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菜過關了。
她也見到江管事了。
只是,誰能來告訴她,為什麼她的哥哥忽然變成了一個綁着頭巾、身材比她家奶娘還要魁梧彪悍的婦人?
是的,婦人!
江櫻猶遭五雷轟頂之餘,忽然覺得她從一開始好像就弄錯了什麼……
「嗯,色香味俱全,配色極妙……不錯。」身材彪悍的婦人江管事,嘗罷了江櫻的菜,將筷子擱了下來,滿意地點了頭,掩去眼底的驚艷之色。
這嗓音果真也是沒辜負這副長相,粗啞的跟男人有得一拼了。
「你手藝不錯,依我看做個紅案倒是不錯的。我們這兒有兩種契,一種是死契也就是賣身契,一種是活契,想走隨時能走——死契一月三兩銀,活契一月二兩,你看是要簽哪種?」江管事說話簡單明了,徵詢着江櫻的意見。
一旁的幾個廚娘聽了撇撇嘴。
新進來的廚娘,就算是紅案的,哪裏有這樣高的工錢?
這起碼是做了兩年才有的!
江管事不理會她們的眼光,只等着江櫻的回答。
眼前這小姑娘的手藝,依她看,給三兩銀子都不算高。
江櫻凌亂了一陣。
怎麼就談起工錢來了……
整理了一番思路,江櫻不答反問,「不知江管事可認得在後廚做事的,一個叫做江浪的年輕人?差不多十九歲的模樣,高高瘦瘦的——」
末了又改口道:「也不一定是瘦瘦的,但的確高高的……」畢竟在軍營做了兩三年的煮夫,要保持欣長的少年郎身形,的確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
聽她描述的這樣詳細,且還有要繼續描述下去的打算,江管事忍不住出聲打斷道:「我們晉國公府廚房裏從不收男工。」
「啊?」江櫻徹底傻眼了。
是她讀信的時候,理解的方式出了問題嗎?
「我方才說的你考慮好了嗎?」江管事固執地將話題重新拉回了自己這條線上。
江櫻默然片刻,訕訕地解釋道:「其實我只是來找人的,並非是來應試廚娘的……這其中定有誤會。實在是叨擾了。」
說罷便邁着略顯虛浮的步子轉了身。
她覺得她現在需要靜靜……
「這……」江管事顯然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自己好不容易相中的小丫頭竟然要走。
晉國公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大廚房總管事江大娘幹練勤快。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為人正直熱心,且……固執起來無人能敵。
是以,江大娘想都沒想就追了上去。
五日後晉公要設下重宴,雖然暫時並未公開說明為何設宴。和賓客名單有哪些,但據說孔先生也是要來的!
那可是孔先生啊!
連老夫人都親自交待她了,一定要多找些手藝好的新廚娘——猶記前年孔先生來府上做客,她精心準備的一桌菜,都沒被動上幾口……這是個看似隨和,卻在吃食上極為挑剔的老爺子!
故老夫人說了,別家有的她晉國公府不稀罕,孔先生便更不可能稀罕了,要做就做足以令人眼前一亮的。
可自從半月前接到消息,負責聘請新廚娘的事情她都是親力親為的。然而半月過去,竟是一個能入眼的也沒有。
手藝好的是有,但卻太過平常。
她晉國公府里缺手藝好的廚娘嗎?
不缺!
缺的是既好又獨到的手藝!
這位小姑娘用的不過都是再普通不過的食材,做出來的味道卻是獨特之至——這不正是老夫人口中所說的與眾不同嗎?
所以,這姑娘不能走!
不管使什麼法子都不能走!
「小姑娘,你先等等,工錢你若是不滿意只管提出來,咱們再商量商量?」
「外頭可找不到晉國公府這樣的好去處了!你可得想清楚了啊——」
「你這樣的好手藝可不能埋沒了不是?」
「丫頭,你就當幫大娘一個忙吧!」
江大娘已經跟着江櫻出了廚房大院兒,見江櫻依舊不鬆口。江大娘急的冒了汗。
「大娘,我真的不是不幫您……只是我來連城是有很重要的人要找的,耽擱不得……」江櫻一個頭兩個大,無奈的直嘆氣。「您還是找別人吧。」
這叫什麼事兒啊!
為什麼她的人生道路,就不能正常一些?
至少別總是歪的這麼過分好嗎?
真的很讓人措手不及的!
