖斃人呢,血淋淋的,真叫人害怕。」
「這宮裏死的人可不少,你若是怕了,早點讓家人把你領回去。」
「我才不怕!」陳碧珠嘟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在姜嬪娘娘面前得了臉,就想趕緊把我擠掉,好給你騰位子!」
「好好好,你說是就是吧。」陳照夜眼波一轉,笑道,「對了,剛才你在姜嬪娘娘宮裏喚我什麼?我可都聽見了。」
「我方才」陳碧珠回想起來,臉頰霎時燒得滾燙,惱得一跺腳,「你別得意!不就是一句『阿姐』麼,喊就喊了,我能屈能伸!我、我回去忙了!沒事別來煩我!」
說着一溜煙跑了。
說話聲傳到西偏殿。衛才人坐在窗前,聽聞了姊妹倆的全程。
爐子裏新放的炭火嗶剝作響,室內被熏得暖洋洋的。
「如何?有自家姐妹還是很不錯的。」她見陳照夜抱着一堆東西回來,除了姜嬪的賞賜,還有好些明顯是宮女會用的小玩意。
「各取所需罷了。」陳照夜低頭清點賞銀。
「別這樣說,我家中也有妹妹,雖然平時彼此間少不了小吵小鬧,但真遇到了什麼事,都會相互依靠」
「好才人,別這麼傻,」她嗤笑出聲,「戲誰都會演。宮裏的姐妹情就像冰渣子,看似堅硬,若拿真心去焐,轉眼就融化了。這些玩意不該入您的眼睛,您該關注的,是如何取信於姜嬪,畢竟今日奴婢已經將您推到她跟前,您是沒法再躲了。」
「嗯。」衛茉輕低下頭,不置可否。
————
接連兩日放晴,積雪有了融化的趨勢。
陳照夜出瞭望雪閣,漫無目的地閒逛。
她也知道自己方才對衛茉的那番話說得有些僭越了,興許是自己太過急切,恨不能立刻就將衛茉這朵小白花培養成參天大樹,好替她去和最高位者斗一斗。
可回過頭想想,自己的那些恩怨,與衛茉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理解不了自己的迫切,自己也理解不了衛茉的天真。
陳照夜思緒飄忽,走着走着,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青蕪宮前。
金瓦紅牆被皚皚白雪覆蓋,偶有飛鳥振翅掠過上空灰白色的天空。
她伸手觸碰那對獸首黃銅門環,沉甸甸的,需得花好大氣力才能叩響。她知道那叩門聲定是厚重而響亮,不論裏面人多喧鬧都能聽見。若門開了,便能看到那兩個自幼由她培養的宮女毛尖與白毫笑盈盈地迎上前,引來人去正殿拜見貴妃娘娘。
她記得,每一年的除夕前,她們青蕪宮都是後宮裏最熱鬧的。
除了先帝的賞賜,貴妃母家也會有大把銀子流進宮,昂貴的蜀錦,江南上好的緞子,貴妃娘娘需滿宮自上而下全部打點到。
作為宮中掌事,清點賬目通常需要花費陳照夜好幾日工夫。她坐在燈下,一筆一筆地註記,宮女與內監則不斷地把成箱的東西運進來讓她過目。
那會兒,陳照夜除了職位品級最高,也是貴妃宮裏年歲最長的。
毛尖淘氣,時常會大膽打趣她,說自己家鄉的表姐與她年歲相仿,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哎呀,你懂什麼。」白毫咯咯地笑,「你姐姐是鄉野村姑,哪能跟我們陳姑姑比!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陳姑姑可不愁嫁,前幾日那個祁家小公子、今年新科探花郎,據說接連拒絕了好幾位大人的提親,跑來我們娘娘跟前說想求娶陳姑姑呢!」
「愈發沒規矩了,還不出去!」陳照夜扭過頭輕斥。
「我記得,我記得。」毛尖抱着首飾盒往外走,一邊回頭依依不捨地繼續話題,「祁公子是不錯,可我們掌事今年都三十一了!那祁公子才二十歲,也沒比我們四殿下大多少,四殿下見了陳掌事都得稱一聲『姑姑』呢。我就覺得吧,年紀太小的男子指不定不會疼人,到時候委屈了我們掌事怎麼辦?」
「我看你是想挨手板子了!」陳照夜又惱又羞,抓起荷包砸她,「滿嘴胡言亂語,國公嫡子身份顯貴,豈是我們可以編排的!再多說,你今年的賞銀就別想了。」
「好姑姑,你別惱,我再不敢啦。」毛尖慌了。
白毫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忽然朝青蕪宮門外一指,「快看,那個是誰?」
皇城剛落過一場雪,被壓得彎腰的枯枝後面,有道人影久久立在宮門口。
他穿着霽紅圓領廣袖錦袍,外罩繡金披風。姿容耀眼,目光灼灼,比那檐下冰凌折射出的光彩還要明亮。
剛行過冠禮的少年臉上帶着稚氣,踟躕許久,來回踱步,像是在思考自己冒然闖入是否失禮。
寬大如雲的衣袖恰好擋住他手裏紅梅。還是新折的,鮮嫩欲滴,香氣襲人。
忽然有個鵝蛋臉宮女跑到門口問他:「祁公子,您是來拜見我家貴妃娘娘麼?」
「我」祁溪猶豫着舉起紅梅,「能否勞煩姑娘替我把這枝花送給你們掌事?」
「好呀。」那宮女道,「正好我們掌事也有句話要帶給祁公子。」
祁溪霍地抬眸,眼神期待。
「我們陳掌事說,她多年未嫁是在等一個人。那人祁公子您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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