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起有着輪廓極為分明的側臉和下頜,膚色是健康的麥色,第一眼看過去,便給人一種很冷硬堅毅的印象。
更多的卻是疏冷,疏冷到好似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靠近他一樣。
然而江櫻從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她眼裏,這個少年的身上,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值得她去喜歡的特質。
雖然她也具體說不上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特質。
但就是有這樣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越來越清晰的、讓自己就這麼認定了他。
雖然這樣說,很有些死皮賴臉的意味,但喜歡就是喜歡了,才不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江櫻隱去眼角沒羞沒臊的笑意,端着參湯走來。
「作何——」
她還未靠近,晉起就出聲問道。
江櫻瞧他一眼,見他眼睛也未睜便知是自己,暗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偷偷的自我愉悅了一把,她將參湯放到晉起面前的石桌上,含着笑說道:「大夫說了你失血過多,要好好進補一番,這是我熬得參湯——」
說罷,便在一側坐了下來。
晉起這才睜開眼睛看她。
猝不及防的,一睜開眼睛就是柔和的日光下、她正望着自己淺淺的笑,勝雪的腮邊梨渦隱現,濃密的羽睫下一雙黑眸猶如最上等的寶石一般,散發着晶亮的光芒。
晉起呆了一下,便極快的轉開了視線。
只不過是對自己笑了笑,真的要這麼沒出息?
晉起不由地鄙視了自己一把。
甚至還聽得到心臟在胸腔里劇烈搏動的聲音。
為了掩飾這一點,晉起咳嗽了兩聲,隨口問道:「今天嚇到了吧?」
江櫻想了想,搖了搖頭,「還好。」
她本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當時被嚇到是因為事發突然,可現在想想,竟也覺得沒什麼了。
大概是因為……有他在吧?
江櫻覺得自己又想捂嘴偷笑了。
完了,她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為什麼?」晉起是真的有些好奇她沒被嚇到的原因了。
若真的是一個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姑娘家,在面臨那種情況,怎麼可能不害怕?
甚至事後還能冷靜自若的……給他熬藥,煲人參湯。
起初壓下的那個懷疑,不受控制的又浮上了心頭。
可若真的是跟他一樣的人,又怎麼可以活的這樣自在純粹……
「當時是有些怕,怕會沒命,怕奶娘會受傷……」江櫻認認真真的回答道。
「不怕……有人死在你面前嗎?」晉起忍不住問道。
這種事情按理來說,才是最可怕的吧。
江櫻想也沒想就搖了頭,毫不猶豫的道:「這個倒不怕,他們跟我又沒關係。」
在意的人在面前死去,這種感覺她前世是體會過的,十分可怕,可怕到就算是隔了這麼長久的歲月再回想起來,還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恐懼。
可不認識的人,且之前還是想要殺她的人,死了確實沒什麼可值得害怕的。
若真說起來,有的只是眼瞧着一條性命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驚異感,但江櫻認為這只是正常人對生命的敬畏感罷了,談不上害怕。
晉起聽完她的回答,不由地默然了。
江櫻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心裏一個咯噔。
完了,該不是覺得自己太冷血了,被嚇到了吧!
江櫻頓時懊悔起來,正思量着要怎麼說才能挽回一些形象,卻見晉起頷首說道:「很好,日後也要這樣想。」
什麼?
江櫻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太多,許多時候自顧都是不暇的,更無必要去在意與自己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否則只會徒增煩憂,自尋恐懼。」晉起看着眼前的江櫻,忽然意識到她的『純粹』,要比人們通常理解的那種意義上的純粹,要更加的純粹。
或者還可以稱之為,通透。
江櫻不由地欣喜起來。
這種自己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但卻能得到他人認可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江櫻忽然就明白晉起身上那份吸引自己的特質是什麼了,就是人家足夠善解人意!
眼瞧着江櫻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晉起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是覺得今日這種坐在一起談人生的氛圍出奇的好,而不是像往常那樣,她三兩句話便足以將自己氣成內傷。
於是,晉少年難得有了說話的欲/望。
「可確定飯館開在何處了?」晉起問道。
「今日看了兩家,一家在東直街那邊,地段和店鋪都是極合適的,但租金要高些。另一家在錦雲街上,各方面都挺合意的,只是錦雲街跟東直街比起來——」
江櫻還沒說完,就聽晉起道:「選錦雲街。」
江櫻不解的看着他。
晉起咳嗽了一聲,斂去眼底的神色解釋道:「東直大街上酒樓飯館太多,依照你的手藝想要從中脫穎而出有些困難。」
「……」江櫻默了默,有些受挫地辯解道:「我的手藝很不錯的。」
難道他吃這麼久也沒吃出來嗎?
