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4:旭日東升(17)
實驗品,尤其是活體實驗品的保管工作,是一門新學問。過去被關押在實驗設施內的活體實驗品大多是動物,科研人員沒必要和實驗動物講理,只要按照一定的安全規章進行操作,就能將危險控制在合理範圍內。人和實驗動物則不同,他們可以互相聯絡,秘密地制定一個較為完善的越獄方案。倘若是一百多年前的日本打算進行人體實驗,那麼負責實驗的機構根本無需顧忌任何來自外界的抨擊,實驗品的來源也相當廣泛。時代已經改變了許多,縱使新的全面戰爭近在眼前,使用活人做實驗依舊不能被公眾接受,以至於各國在早期利用人體實驗而批量製造魔法師後,便紛紛聲稱自己已經停止了所有相關項目。
麥克尼爾和他的戰友們潛入的實驗設施將實驗品按危險程度和來源等要素而分為幾個不同的類別。有些實驗品原本是天生具有超能力的【野生】魔法師,此外還有一些實驗品來自其他研究所,這些實驗品是需要按研究所的設定方向而進行重點培養的目標,享受着最高規格的待遇。他們大多是自願來到研究所中接受實驗的,根本不可能選擇逃亡或破壞實驗設施。
「這個研究所開發的魔法師主要類型是什麼?」麥克尼爾看了很久也沒從實驗品的登記數據中找出相關內容。
「是防禦。」希爾茲上尉為他解開了疑惑,「他們三個人上一次潛入的那個研究所,負責的方向是戰爭中的大規模殺傷性魔法。這兩個研究所都設立在東京,一個主管進攻,另一個主管防禦,而且他們和自衛隊的關係相較其他研究所而言,更為緊密。」
「A類實驗品如果能夠成功地完成所有項目,大概就會成為新的魔法師家族的始祖吧?」
希爾茲上尉略微頷首,算是認可了麥克尼爾的猜測,「的確如此。假如不考慮實驗事故本身造成的死亡事故和致殘性的損傷,他們確實沒有任何理由抱怨自己在研究設施內受到了非人的待遇。」
但是,B類和C類實驗品的下場就沒那麼令人滿意了。有些本身不具備天賦的魔法師只能選擇在某個方向上進行重點強化,這些強化項目往往都具有副作用,對人體造成的損傷往往也是不可逆的。至於C類實驗品,他們的作用則是充當小白鼠:那些無法評估危險性的實驗項目需要更多的實驗品,研究所不敢直接讓有望成為新魔法師家族一員的精英去承擔這種風險。這些可憐人大概沒有任何機會走出研究所,他們的命運已經註定。
使用這種策略,以研究所管理機構和魔法師家族的立場而言,是完全正當的。為了讓魔法師家族的隊伍更加龐大,應當召集更多的編外精英加入他們的行列,要是這些精英全都死在了實驗中,對魔法師家族的統治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分層式的管理更有利於化解來自各個方向的敵意,這其中自然包括那些普通魔法師——他們並不是魔法師家族的一員,沒有任何特權,也沒有足以威脅到警察和軍隊的軍事力量,還要受到相關管理條例的約束。假如讓那些不屬於魔法師家族的普通魔法師認定他們自身也是高人一等的新物種並寄希望於通過維護血統的神聖性來獲得更高的地位,魔法師家族也不必擔心自己缺少盟友了。
C類實驗品雖然普遍承受常人難以想像的殘酷實驗,他們離成為怪物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麥克尼爾查找了一些實驗品在最近一段時間留下的記錄,這些人的模樣不比那些因疾病而導致身體畸形的重症病人的樣貌更可怕。
「這說不通。」麥克尼爾仔細對比着兩種實驗品之間的差異,「如果日本的研究所能夠證明他們的實驗並不會造出那種可怕的怪物,即便他們需要承受來自外界有關於人體實驗的質疑,想必市民也會意識到出現在橫濱的怪物來自第三方。」
他們不急於釋放實驗品,即便在附近保衛研究所的自衛隊十分懈怠,研究所中的魔法師也能確保沒有任何實驗品能夠逃出實驗設施。準確地說,釋放實驗品的目的並不是讓實驗品在逃亡後引起外界注意,而是為STARS小隊製造逃脫的機會。當然,假如果真有一些幸運的實驗品得以離開這個鬼地方,麥克尼爾願意讓他們的生還為NFFA的事業提供更多的幫助。
