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糧管所里來的那兩位收公糧的同志,就真的不再來了。於家寨大隊的夏季公糧的徵收也基本上進入了尾聲,剩下幾家還沒有交公糧的,大多都是他們交來的小麥不符合要求。不是小麥還有點潮濕,就是小麥里還有沒揚乾淨的砂子。他們這些人,也只能把小麥曬乾揚淨以後,自己往糧管所里送了。
從這幾天收公糧的情況看,並沒有像他們大隊幹部們想像的那樣。怕公糧增加了,怕糧食都存進個人的糧食缸去了,社員們不願意再挖出來交公糧。看來,有些領導還是小看了人民群眾的思想覺悟。
炎熱乾旱的五月終於過去了,現在已經進入了陰曆的六月。進入六月以後,雨水便開始多了起來。老天爺真的是發了善心,看準了時機,在地里的玉米苗子剛剛破土長出來有一寸多高的時候。天上就下起了一天的毛毛細雨,把整個大地都給滋潤了。玉米苗子得到了細雨的澆灌,便開始茁壯成長起來。等到地里的玉米苗長到有一尺高的時候,天上又下了一場麻杆子細雨。這時候,廣大的的村民就閒不住了。都到供銷社門市部里買來了碳酸氫銨化肥,在這場雨過去以後便開始給玉米苗上化肥。各家各戶就像是接到了上化肥的命令一樣,大人小孩的凡是能幹活的,都到玉米地幫忙上化肥來了。
於金水還是他多年的習慣,一進入夏季就不見他再穿褂子。光着膀子,用不了幾天的時間,他身上就被曬得像古銅色一樣,給人一種健康的美。他在前面用小推車推着化肥,老婆秋菊在後面扛着一把扒蓮藕的小鐵杴。他們兩口子,來到地頭上的時候,就看見李玉山一家人已經在地里開始干開了。
他們一家人基本是都來了,李玉山兩口子、李輝兩口子、就連很少下地幹活的李偉和於月秋也都來了。不過讓人們有點看不明白的是,上化肥這個活,必須是兩個人配合着幹才最省事,也最省力氣。今天,他們一家人的分工是,李玉山兩口子一路架,於月秋和李輝媳婦宋娟一路架,李偉和李輝一路架。並且他們這麼多人在一起幹活,卻沒有聽見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秋菊看了半天,也沒有好意思和他們一家人打個招呼,只是很納悶地和於金水默默地開始上化肥。於金水用小鐵杴在玉米苗子旁邊鋤一個小土窩,老婆就用調羹把盆子裏的化肥,舀一大調羹放進小土窩裏,於金水接着再把小鐵杴上的土放進去把化肥埋上。就是這樣連貫起來,一個鋤土窩,一個往土窩放化肥,一趟接着一趟地鋤窩、放進化肥、埋上化肥,再繼續鋤窩上化肥。
枯燥的活,又加上天氣炎熱。把地里上化肥的人們,熱得都是汗流浹背喘不過氣來。過了半天,秋菊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於金水:「我怎麼看着,李偉和於月秋好像有事?你和於月秋天天在一起,你就沒有看出來一點的蹊蹺?」
於金水聽了老婆的話,說道:「你們娘們就是愛打聽,愛猜疑。我們經常在一起開會什麼的,我都沒有看出來他們有什麼問題。你就這麼一會的工夫,就看見人家兩口子不對付了。」
秋菊又接着說:「你個大老爺們懂什麼,這些年,咱們村裏的老娘們,對於月秋的傳言還少嗎?她是怎麼當上大隊書記的?明眼人誰還看不來。」
於金水聽到這裏,瞪了一眼老婆,說:「不管她是怎麼當上大隊書記的,這些年,人家確實是給咱們村辦了很多的好事。就說那個二十萬公糧的事情,連於金貴都沒有能力辦成。要不是她,到現在咱們村裏的人,也不一定能吃上包飯。你們想過沒有,這十萬斤小麥,咱們全村人,每年每人平均得多交一百多斤。人們不能沒有良心,還在背後糟蹋人家。你以後,一定要把自己的嘴管住,更不要和村里那些娘們一起扯舌頭,拉板凳的,往她身上潑髒水。」
秋菊看着丈夫生氣了,說道:「我也只是和你說說,和別人,我才不提半個字呢。」
其實一些事情,還真的逃不過村裏的那些,愛探聽別人私隱的老娘們的眼睛。於月秋自從上次去見程飛回來以後,就一直沒有和李偉在一張床上睡過覺。當她發現了李偉的真實嘴臉的那一時刻起,她看着李偉心裏就難受,看着他就覺得這個人心胸狹窄,心靈骯髒。連話都不想和他多說一句,更別說和他睡在一個被窩裏了。
李偉這些年來,為了自己的前途,是不是利用了於月秋對他真摯的感情,他自己在心裏也懷疑自己。他當時和自己的地主家庭劃清界限,也不是光他自己想這樣做。他的父母也是流着眼淚,要求他和他們的家庭劃清界限。他們想的是,自己的兒子已經是高中生了,不能因為自己家裏的地主成分,影響了他的前途。所以他們最後才下定了決心,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和他們劃清界限。
