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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櫻聞聲頓時傻住了。
這聲音恍若自遙遠的天外緩緩流淌而來的一汪清泉,幾分溫涼,幾分飄渺,猶如一種無形的治癒力量,令人聽罷似不慎淋了一場夾雜着淡淡杏梅花香的細細春雨,意外中更多的卻是欣喜怡然。
江櫻從來不曾聽過這樣令人陶醉於其中的聲音。
抱着極大的好奇心回過頭去,江櫻看清了緩步走近的人。
下一刻,臉上的神情便由好奇憧憬轉變為了……瞠目結舌。
身着駝色棉布長衫的男人約莫三十上下,長相僅僅稱的上是平庸,這長相與這副絕好的嗓音相符不相符暫且不提,單說他落在江櫻第一眼裏的神態與動作,便實在讓人不好接受。
——他緩步走來,神態頗為玩味,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再因為眯起的緣故,由江櫻這個方向看去,很顯出了幾分猥瑣,且左手中還握着一大把瓜子兒,邊走邊嗑着……
這與想像之中完全不符的畫風,令江櫻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怔愣。
順着江櫻木訥的視線望到自己手中的瓜子,來人頓覺尷尬。
這……
他只是見今個兒太陽好,剛吃罷午飯想散散步,於是便抓了把瓜子打算在院子裏四處走走,卻不料在前堂瞧見了一道衣着與府里丫鬟不同的背影——
作為一個正常人,他理應過來問問。
誰知給小姑娘留了個吊兒郎當的第一印象!
這實在不妙啊……
可眼下這瓜子總不好就地撒了吧?
彭洛今猶豫了片刻,最後乾脆一把塞給了立於門前的年輕小僕,為掩飾尷尬並豪氣地說道:「賞你了,且拿回去嗑吧!」
「彭大夫,這……」小僕凌亂無措地看着手中的瓜子,一時失語。
「下去嗑吧!」彭洛今給了小僕一記不容置喙的表情,急促地擺擺手。
仍處於凌亂中的小僕僵硬地轉身離去,退下嗑瓜子去了。
江櫻艱難地回過神來。
方才聽那小僕喊這人為『彭大夫』——
難道這位就是。肅州城中傳的火熱的那位研製出了解藥破除了瘟疫的彭大夫嗎?
同姓彭,又同是大夫,再加上可以在問梨苑中隨意走動,還能隨意的……嗑瓜子。想來應當就是了。
江櫻心底有了判斷,不由地對眼前的人起了幾分敬意。
畢竟是拯救了肅州城的人物——在人前嗑一嗑瓜子,不足掛齒。
不知自己已經得到江櫻『諒解』的彭洛今,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屑,仍舊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繼而重複問道:「不知姑娘是?」
處境再尷尬,也不能撲滅了內心的八卦之火。
這小姑娘肯定不是來探親的,探親的下人家屬只能在府後門外見面。
「我叫江櫻,是來找韓少爺的。」江櫻如實答道。
彭洛今聽得一愣又一愣。
來找少爺的!
有小姑娘來找他家少爺,這已經足夠他驚訝上一年半載了——
且這姑娘說她叫啥?
江櫻……?
饒是他未有刻意去打聽,卻也已經知曉了江櫻的身份。
這便是阿祿口中提到的那個阿櫻吧。
那個命大的姑娘——
他制出的唯一一顆解藥被韓呈機親手毀掉之後,卻還能奇蹟生還的人,這不是命大,又是什麼。
只是不知道活了下來,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彭洛今瞬間將眼底複雜的神色掩去。含笑道:「原來是江姑娘,彭某倒是偶然聽阿祿提起過幾回,聽說江姑娘的廚藝可是堪稱肅州城一絕啊——」
江櫻郝然一笑,眼底既無得意之色,也未刻意多做謙虛,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橫豎也就這點兒本領了。」
彭洛今望着眼前不好意思地笑着的小姑娘,微微一怔之後,眼中現出一抹瞭然。
這姑娘……夠純粹夠真實。
沒錯,就是一種最天然的真實純粹感。
能於這俗世之中保持真我,其罕見的程度無異於『全陰之體』的出現。
同這種人相處起來。最是令人舒適,也最容易讓人於無形當中,放開心防做最真實的那個自己。
他好像忽然懂了……
這個看起來並無太多過人之處的小姑娘,是憑得什麼入了那位主兒的眼。
之前他猜想。定是除了外貌之外,同時還具備了許多尋常女子所沒有的特質。
原來所謂的特質不需要太多,只此一種便足夠了。
「奴婢見過彭大夫。」小丫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江櫻舉目望去,只見是之前那個前去給韓呈機傳話的身着粉色比甲的小丫鬟。
這小丫鬟是同她相識的,名叫珠兒,小江櫻兩歲。之前江櫻在府里的時候,多是以姐姐相稱。
小丫鬟同彭洛今見了禮之後,便來到堂內同江櫻說道:「阿櫻姐姐,少爺他說……眼下沒時間見你。」
或是怕江櫻覺得難堪,小丫鬟的聲音放得極低。
然而難堪這種東西,在江櫻的情緒中一直處於一個令人望而生懼的高點,要想觸碰到實在難如登天。