「我有個辦法。」麥克尼爾點開了其中一個實驗品的檔案,上面標註了編號、身高、體重、年齡和該實驗品曾經作為公民時的名字、出生地。
希爾茲上尉幾乎在同一時間想到了類似的計劃,但他沒有點破,而是等待着麥克尼爾給出那個在他的猜測中相差無幾的方案。既然麥克尼爾願意接受亞當·希爾特的命令去為NFFA效力,他就必須接受類似的思維方式和辦事的邏輯。
「您還記得森田中校吧?他當時」
「促使他最終決定反過來調查事件本身而不是繼續按命令去追殺實驗品的,是他發現那些怪物其實是他的同胞。」希爾茲上尉順着麥克尼爾的思路說了下去。
「沒錯。」麥克尼爾點開了下一個實驗品的檔案,「來這裏之前,我們希望讓日本的公民們認為這些依舊秘密運作的研究所中關押着成千上萬的怪物,大多數市民僅僅出於對內閣允許生產怪物的恐懼而決定上街抗議,其實他們並不關心這些實驗品到底遭受了什麼待遇。如果他們真的在乎,二十多年以前他們就該叫停那些在製造魔法師家族的過程中導致無數實驗品死亡的項目。」
他停頓了一陣,為自己的方案起了一個名字:
「我把它叫做,【東京父母計劃】。我們要看到成千上萬的市民走上街頭要求內閣釋放被關在研究所中繼續受折磨的親人。」
「可是,日本的內閣因為古賀元太郎突發腦溢血而直接癱瘓,這些抗議除了讓臨時內閣更迅速地倒台之外,並不會威脅到魔法師家族。」
「長官,古賀首相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在什麼時候表態。」麥克尼爾狡黠地一笑,「其他工作,到時候我們交給顧問去完成。現在,我們要儘可能地從這裏竊取數據,然後把關押實驗品的籠子全都打開。這樣一來,希望知道失蹤親人下落的市民最後也只能拿到死亡證明了,屆時他們的憤怒將無法抑制。」
「讓他們像布宜諾斯艾利斯五月廣場的母親們質問孩子的下落一樣,去挑戰那些魔法師家族。」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還在執行任務,希爾茲上尉幾乎要笑出聲。麥克尼爾的構想已經超越了他原本的預期,沒有什麼能比所謂的民意更加直接地影響權力的合法性。等到全日本的公民都開始質疑魔法師家族的特權時,NFFA不必耗費一兵一卒就能讓日本和合眾國的關係恢復正常。
起碼能夠恢復到原來的交流模式。
片刻的興奮消散後,麥克尼爾回到檔案室,繼續搜索其他資料。在此期間,蘭德爾下士很擔心他們的行動已經被發現,於是自告奮勇去這層樓的其他位置巡邏。麥克尼爾勸他不要衝動,並進一步指出,萬一蘭德爾下士在巡邏的過程中正好撞上了來到這裏的研究人員或魔法師,那他們就完全暴露了。
蘭德爾下士的頑固程度讓麥克尼爾有些意外,在建議被否決後,他沒有安分守己地和薩拉斯中士一起留在檔案室中,而是私自向着其他地方探索。兩分鐘之後,麥克尼爾感受到了手錶的振動,他迅速舉起右臂,看到了蘭德爾下士傳來的最新消息。有人正向着檔案室前進,險些被發現的蘭德爾下士狼狽地逃進了廁所,只能以這種方式向自己的戰友們報告情況。
麥克尼爾立刻採取了緊急行動,他一面告知希爾茲上尉注意隱蔽,一面讓滯留在檔案室內的其他人迅速躲藏起來。除了儲存電子資料的計算機外,檔案室內還有不少存放紙質資料的書架,眾人躲在離大門最遠的書架附近,希望那些進來尋找資料的研究人員不要突發奇想地來到後方進行檢查。可怕的預感最終沒有成真,幾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拿走了一疊文件,而後迅速地離開了房間。
「這房間裏怎麼有奇怪的味道」
「也許是長時間沒通風了,下次要注意。」
麥克尼爾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戰友們,薩拉斯中士無奈地攤開雙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我們又不是日本人,體味和香水味總要選一個吧。」
「下次我應該讓他們推出一種具備長時間封閉的室內環境的氣味的香水。」麥克尼爾開了個玩笑。