所謂的猜中了開頭,卻未猜得着這結尾,說的應當便是她當下的情況了吧……
一系列的心理活動下來,江櫻忽覺得有些委屈。
明明是來找哥哥的,卻發展成了這種局面。
老天爺是不是覺着變着法兒地折騰她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大概是了……江櫻自暴自棄地自問自答着。
這廂江大娘還在堅持着。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勢。
江櫻欲哭無淚地抬頭,一抬頭,卻是驀然瞪大了眼睛。
前方抄手遊廊的盡頭,一抹墨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方才那是……
江櫻腦海中先是放空了一瞬,而後轟隆隆地直響,緊接着眼睛霎時間放亮,提起裙角便飛快地追了過去。
雖只是草草一眼,但那模糊的輪廓……分明是晉大哥!
她、她要將方才那句老天待她不公的話收回來……!
頓覺自己變身為了上帝寵兒、毫無立場可言的江姑娘在遊廊上飛奔着——
然而這條遊廊極長,待她跑至盡頭之時,那道身影早就沒有了蹤影。
江櫻既是着急又是無措,心中卻還存有着最基本的理智。
國公府這麼大,她若是到處亂闖亂找,徒勞無功不說,且一準兒會被當成不明外來物給處置了——畢竟是在韓府呆過的姑娘,世家門第里嚴苛的防守和規矩,她還是見識過的。
「我說丫頭……跑這麼快作何?這兒可不比外頭,不能四處亂跑。會出事兒的……」緊追而來的江大娘一把攥住江櫻的手臂,生怕她再跑了。
「大娘你瞧見方才那人了嗎?就是方才從這兒過,穿一身灰衣的年輕男子,生的又高又好看——你知道怎麼才能找到他嗎?」江櫻忙問道。
氣喘吁吁的江大娘驚愕的看着面前累的一臉通紅的小姑娘——她是怎麼做到在這麼喘的情況下。還能一口氣兒不停頓說完這些話的?
而且還……生的又高又好看?
總覺得一個小姑娘能毫無顧忌的拿這句話來形容男子有些不太正常……
江大娘臉色怪異地搖了頭。
她沒看到。
連個影兒都沒瞧見。
可……難道這就是這小姑娘進晉國公府要找的人?
江大娘靈機一動,忙就說道:「丫頭你看這樣如何……你答應我留在廚房做事,我便幫你去打聽你要找的人——國公府雖大,但人既然出現在這兒了,費些心思總能問到些什麼的。再者我在各院都有認識的人,打聽起來應當不難!」
「好!」江櫻重聲答應了下來。
「成!大娘就喜歡爽快人兒!咱們可說定了!」江大娘哈哈笑着,絲毫不覺得將爽快二字用在一個被她生生追出了半里路都不肯鬆口的小姑娘身上,有什麼不妥。
江櫻看着眼前笑的跟一朵兒花似的婦人,忽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隻腳踏進了勾欄院的小姑娘……
這是什麼比喻啊喂!
呃,不對……
她今天出來,好像是找哥哥來了吧?
咳咳,一起找……一起找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
同一時刻,京城福安巷,方家。
「你這個不孝子。是不是想氣死娘才甘心啊!」
身着深紫色緞面兒褙子,梳着拋家髻,頭頂流蘇金釵因過於激動而亂晃着的婦人沙啞着聲音哭嚎着,手裏的帕子已被淚水浸濕透,「你要是在肅州真出了什麼事情……你讓娘怎麼活!」
方昕遠站在低垂着腦袋,心虛地道:「娘,兒子已經知錯了……」
「擅作主張執意留在肅州且罷了,竟還將你爹迷暈了送回連城,且還不知輕重地同肅州府衙通報了消息……你說你這不是變着法兒的往你爹臉上抹黑嗎!阿遠!你這回真的是太沒有分寸了!簡直是胡鬧!」
婦人又氣又心痛,緊緊靠着椅背。邊拿帕子揉着發疼的心口,痛心疾首地搖着頭說道:「你且等着看你祖父和你爹怎麼收拾你吧,這回娘也護不了你了……」
方昕遠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就苦了下來,連忙上前抓住婦人的手臂。沒皮沒臉地央求道:「娘,您就我這個一個親生兒子,您不管我誰管我啊……您要真不管我,那祖父還不得拿拐杖砸死我啊……」
「砸死你活該!」婦人伸指狠狠地戳了戳兒子的額頭,方昕遠躲也不敢躲,癟着嘴巴一副委屈的模樣。
「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方昕遠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你啊……!」婦人忍不住破涕為笑,既是氣又是無奈,加之已有數月沒見着兒子,數落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少,少爺……」這時,阿福哭喪着一張臉疾步走進了堂中。
方昕遠轉過頭看他。
一瞧見阿福表情,方昕遠頓時擰眉——這貨真是生了一張掃把星的臉,動不動就哭喪着,真他娘晦氣,回回都沒有好消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