果然,就見江櫻相當自然地問道:「那少爺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可以等。」
韓呈機剛接手韓府大權,忙是應該的,她也並沒有自恃白宵在手,就能讓堂堂韓家家主為她破例。
卻不料那小丫鬟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尷尬起來,吞吞吐吐半晌,將江櫻急得不行,方道出了這麼一句完整的話來——「少爺說,日後阿櫻姐姐都不要過來韓府了……」
什麼沒空,那是騙人的。
她去的時候,少爺分明是在作畫,哪裏會沒空……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當時少爺的臉色與口氣……當真冷得令人害怕。
聽她這麼說,江櫻哪裏還有聽不明白的道理。
說白了。韓呈機這意思其實就是……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這麼一說,江櫻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這段時間不僅是韓呈機沒再來看過白宵,阿祿和青央青舒她們也同樣沒再去過一江春——原來這不是偶然。而是得了韓呈機的授意吧?
道理她都懂,可是……這是為什麼啊?
江櫻想了想,便足夠坦蕩的認定了自己沒做錯什麼。
難道韓呈機是為了甩掉白宵?
老死不相往來,徹徹底底的那種?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只能說。少爺他真的想的太多了。
因為白宵要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要絕情的多。
這段時日裏,有着良好的環境,可口的飯食,它早已樂不思蜀,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着如何重回前主人身邊。
江櫻嘆了口氣,只能道上一句這可真是個日益涼薄的世道……
大家就不能好好的相處嗎?
何必非要將關係鬧的這麼僵呢?
有權有勢的人和曾經有權有勢的虎,其思維真是令人無法理解。
整了整神色,江櫻點頭道,「我明白了,如此那便依少爺所願吧。」末了又補上一句。「麻煩轉達少爺,我會將白宵照顧的很好的。告辭——」
說罷便未多做逗留,轉身出了堂中。
卻余了珠兒和彭洛今無法回神。
這姑娘,是怎麼能做到如此淡定的!
且顯而易見的是,這種淡定絕非是為了維持住顏面而偽裝出來的,而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的鎮定——啥事兒都沒有!
還有,她說她明白了?
她明白什麼了啊?
彭洛今很想問一問她真的聽明白了嗎!
這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啊……
糾結震驚過後,彭洛今滿心只剩下了這麼一個想法。
這樣的姑娘,一旦入了心,真要完完全全的將心收拾乾淨。只怕真的……挺不容易的。
如此真是難為少爺了……
彭洛今望着逐漸消失在視線中,宛如一株小荷般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背影,暗自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待小丫鬟將江櫻的話傳到韓呈機耳中之時,韓呈機臉上看不出任何起伏。
她能明白。自是最好。
只是,她是如何做到如此乾脆利落的?
還是說,從始至終心緒如洪水平了又起的人都只是他一個而已。
但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
他並不想知道,更無需知道。
往前看便足夠了——
此時,門窗未關的房內似吹進了一陣風,而片刻之後。韓呈機面前已經跪倒了一名黑衣人。
「已逾六日,事情還未辦完嗎?」韓呈機撩袍在椅上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在面前的阿莫。
阿莫身形兀自繃緊,道:「回少爺,屬下帶人由肅州城一路追去,沿途數十次都未能成功取其性命,且死士折損過半,罪該萬死!」
「既如此,何不提頭來見。」韓呈機聲音雖是平穩,吐出的話卻是令人不寒而慄。
而後諷刺地一笑,冷聲道:「二十個百里挑一的死士,加你在內二十一人,竟也殺不得他,莫不是此人的本領通了天——」
「也是在出了肅州之後,屬下才發現此人身邊尚有幫手,且武功流派極為詭異——」阿莫說到此處,眼前閃過那個身材矮小的黑影,依舊心有餘悸。
若非他武功不弱,別說餘下的一半人了,就是他自己的性命,只怕也已丟在同香鎮了。
「武功詭異的幫手?」韓呈機目色微變。
「除此之外,屬下另有一個重要的發現……」阿莫說到此處,臉色越發凝重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