後來,李偉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他和自己的地主家庭劃清了界限以後,還受到了上級領導的表揚,把他還當成了,和封建家庭決裂的先進典型來宣傳。他得到了這些,可是,他覺得還遠遠不夠。要想真正的加入到革命群眾當中,真正成為一個無產階級的革命者。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當一個民兵。民兵是捍衛無產階級政權的衛士,民兵的身上沒有半點虛假和缺陷,是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
為了達到他的目的,所以,他就又想到了於月秋。他在水庫工地上的時候,就和她談過戀愛。當時,於月秋在他的心目當中,就是他的偶像。後來,因為於月秋出了自己被別人強姦的事情,於月秋才忍痛和李偉斷絕了來往。就在李偉一直找不到,也弄不明白於月秋為什麼和他斷絕關係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於月秋現在吃飯的時候捨得吃了,李偉想:一定是有人給於月秋送飯票了,要不然,她是捨不得頓頓都吃飽飯的。從這件事上,他就認為於月秋又有男人在追求她,才不和他來往的。他還從別人的嘴裏聽到了對於月秋的猜疑,從此以後,他就對於月秋因愛生恨,認為她是一個行為不檢點的女人,也就對她徹底死了心。
可是,讓李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現在的於月秋又平步青雲,當上了於家寨大隊的大隊長。這時候,他心裏不平靜了。要想自己能夠實現夢想,為將來的前途着想。自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靠上於大隊長這個靠山,才能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想得到這個靠山,李偉心裏很清楚,也只有拿出來自己對她感情,和於月秋再續前緣才行。
李偉知道自己的魅力,也知道於月秋當初對他是有感情的。現在,在自己的大隊裏,他相信沒有人別人有資格,再來和他爭奪於月秋的芳心。他的想法是對的,他的計劃也真的成功了。他不但當上了人人羨慕的民兵,還當了一名光榮的民辦教師。雖然是李偉的願望都一一實現了,可是,因為他的心胸狹隘,小肚雞腸,卻沒有讓他們二人,過上幸福美滿的婚後生活。
後來,李玉山也看出來了,兒子和兒媳婦婚後出現了感情不和。他為了挽救兒子的婚姻,在分地的時候,隊長就問過他。他們家,現在是八口人了。地是單分?還是把他們家八口人的地分在一起?李玉山聽了想都沒有想,就讓隊裏分地的人,把他們家八口人的地都分在一起。他想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幹活顯得團結。讓一個大家庭的和睦,和諧的氣氛,來影響李偉和於月秋的感情,讓他們以後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
李玉山認為這件事這樣辦,自己做的應該是沒得說。可是,李輝的媳婦宋娟卻不是這麼想的。因為全家八口人的地接近十畝,李偉和於月秋各人有各人要忙活的事情,很少來地理幹活。一般地里的活,都是他們兩口子和公公一直在干,這樣長期下去,她就覺得很不公平。為此,她不但對李輝抱怨過多次,她還守着公公婆婆也提起過此事。李玉山兩口子,聽見二兒媳婦有意見。他們想想自己辦的這個事,也確實是有不周之處。雖然是一個小家庭,如果一家之主不能把一碗水端平,就容易造成家庭矛盾。出現了家庭矛盾處理不好,就可能出現家庭糾紛。
後來,老兩口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再這樣糊弄下去了,就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會議通過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的方式,最後定下來分家單幹。分家的時間,是等着收完這一季玉米就把地分開。他們一家八口人,也分成三個小家庭。李玉山兩口子一家,李偉於月秋兩口人一家,李輝兩口子加兩個孩子四口人一家。
今天,李玉山他們一家人在玉米地里上化肥的時候,確實是都心懷心事。於金水的媳婦秋菊,從他們一家人幹活的氣氛上,已經看出來了不正常,還真是讓她給看準了。