她好歹是二十一世紀過來的人啊。
「我沒說你的手藝不好。」晉起暗下嘆了口氣,「我只是說東直大街上的競爭過大,不適宜你。」
江櫻仔細的思考着。
晉起說的這一點倒是她漏想了。
她並沒有太多做生意的頭腦,要跟那些人精似得商人們爭起來,只怕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反正她也沒太大出息想賺大錢,只要能自給自足,把一江春的招牌掛起來便滿足了。
如此一想,果真是錦雲街更適合一些。
「那就選錦雲街好了。」江櫻最後拿定了主意說道,末了還不忘拍馬屁,「還是晉大哥思慮周到。」
晉起滿意的點點頭。
能這麼和諧的交流,看來他今日這一刀擋的也值了。
「晉大哥,這參湯快些喝了吧,再不喝的話該涼了。」江櫻將湯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提醒道。
晉起心情正好,聽罷自是沒有二話,端起湯碗便喝了下去。
味道倒還不錯,十分鮮美。
動作爽快利落卻又絲毫不會顯得粗魯。
「晉大哥,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見晉起將湯碗放下,江櫻試探的看了他一眼。
跟晉起一樣,她也覺得像今日這樣的相處氛圍十分罕見,所以便打算問出自己深藏在心裏很久的疑問。
晉起手下一頓,而後問道:「想問什麼?」
終究還是覺得他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太多了嗎?
江櫻見狀,才放心的問了出來:「你為什麼不吃肉?」
晉起:「……」
到底還是又高估她了!
這個問題有什麼好值得好奇的!
「就像有人不吃青菜一樣,不吃葷很奇怪嗎?」晉起反問她。
這是他前世就養成的習慣。
「不奇怪不奇怪……」江櫻連忙搖頭道,而後又問道:「所以只是不喜歡,並不是不能吃的,對嗎?」
晉起皺眉看着她,「有區分嗎?」
江櫻點頭。
「不喜歡而已。」晉起給出了確切的回答。
他也是吃過的,只是不喜歡而已,並非不能吃。
卻見江櫻大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道了句:「那就好……」
「什麼?」晉起一頭霧水。
「沒什麼——」江櫻掩飾的笑了笑,道:「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啦。」
既然這樣?
既然哪樣啊!
晉起覺得他真的是搞不懂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江櫻剛欲起身彎腰去拿藥碗,卻見晉起快一步手放在了藥碗之上——
「說清楚再走。」晉起皺眉看着她說道。
江櫻還維持着傾身的動作,二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臂,離的近了瞧着這雙蔚藍色的眼睛,江櫻才發現此刻這雙好看的眼睛裏,竟是裝滿了刨根問底兒的固執。
鮮少見他露出如此鮮明的表情,江櫻覺得分外新奇。
被她這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晉起反倒覺得底氣不足了!
仿佛被這樣一雙澄澈的眼睛看着,什麼都可以被她看穿一般。
「說清楚。」晉起別過臉躲開了與江櫻對視,卻依舊執拗的命令道。
江櫻乾笑了兩聲,直起了身子來,剛欲轉移話題,腳下卻踩到了一顆尖銳的亂石,堅硬的石子透過緞子鞋,疼的她腳下一個不穩,險些栽倒。
好在扶着石桌及時穩住了身形。
可是……這隻手好像是……
江櫻望着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順着手臂往上瞧,正見晉起一臉慌亂的看着自己。
江櫻眨了眨眼睛。
晉起連忙抽回了手臂,表情是從未顯現過的侷促。
誰能來告訴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多事?
明明知道她自己可以穩住身形的,卻還是以防萬一的伸出了手!
而且她作為一個姑娘家都可以臉不紅心不跳的看着自己,自己反倒要紅了臉,又算怎麼一回事!
「晉大哥,你……」
「我只是覺得有點熱而已——」晉起生怕從她口中聽到自己臉紅了這種話,不然他真的擔心自己會掐死她滅口。
「不是,你……你流鼻血了……」江櫻伸出手指着他的臉說道。
什麼?
晉起怔怔的抬起手,在鼻子下方一抹,竟真的是猩紅一片!
就摟了一下……竟然流鼻血了!
江櫻連忙遞去手帕,晉起接過胡亂的擦拭着。
接收到江櫻複雜的眼神,晉起連死的心都有了……
可覺察到身體裏經脈流轉的異樣,他頓時臉色大變。
「晉大哥,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的,你不用感到抱歉……」江櫻一臉安慰的說道,儘量不讓聲音里的竊喜流露出來。
原來在他眼裏,自己已經有這麼強大的吸引力了嗎?
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閉嘴。」晉起被氣的近乎是吼出了聲,質問道:「你在這參湯里加了什麼東西!」
「啊?」江櫻呆了一下。
隨即恍然了。
這是不好意思了,在為自己找藉口解釋流鼻血的緣由!
好的,她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於是江櫻配合着說道:「香菇、枸杞、紅棗還有人參。都是些益氣補血的東西,想是你氣血本就旺盛,補的太過了,所以才流了鼻血——」
真是專業找台階一百年,業界良心啊!
