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道,只有這些吃盡了苦頭的老百姓才知道有一任愛民如子的好官有多難!
在知道朱河要調走的消息後,老柳鎮的百姓幾乎是徹夜未眠,但又別無他法,就用最質樸的方式,想最後再表達一下對這位縣太爺的不舍與思念。
天色微微亮,縣衙大門就打開了,百姓們頓時跪了下去,哭聲響成一片。
朱河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雙目微紅,顫聲道:「老柳鎮的鄉親們快快起來,我朱河何德何能,讓你們如此對待啊!我受不起啊!」
百姓們聞言,哭聲更大,一名婦人抱着孩子,提着一籃子雞蛋,淚流滿面對朱河道:「朱大人,您受得起,自打您來我們老柳鎮到今天,已經足足八年了!這八年來,您清正廉潔,愛民如子,多少次用自己的錢來接濟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卻從未拿我們一針一線,您若受不起,這天下還有誰受得起?!」
「要不是您帶着我們開荒築壩,修渠引水,這會兒多少人都要被活活餓死!那還有現如今這種生活啊!」
「沒錯朱大人,朱青天,若不是您,我兒現在估計已經含冤而死了,是您救了他...」
「朱大人,您能不能跟朝廷說一下,不走了行不行?」
「對啊朱大人,您別走了!」
百姓們哭喊着不讓朱河走,聲音悲戚,直讓聞者落淚。
衛通嘆了口氣,朗聲道:「都別吵了!朱大人調任京城,乃聖上旨意,若是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可是要殺頭的,你們是打算讓他被朝廷砍了頭嗎?趕緊讓開道,讓朱大人前去赴任!不能錯過時間!」
在衛通的指揮下,老柳鎮守軍將百姓們拉起來,為朱河清出一條道來。
朱河抹掉眼淚,讓家眷上車,自己牽着韁繩,向鎮外走去。
而百姓們也緊緊跟着,不過被守軍擋住,不讓他們靠太近,百姓們只得用力將自己帶來的東西舉起來,哭着喊着讓朱河帶一些。
朱河生怕自己看到百姓們就會忍不住要留下,一直沒敢回頭,這輪吱吱呀呀,就這樣走了足足十八里,百姓們卻還跟在後面。
朱河終於是停下腳步,轉過身,對着老柳鎮百姓,對着已經模糊的城門,雙膝砸地,重重磕了三個頭。
「老柳鎮的鄉親們,回去吧,我朱河...走了!」
衛通忙將他拉起來道:「官不跪民,朱大人,你這不合禮部禮法...」
朱河深吸一口氣道:「君子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社稷,跪父母,如今我跪的是我老柳鎮百姓,禮部若要問罪,我朱河擔着便是!禮部的禮法固然重,可壓不垮我朱河的雙肩,因為自有百姓幫我撐着!」
衛通一怔,此話端是大善了!
為了讓離別不那麼傷感,陳零笑着道:「朱大人升官是好事兒,總算有更大的天地去一展抱負,大家都別哭了,只需心裏記着他的好就行,默默替他祈福,請上蒼保佑他順利到達京城。」
百姓聽後,立刻雙手合十,在心裏為朱河祈禱。
隨後陳零對朱河道:「朱大人,時間不早了,儘早出發吧,路途遙遠,一路保重,順利到達京城之後,記得書信一份告知,我們好安心,老柳鎮百姓也放心。」
朱河極為不舍的看了眼百姓,點點頭:「一定!」
衛通則提醒道:「朱大人,京城朝堂不似咱們老柳鎮,各種勾心鬥角,蠅營狗苟多不勝數,防不勝防,你可千萬擦亮眼睛,少說,多做,哪怕吃飯走路都要慎之又慎!」
「你是內閣官吏,且位置特殊,估計會有許多人巴結你,以各種方式接近你,與你套近乎,但是切記不可與他們任何一個走的太近,也不能刻意疏遠,更不能貿然捲入派系之爭!否則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朱河逐字牢記,鄭重抱拳道:「多謝衛大人提醒,朱某謹記在心!」
陳零則是笑着調侃道:「沒想到衛大人居然如此精通官場之術,失敬失敬。」