短短三天的時間,於家寨村里玉米上化肥的活就都完成了。單是從這一項農活上就體現出來了,大鍋飯和單幹的優勢來。在包產到戶分地以前,這一季玉米上化肥,最快也得用半個月的時間。現在,把土地分給了個人自己管理,一旦遇着像這樣上化肥要緊的農活,一家人都會是老婆孩子齊上陣,哪有不提前完成的道理啊。
沉悶炎熱的雨季,不但讓上了化肥的玉米迅速地生長。那玉米地里的各種野草,也分享到了化肥的營養,加上連綿不斷雨水的澆灌,也是在地里瘋長起來。等到人們鋤完第二遍草的時候,玉米都已經長到一米多高了。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今年的玉米棵子雖然是長得飛快,就像是天天有人往上拔着一樣長。可是,玉米棵子和往年比起來,看上去卻顯得特別的細長。不像在生產隊裏的時候,種的玉米棵子粗壯。
半個月以後,問題真的出現了。玉米棵子已經快速地長到比人都高了,但是棵子還是都像葦子一樣細。風一刮,都有歪倒的危險。更讓人們擔心的是,還沒有看見玉米做穗子的影子。
於金水來到玉米地的時候,老遠的就看見於月秋,也在集中精力地看着玉米棵子出神。於金水來到了她的身旁,她都沒有發現。於金水對她說道:「你是不是也看出問題來了?」
於月秋聽見聲音好像是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是於金水,埋怨他說:「你一個大老爺們,走路怎麼沒有動靜,嚇了我一跳。你來看看今年咱們種的玉米吧,長得這麼高了,還是這麼細,也還沒有做穗子。這樣,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他們兩個人正在說着話,只見陳熱鬧倒背着手,邁着四方步來了。他還沒有來到他們兩個人的跟前,就大聲說道:「你們現在知道犯愁了吧?我早就說過,懶人有懶福,泥石胎子住瓦屋。你們兩位領導,看看我懶人種的玉米去吧。」
陳熱鬧說着話的工夫就來到了他們二人跟前,於金水說:「你的意思是,你種的玉米就比我們種的好了。」
陳熱鬧說:「我說你們一定不相信,你們到我的地里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於金水和於月秋聽了陳熱鬧的話,還真的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來到了他們家的玉米地里。他們兩個人看見陳熱鬧家地里的玉米棵子,確實是和自己家地里的玉米棵子不一樣。陳熱鬧家的玉米棵子,長得不但粗壯有力,棵子長得還不是很高。來到地裏面細細一看,有的玉米棵子上已經開始做穗子了。看到這裏,於金水突然明白了,都種了半輩子地了,卻犯了這麼一個低級性的錯誤。多少年來,老種地的就經常念叨,愛厚苗,要端要飯瓢。意思是莊稼苗子,不能種的太稠了。種太稠了,莊稼就不會結穗,到了秋天就收不着糧食。沒有糧食吃了,只能拿着要飯瓢四處要飯去。
於金水和大多數人想的都是一樣,在生產隊裏的時候,隊長每一次種玉米時,都是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刨玉米埯的人,把玉米埯刨得稠一些。那樣玉米種的稠了,每年天旱的時候,會死掉一部分玉米苗,也就不用再補苗了。可是,全體社員們都在收麥子的時候累壞了,為了偷懶,玉米埯刨得都是很稀。到了秋天,收玉米的時候,隊長就埋怨開了,叫你們種玉米的時候,把埯子刨得稠一些,你們就是不聽,現在怎麼樣,就少收糧食了吧?隊長的這些話,早已經刻在了每一位社員的心裏了。
現在土地是自己家的了,自己給自己種玉米了,為了到秋天收玉米的時候多收一些玉米。所以,都把玉米埯子刨稠了。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現在種地家家都用化肥。化肥和土雜糞比起來,化肥是速效肥。到了多雨的夏季,化肥又遇到了雨水的充分澆灌,肥效一下子就使出來了,這樣,玉米棵子哪有不瘋長的道理。玉米種得稠、長得快,棵子不細那才怪哩。
沒有辦法了,於金水他們為了挽救種玉米的時候所犯下的錯誤,只能是亡羊補牢了。從家裏拿來鐮刀,鑽進玉米地里,把自己辛辛苦苦種下的玉米,隔一棵,砍掉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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