「還有什麼?」晉起一邊擦拭着還在不停湧出的鼻血,一邊黑着臉問道。
「呃……」江櫻有些猶豫了。
「說——」晉起覺得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沒有絲毫形象可言了。
「還有……還有排骨。」江櫻最終硬着頭皮招供道。
「排骨?」晉起皺皺眉。
「大夫說傷了胳膊最好是喝些排骨湯才能恢復的快……」江櫻心虛的解釋道。
所以她方才才會再三印證晉起為什麼不吃葷。
而且為了防止被發現,她將排骨熬過湯之後便撈了出來,且還將上面的浮油仔細的撇了去。
看着她這副做好了被責備的準備的模樣,晉起的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樣複雜。
吃不吃葷又不是大事,只是一種習慣罷了。
為了這種事情責怪她,他還不至於小氣到這種程度。
而且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嗎!
「還有什麼?」晉起繼續問道。
「這次真的沒有了!」江櫻擺着手否認道。
晉起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江櫻見他鼻血還在不停的往下流,連忙扶着他坐了下去,道:「你先仰着頭,我去拿涼毛巾過來!」
晉起暗自思索着。
體內的氣息翻湧的越來越強烈。
這根本不是一碗普通的參湯可以做得到的。
他仔細的將江櫻方才說出來的食材在腦海里過濾了一遍。
江櫻匆匆的取了冷水浸泡過的毛巾過來,疊好放在了晉起的額頭上,又拿手輕輕拍着。
之前她流鼻血的時候,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止血的。
片刻後,果然就見鼻血漸漸的止住了。
江櫻鬆了一口氣。
「你用的什麼人參?」晉起正色問道。
江櫻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我都給你找了台階了,你還一副死也要證明自己清白的模樣做什麼?
「就是昨天剛挖到的雌雄參。」
這句話一說出來,江櫻自己的臉色也是變了。
該不會,真的是那株雌雄連體參的緣故吧?
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這麼大的魅力,可以讓人碰了一下就激動的流鼻血!
喂,這麼妄自菲薄真的好嗎?
「雌雄參……」晉起臉色突變,而後看向江櫻問道:「你放了多少進去?」
「就三四片而已。」江櫻如實道。
三四片……
還而已!
她究竟知不知道這種雌雄參的藥力有多強?
這種參熬出來的參湯,哪怕稀釋過十來次,那藥效也是不可估量的。
她竟然一次切了三四片用來熬成一碗湯?
而自己一口氣全給喝了!
晉起忽然覺得有了倒下去的力量。
「怎麼了嗎?」江櫻見他臉色不對,連忙就問道。
她是不太清楚這雌雄參的藥效,但想來用來熬湯,應該對身體沒有壞處吧?
隱約記得,這種人參是很罕見的。
「下次切記不能這麼用了。」晉起覺得自己現在的口氣一定無奈到了極點,「這種人參,就算是用來續命,一小片便足夠了。」
這都不是暴殄天物可以形容的了!
江櫻聽明白了。
這是自己放的太多了?
補的過了頭,所以才導致晉起流了鼻血?
「那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江櫻擔憂的看向晉起。
看來沒知識就是不行啊。
「沒事。」晉起搖頭道。
只是可能會造成經脈錯亂,還會幾天幾夜睡不着覺,而已。
聽他說沒事,江櫻這才放心下來。
「那你好好歇着,晚上記得早點睡,我先回去了。」江櫻拿起湯碗說道。
晉起嘴角一抽。
早點睡?
他也得能睡得着才行啊!
眼見着江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晉起越發覺得這女人的運氣簡直好的離譜。
千年人參本就難尋至極,更何況還是雌雄參。
據傳這種人參一般都是成了精怪的,罕見至極,他也只是聽說過而已。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挖到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傻人有傻福?
晉起覺得他現在還是先操心一下自己的身子,會不會被這碗參湯衝垮掉來的更重要一些。
這邊江櫻剛從隔壁回來,就見鎮子上的王媒婆帶着一名年輕男子和一位衣着樸素的婦人進了宋家的院子。
江櫻多瞧了那年輕男子一眼,覺得有些眼熟。
想了會兒才恍然過來——這不就是那日在城中脂粉鋪前意外遇見的周敬平嗎!
想到今日去肅州城的路上,李氏說今日約好了要讓春月和那周家二郎見上一面,江櫻便瞭然了。
合着還真是被她們給猜對了,那日遇見的公子竟跟宋春月合了八字的周家二郎,是同一個人。
如此說來,二人緣分倒是不淺。
江櫻回了屋中,果然沒瞧見莊氏的影子。
想是幫着宋春月相看去了吧。
這個時空裏男女合完八字後由媒人安排見面,雙方多是要有女性長輩出面陪伴,互相相看的。
江櫻卻沒有打算跟過去看。
縱然在此之前她顯得比宋春月還要熱衷,但也只是幫着宋春月問出了不好意思問的話而已,這是省的日後麻煩。
而在這種二人見面的關頭,她要是再去湊熱鬧的話,那就不叫熱心,而是不知禮數了。
進了廚房收拾的江櫻,並不知這時有兩名步伐穩健的年輕男子從家門前經過,來到了晉起院前,並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