衛通哪裏聽不出來陳零是在挖苦自己,翻了個白眼罵道:「滾犢子!我是聽我那老爹說的,我知道個錘子!」
三人哈哈大笑起來,離別的傷感也稍微被沖淡了一些。
笑過之後,衛通道:「不過這些話可都是多少人用血和命總結出來的,朱大人這次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個照應,不小心點兒不行啊!」
朱河點頭,表示懂的。
陳零最後道:「臨別沒什麼送給大人的,那就贈給大人一句詩吧!」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祝願朱大人能夠平步青雲,為君,為民,為社稷,為天下做一番事業,最後青史留名!」
朱河眼裏頓時迸發出兩股精芒,反覆念叨兩句,合掌讚嘆道:「好詩,好詩啊!沒想到陳兄弟居然有如此文采!陳兄弟,可還有上下句?」
陳零笑道:「沒了,不是我寫的,是...是從別處聽來的,正好應情應景。」
朱河笑着搖了搖頭,如此朗朗上口而又大氣磅礴,如果是他人而作,朱河肯定聽說過,但他也沒有多問,只是重重抱拳感謝。
就在三人道別,朱河準備上路的時候,一名百姓硬是擠開守軍,沖了過來,懷裏還抱着一把傘。
朱河示意守軍不要攔着他,對那名百姓道:「王守財啊,我帶傘了,不用,你拿回去吧。」
王守財用力搖頭,將傘塞到朱河懷裏道:「朱大人,您打開看看!」
朱河有些疑惑,將傘打開,卻見傘面內外簽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還有這袋兒米,每家每戶都從米缸抓了一點兒,不多,您也帶着,其他東西你不帶,可這是鄉親們的心意,無論如何都收下吧!」
朱河本想拒絕,卻聽陳零驚喜地道:「朱大人,這兩件東西可以收!對你而言,好處甚多!」
「這傘是民心所聚,這米又是百家米,平日裏隨身帶着,如果遇有邪祟侵擾,傘可護身,米可傷敵!此物極為難得,威力絲毫不比你那官印小!」
朱河一聽,居然這麼厲害,於是便收了起來,王守財這才滿意後退。
朱河最後衝着眾人揮揮手,抱拳道別,坐上車,驅趕騾馬前行。
陽光照射下,白霜化水,進而成霧,遮掩了朱河身影,此時卻聽霧裏傳來朱河的聲音。
「一官來此八經秋,不愧蒼天不愧民,神道有靈應信我,去時猶似到時貧!」
陳零感慨道:「這才是真正的清官,好官啊,衛大人,您得好好學學,以後若是也有機會升官,可不能欺壓我們這些窮苦百姓。」
衛通無語:「靠!我京城衛家,能沒錢?用得着欺壓百姓!」
陳零哈哈大笑,拍着衛通的肩膀道:「忘了忘了,你原來是個萬惡的官二代啊!」
衛通老臉一黑。
李大福湊上來道:「陳兄弟,你說的那傘跟米,真有那麼厲害?」
陳零點點頭:「萬民傘,百家米,帶着百姓願力加持,是天地間最強大的法器!只可惜老柳鎮人口太少,不到萬人,雖然名為萬民傘,可終究是差了點兒,但是也足夠了,就算是買黃白命那厲鬼,見到萬民傘也要退避三舍!不過只有朱大人能用,旁人拿去,就是一把普通傘了,百家米,威力稍遜,但也能破鬼霧迷瘴,用來打邪祟,就算吃了,也能除病消災,很吉利。」
「這麼猛?那我改天就挨家挨戶去要點兒備着!」
「可以,只要人家願意給,的確是好東西。」
李大福嘿嘿一笑,腆着臉對街坊鄰居道:「各位,家裏的米一人也給我一把唄!」
王守財立刻大聲道:「啥?我沒聽錯吧,你李大財主問俺們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窮人要米?!欺負誰呢,沒有!想都不要想,一粒都沒!」
另一個村民道:「你以為你是朱大人啊!臭不要臉的!」
「哎哎哎,劉家嫂子,你這話可就難聽了啊,不給就不給,咋還罵人呢!」
「這還沒天黑呢你就開始做夢啦?」
「都說越有錢就越扣,但沒聽說越有錢就越不要臉啊!小神仙,你以後可離這人遠點兒,忒無恥了!」
「要米沒有,糞坑裏一坑屎要的話現在就去挖!」
「你要就沒有,如果是小神仙...那就有,不過得他親自來我家拿,另外...我們家今天沒人...」
陳零老臉一紅,這扯上我幹啥啊!