躲在隔壁的希爾茲上尉卻面臨着窘境,那些研究人員離開檔案室後,竟然徑直來到了附近的休息室,開始坐在一起研究手中的文件。希爾茲上尉當機立斷,讓自己變成了隱形人,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觀察着這些研究人員的舉動和他們攜帶的那些機密文件。但願這些研究人員不會長時間地停留在這裏,世上沒有能讓人永遠隱形的魔法。
然而,不翼而飛的玻璃很快引起了研究人員的注意,他們還在好奇為何房間忽然變冷了。
麥克尼爾對長官的遭遇毫不知情,他在確認研究人員已經離開後,決定和戰友們一起討論該如何通過釋放實驗品來造成最大的混亂。這棟建築物主要用作辦公,雖然也關押着部分實驗品,僅憑這些實驗品是無法讓守軍顧此失彼的。
他將目光投向了最大的研究設施,地上8層,地下5層,幾乎每一個樓層都有大量實驗品。A類實驗品是受益者,他們只會選擇維持秩序。B類實驗品也有希望在受到監管的機構中得到一份工作,也許他們就是研究所中的牢頭獄霸。C類實驗品很不穩定,或許有些人的理智也在長期的實驗中消失了,正是這些人才能給研究所帶來最大的破壞。
「這是實驗品收容所的結構圖,你們來分析一下。」
「他們恐怕在逃出大門之前就會被消滅。」薩拉斯中士不看好C類實驗品的利用價值,「你們看,C類實驗品想要逃跑就必須穿過B區和A區,而A區的實驗品是不用被關押的。即便C類實驗品人數眾多,也不一定能夠突破A區的防線。」
「沒錯。」湯姆表示贊同。
「不一定。」麥克尼爾的說法和兩人的意見完全相反,「在日本,軍隊還有其他部門對魔法師家族的態度是十分複雜的,由於擔心魔法師家族掌握大權,從程序上而言,他們只會在必要的時候讓魔法師家族出面解決問題,而其他場合下,他們寧可自己解決麻煩。別忘了,這個研究所和自衛隊的關係更緊密,我猜測自衛隊的目的是培養出忠於軍隊和內閣的魔法師家族——要讓從這座研究所里走出的魔法師相信他們自己依賴軍隊,而非軍隊依賴他們。」
「好像也有一點道理。」湯姆聽得暈頭轉向,立刻改變了想法。
麥克尼爾打算和希爾茲上尉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可他發送消息後,希爾茲上尉遲遲沒有回覆。很快,麥克尼爾推測方才離開檔案室的研究人員應該是順勢進入了休息室,希爾茲上尉沒被發現已經是萬幸,他可不敢在這時候讓長官被人揪出來。
其實,A類實驗品的地位也並不簡單,他們或許是受到自衛隊的保護——魔法師家族這個整體能夠掌握的權力是有限的,家族越多,每個家族能夠支配的資源就越少,新家族的出現意味着原本的格局發生變化,舊棋手不希望棋局中出現新的玩家。自衛隊自以為已經吸取了教訓,過去製造出的魔法師家族既然不受控制,那麼就憑藉這種利益關係的對抗來扶植新的魔法師家族,確保新產生的魔法師家族受到上一批家族的敵視。
假如這種做法當真有效,那麼最開始出現的魔法師家族也應該保持忠誠才對。
正當麥克尼爾還在思考按什麼順序釋放實驗品時,希爾茲上尉忽然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檔案室,把其他人嚇了一跳。麥克尼爾連忙上前詢問詳情,他從希爾茲上尉的臉上看到了難以掩蓋的失落。
「我們得提前開始行動。簡要地說,那幾個不太走運的研究人員發現了玻璃上的破損,並且打算通知警衛。沒辦法,我只能選擇把他們全都扔下去。」希爾茲上尉聳了聳肩,「雖然早了些,他們再過一陣就會發現屍體,並且會意識到我們入侵了研究所,到時候問題就複雜了。」
「他們可以把我們公佈的任何證據都說成是外國間諜偽造的。」湯姆一本正經地答道。
「這可真是出人意料。」麥克尼爾大呼不妙,「那麼,您決定如何燒起第一把火?」
造成實驗品死亡的因素是多種多樣的,除日常實驗中發生的事故和重傷外,有些精神出現問題的實驗品利用剛獲得的魔法進行自殺也是在所難免的。雖說人人都有求生欲,認為活着只會受折磨的悲觀者決定輕生,在生活中亦時有發生,更不必說魔法師面臨的精神問題更為嚴重。過去,當這些研究所可以公開進行人體實驗時,實驗品的損耗在管理人員眼中根本算不上任何值得關心的事務,每時每刻都有新的實驗品能夠補充空缺。
