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這只是例行詢問,你如實回答就好。」那名警員拍了拍周懸的肩膀,在他面前重新坐下。
看得出來,警員沒有進一步透露案情細節的打算。
不過稍微想想就知道,死者本人明顯不太可能自己跳進垃圾桶,並且好巧不巧地身死於其中。
而且心肌梗塞這一病症的誘因
「這是我的名片沒錯。」周懸回憶道,「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他離開的時候,的確是從我的攤位上拿走了一張名片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的威脅顯得更有底氣些吧?」
「那麼,6月2日晚十點過後,你人在哪裏?」
「在家裏。十二點左右的時候,我點了一份燒烤外賣。」周懸說,「外賣員可以證明,小區門口也有監控。」
「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會核查監控,並向外賣員核實的。」警員頓了頓,「感謝你的配合。最後一個問題,公安機關是否在對你詢問期間,保證你的正常飲食和合法權益?」
「是。」
一旁的記錄員點擊鼠標,一張a4紙被打印機緩緩吐出。
「拿着筆錄校對一遍,看看和你說的是否一致。沒有問題的話,可以簽字了。」警員把紙遞給他,「然後對着攝像頭說,『以上筆錄我看過,和我說的相符』。」
「以上筆錄我看過,和我說的相符。」
派出所接待大廳前的院子裏,雨水灑在水泥地面上,裹挾着一陣冷意,濺起連聲脆響。
今早出門時,天色便是陰霾,如今這雨終歸是落了下來。
周懸解鎖手機,屏幕自動跳轉進入微信聊天框,對方的頭像,是一隻眼神不善的卡通黑貓。
菲菲菲:你在家嗎?
菲菲菲:別裝死。
菲菲菲:說話。
菲菲菲:說話說話說話!
周某:在外面,現在回去了。
五秒鐘後,手機震動了一下。
菲菲菲:收到,在家等我。
周懸把手機插進口袋,撐起了警員同志借他的黑色雨傘,步入雨中。
鞋底踩進薄薄的一層積水裏,響起了一陣「啪嗒」聲。
正常來說,做完筆錄後,應該附贈接送環節,但考慮到周懸所居住的桃源小區,就在派出所對面一百五十米不到,便省去了這一步。
就在周懸走出院子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悶悶的提醒。
「手機要掉出來了。」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回頭。
身後卻沒有看見人。
只有院門口一左一右、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兩隻石獅子。
周懸推了推眼鏡,把手機重新握在手裏。
走了。
桃源小區4棟,505室。
周懸坐在沙發上,手握遙控器,快速切換着頻道。
最終,電視屏幕定格在某娛樂台,穿米白色西裝的長腿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嗓音誦讀着一則娛樂新聞。
「港區歌星李菲,將在本月底,於港區紫磡體育館連開十八場個人演唱會。同時,這也是她生涯首場大規模演唱會」
畫面一轉,手持着各家媒體標牌的記者們,正於機場大廳內,小跑跟隨着一位用薄款毛線帽、墨鏡、口罩把自己的臉遮掩的嚴嚴實實的女子。
「李菲!我們是娛樂天地的記者,請跟我們的觀眾打聲招呼吧!」
「第一次個人演唱會就是連續十八場,你會為票房成績擔憂嗎!」
「對於『港區新生代天后』這一讚譽,你有什麼想說的?」
「阿菲!我愛你!」喊這句話的似乎是路過的狂熱粉絲。
女子一言不發,牛仔熱褲下的一雙白皙長腿邁的飛快。
在機場自動門打開瞬間,她先是深吸一口氣,緊接着一個突如其來的爆沖,徹底甩脫了人群的圍堵,衝進了路邊的那輛黑色的保姆車。
看着絕塵而去的保姆車,鏡頭再次回歸演播室。
周懸切換了頻道。
「又一次!國足世界盃資格賽爆冷輸給亞利敘!出線僅剩理論可能性」
這一次他沒換台,而是將視線投向電視機左側的相框。
相片裏,兩個一邊大的小娃娃坐在是台階上,男孩的雙手平放於膝蓋,女孩一手則勾着男孩的肩,一手比「耶」。
笑容燦爛。
李菲,周懸曾經的鄰居,幼兒園兼小學兼初中兼高中同學。
高考結束後,李菲放棄了大學的入學資格,跟着父母移居至港區生活。
原本是打算緩衝一年後移民國外,結果在此期間被星探發掘,在經過四年的沉浮後,她在兩年前發行的第三張個人專輯終於迎來爆火,推出即斷市,成績橫掃全港。
李菲本人也榮獲當年「我最喜愛的女歌手銀獎」,直接殺進港區一線女歌手的行列。
後續的兩張專輯成績更是恐怖,很多娛樂行業的從業者,已經毫不避諱地用「天后」、「super star」來形容這位時年24歲的女歌手——以她的歌喉和相貌,一切的成功似乎都是「冥冥之中天註定」。
只是周懸並不這麼覺得。
在人生的某幾個年頭裏,周懸曾一度以為,李菲未來從事的職業,應該是跳遠、游泳、排球、短跑運動員。
畢竟在他們相識的那些年月里,這個身材高挑、運動細胞超群的女孩,「擔任體育委員」的次數,要領先「擔任文藝委員」兩次。
雖然她從來都是校園十大歌手第一名。
總之還是茫然的情緒佔大多數。