方翠芝更是尷尬的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捂着臉衝到李大福身邊,一把扯住他的耳朵就往家裏拉,疼的李大福嗷嗷直叫,街坊鄰居們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之前李大福在老柳鎮的名聲可是一點兒也不好,但自從認識陳零之後,他完全就是『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鄰居們對他的態度也逐漸好了許多。
陳零笑了笑,與眾人一道返回老柳鎮。
衛通與陳零二人走在最後面,前者感慨道:「朱河總算是熬出頭了啊,一入內閣,如果不出現意外,可真就是草雞變鳳凰了。」
陳零揶揄道:「嫉妒了?」
衛通瞪了他一眼,有些落寞道:「屁,我是那種人嗎,最多是羨慕吧...想來我到老柳鎮也有五年了,不知道我娘...還好嘛,她身子骨一直很差,又替我爹生了好幾個孩子,身體就越來越不好了,幾乎整日以藥為伴,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她都氣的吐了血...我可真是不孝順!」
陳零道:「你們應該有年假的吧?回去看看唄。」
衛通嘆了口氣,無限傷感道:「我被發配到此處時,兵部侍郎便下令,永遠不許我踏入京城一步,其實這倒沒什麼,偷偷溜回去就行了,可我...是沒臉見她啊!戴罪之身,連正門都不敢走,還有何顏面面對她。」
「你想多了...」陳零喃喃道:「我跟陳一從來沒有見過爹娘,不對,應該見過,但是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但我覺得吧,身為父母,是不會因為你高成名就或者窮困潦倒而改變對你的愛,母子連心,這種感情是世上最純粹的,無可替代。」
「我不知道我們的爹娘是否還活着,如果死了,他們死前肯定是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祈求上天讓我們活下去,如果活着,當初拋棄我們也絕對是事出有因,別無他法,他們心裏比誰都痛苦。」
「這麼些年沒有出現,估計是死了吧...」
「有時間的話,回去看看你娘吧,趁她還在世,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後悔,是你做什麼都沒辦法彌補的!」
衛通停下腳步,定定地看着陳零,過了一會兒道:「真不知道你小子是怎麼感悟出來這些的,你才十七啊,怎麼懂這麼多?」
陳零聳聳肩,咧嘴一笑:「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也更懂事嘛!你以為都像你這種二代啊。」
「如果有父母疼着護着,誰願意長大啊。」
「所以有時候真會羨慕那些有爹娘的孩子呢。」
「走了走了,回去做飯了,真是,走就走嘛,十八里相送,朱大人今天欠我們一頓酒!」陳零玩笑道。
衛通笑着道:「沒錯,給這廝記上,不兌現的話,我們就去京城討債!官司打到陛下面前,讓她給我們做主!」
兩人勾肩搭背,朗聲大笑。
不得不說大荒王朝的吏治還是可圈可點的,本以為老柳鎮的縣衙會空上很長一段時間,可沒想到,朱河走後第五天中午時分,一行人就出現在了老柳鎮城門口。
兩匹老馬,拉着兩輛木車瘦骨嶙峋,渾身都是血痕,身上的繩索深深勒進肉里,更是血肉模糊,老馬不時發出痛苦的嗚咽。
一輛上面托着小山一樣高的行李,一輛上面坐着三個人,一個馬夫,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還有一個濃妝艷抹,眼裏儘是嫌棄之色的女子。
只見那肥胖中年人抖了抖衣服,跳下車來,然後帶着傲氣與城門前兩名守城武卒大聲吩咐道:「速去將本地縣衙三班六房所偶人都給我叫過來,還有鎮內百姓,本鎮駐軍等等,一個都不能少!」
兩名武卒對視一眼,然後同時哈哈大笑起來,指着胖子道:「你誰啊!沒睡醒吧!」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