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在實驗品眼中是魔鬼,而這些【魔鬼】不打算在實驗之外和實驗品有過多的接觸。看管實驗品的工作落到了自衛隊士兵的身上,怨聲載道的士兵們每日都活在隨時被實驗品殺死的恐慌之中,即便研究所向他們保證相關設施的安保措施相當完善,也無法降低士兵們心中的畏懼。
C區警衛的日常工作中,包括利用操作平台為實驗品提供飲食並處理垃圾。在發生了實驗品利用狹窄的窗口殺死警衛這種慘案後,研究所便需要盡力避免實驗品有機會和外界接觸。
「剛才好像有警報響了。」走進地下室的士兵和往常一樣嫻熟地操作着。
「咱們這個研究所從建立以來,警報就沒派上用場。」
「也對。誰敢進攻這種地方?」
眼前的關押設施中坐着一名身穿自衛隊軍服的青年,大約二十歲左右,比外面的衛兵們稍微年長一些。士兵只管執行任務,他們從不在乎為何會有自衛隊的青年軍官被扔進研究所,也不想知道對方的故事。實驗品只是實驗品,衛兵們只有在不把他們當人看待時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
演算干擾裝置停止工作時,士兵們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但是,當關押實驗品的大門忽然開啟時,即便是最愚蠢的士兵也不會留在原地,他們迅速地離開了操作平台,沿着來路後退,準備把這些可能越獄的實驗品關在C區的隔間中。第一道防線是關押實驗品本身的牢籠,第二道防線則是C區的各個隔間,接下來是整個C區和這棟建築物本身
如果情況最終難以控制,那麼抹掉研究所就成了內閣的最終選擇。
有幾個跑得稍慢一些的士兵被逃出的實驗品抓住了,他們在狂歡一般的呼喊聲和謾罵聲中被立刻撕成了碎片。躁動的實驗品接二連三地逃出自己的房間,向着臨近的區域衝去,並和同樣被釋放的臨時戰友們匯合。勢不可擋的人群迅速地接近了C區的邊緣,那裏有機槍和電網等待着他們。然而,演算干擾裝置不知道被什麼人給關閉了,各顯神通的實驗品用拙劣而花樣百出的手段向着防線發起了進攻,並成功地讓B區的實驗品意識到戰鬥已經迫在眉睫。
B區的實驗品反應不一,他們無法互相聯絡,只能各自做出決定。結果,當麥克尼爾終於解除B區的封鎖是,竟然有一大半的實驗品選擇了協助C區的叛亂者——他們受夠了被關在研究所內當作實驗品的日子。
「這個研究所會在今天變成歷史。」麥克尼爾得意地笑了出來。
「喂,為什麼會有穿着自衛隊軍服的人被關進研究所?」希爾茲上尉敏銳地發現了那個剛消失在監控攝像頭畫面中的青年。
「他們可能不擇手段到了連軍人都不放過的程度。」麥克尼爾晃了晃平板電腦,「行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
辦公樓內的實驗品被釋放後,首當其衝成為受害者的是手無寸鐵的研究人員。這些實驗品內心滿懷仇恨,正愁找不到一個復仇的機會。當他們忙着到處捕殺穿着白大褂的可疑人員時,STARS小隊的成員們悄悄地順着逃生通道離開了建築。不遠處有幾輛貨車轟鳴着駛向基地的出口,全副武裝的自衛隊士兵則順着相反的方向奔往發生實驗品叛亂的地區。
只打算儘快駕車離開研究所的司機從未注意到有人接近貨車並攀爬到了貨車的底部,被實驗品叛亂困擾的士兵也不想浪費時間去檢查車上裝載的這些危險垃圾,他們很是不耐煩地要求司機儘快離開。吹着口哨重新啟動了貨車的司機如蒙大赦,開足馬力逃離了研究所。假如他這一次能夠平安無事地返回,下次他一定不會來到這裏工作了。
「嘿,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
「沒有你肯定是產生幻覺了,回去之後認真休息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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