周懸足足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勉強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馬是大明星」這件事。
思緒間,門外響起清脆的「咔嚓」聲。
門被推開,剛剛在電視上才出現過的女子閃身進來,迅速地關好了門。
周懸打量着她。
時尚毛線帽、墨鏡、口罩,寬鬆的連帽衫外加牛仔短褲。
他恍然大悟——原來那輛保姆車的目的地,是桃源小區。
女人無視了他的目光,把墨鏡抬上額頭,將口罩疊好收回兜里。
齊肩的短髮,鵝蛋臉,大眼睛,鼻樑高挺。
她熟練地從鞋櫃裏翻找出這個家裏唯一的那雙粉色拖鞋,「踢踏踢踏」地來到沙發另一角坐下。
「一大早忙什麼去了?」她說話的時候也不閒着,彎腰從茶几下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來,「別告訴我是去公園晨練。」
「被警察叫進去問話了。」周懸老實說。
「警察?問話?」李菲看着電視機上的比賽回放,先是低聲罵了一句「臭腳」,隨後又轉頭看向周懸,「你幹嘛了,撿到錢包沒上交啊?」
「沒,前幾天來攤上算了一卦的客人,意外去世了。」
「他們懷疑你殺人?」李菲瞪大了眼睛。
「都說了,只是問話。」周懸搖頭,「雖然他確實沒付我五十塊的諮詢費,可天下哪裏有傻子會為五十塊錢殺人呢?」
「難說。」李菲一本正經地說,「世上瘋瘋癲癲的人多了去了,昨天還有瘋子在我錄音棚門口蹲着,要我嫁給他呢。」
「你答應了?」
「可能麼?我讓他喝口孟婆湯清醒清醒!」李菲的嘴角微微上揚,完全是惡作劇成功時的標準竊笑。
「演唱會準備的怎麼樣?」周懸問。
「承蒙關心,前十場的票已經賣完了。」李菲頓了頓,「你呢,最近攤上的生意如何?總不是人人都賴賬吧?」
「馬馬虎虎,暫時餓不死。」
「所以」李菲看着他,「你這是完全不考慮,我上次給你的建議了?」
「什麼?」
「別裝傻。」李菲舔舔手指,「你明知道港區的老闆們信這些信得不得了。以你的水平,要是去那裏混,一年掙的錢能翻一百倍。」
「既然這樣,怎麼不請我算算,你的演唱會到底能成功到哪個份上?」周懸笑了笑,「只收你五十。」
「兩碼事,我的不許算。」李菲打斷道,「別想劇透我的人生!」
客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最終還是女人重新挑起了話頭。
她望着電視劇另一側相框中,那個白須白髮,穿着道袍,笑眯眯的把兩個小孩兒摟在懷裏的老人:「師傅走了多少年了?」
「馬上三年了。」
「你們道士也有『守孝三年』的說法?」
「我不是道士。」周懸糾正她,「道士也沒有。」
「是,是,你不是道士,只是『天師嫡傳』而已!」李菲扭頭看向沙發邊靠牆立着的那面、印着「天師嫡傳」字樣的黃旗,克制不住地翻了個白眼,「師傅要是泉下有知,曉得你對他的孝順遠勝親爹親娘,估計樂得要多給你發二百天地銀行零用錢。」
「你跟我媽又通電話了?」
「是阿姨打給我好嘛。說他們過年回國的時候,一共就那麼十來天,你還是天天出去擺你那個鬼攤子,家裏的酒席也吃一天請兩天假總之就是不孝!」
「情報不屬實。」周懸搖頭,「我翹掉的是她安排的相親。」
「相親?!」李菲一愣,「你才多大啊!」
「跟你一邊大。」周懸平靜地說,「非要說的話,確實也到了的適婚年齡。」
「得了吧,都什麼年代了,三十歲之前誰還結婚吶!」李菲立刻調轉口風,「周懸,你做的好!我們年輕人,就是要跟『催相親』、『催婚』的惡勢力鬥爭到底!」
周懸點頭,算是感謝她的支持理解。
「啊,我該走了。」李菲摸出從剛才起就震個不停的手機,瞄了一眼,「katie姐說車被狗仔發現了,再不閃人的話,你家這個『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
katie是李菲的經紀人,演唱會在即,被經紀人盯着也能理解。
李菲從兜里拿出了一張證件,遞給周懸:「記得來捧場,到時候憑這個讓安保帶你從vip通道進去,有一個看台包廂是我專門留給親戚朋友的,哪一場來都行。」
周懸接過:「好,有空的話就去。」
「切!愛來不來!」李菲一拳錘在他胸口,「警告你,就算不來也別浪費,請你愧對的相親對象來!我給她包機票酒店!」
「對了。」李菲邊穿鞋邊說,「我剛剛上來的時候,好像看見搬家公司的人。師傅那間房這是又租出去了?」
「估計是。」周懸隨手幫她整理了一下那頂毛線帽的帽檐,「要回港區了嗎?」
「住一天再回,晚上還要和我姑媽吃頓飯。」李菲戴好墨鏡口罩,隱藏起了那張大明星的臉,「你以為做藝人這麼閒啊,就為了來周某家吃包薯片,坐這麼久飛機。」
她拉開門,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確定沒人之後才走了出去。
「周師傅保重,我先走一步。」
「阿菲。」周懸叫住了她。
「幹嘛?」
「謝謝。」他晃了晃手裏的證件。
「別膩歪人!」李菲笑了一聲,走了。
「砰」的一聲,門關上。
周懸把那張門票收進了茶几的抽屜,看了看客廳牆上的石英鐘。
「差不多該出攤了。」
他關掉了電視,走向那面「天師嫡傳」的黃旗。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