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受人倚重的醫藥世家方家。
自打爺出生起,便有算命的我乃華佗再世,日後定能承接祖上衣缽,讓方家百年醫藥世家盛名再創輝煌。
雖然大家都知道算命的這麼,大多是想多拿幾個賞錢,但作為方家的嫡長子,大家對我承載的希望很大,所以他們都選擇了相信。
於是祖父給我取名方昕遠,寓意熾日將出,且光芒久遠之意。
而事實證明,那算命的竟然蒙對了,我從會話開始,便展露了自己在醫藥方面的異於常人的天賦異稟。
可我學的實在太快了。
快到我才剛滿十歲,便深諳醫道,甚至再沒什麼能讓我提起興趣去鑽研學習的了。
爺作為一個腦袋根本閒不住的天才,自然要找新的東西來充實自己。
這一學,學的就太多了。
喝酒,聚賭,串戲樓,逛窯子,只要在京城能算得上是一樁消遣的,就沒有我不會的。
在這其中,我最熱衷的就是吃花酒,逗美人兒。
於是我十三歲那年,便有了通房丫頭,又接連納了幾房妾室,有些特別喜歡,但出身青/樓者,祖父以死相逼不許我納回來的,我便乾脆養在外頭,得空了去看上一眼,反正爺我有的是錢,主要是求一個快活、開心。
但這些都是遇到江櫻之前的事情了。
許多年前,我不止一次在想。若是時間能倒回的話,我絕不會在那些流/氓手下把她救下來,這樣她就不會因對我存了份感激,甚至又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里對我動了真心,想法設法地了解我、接近我,讓我厭煩又苦惱了。
迷戀爺我的女子太多了,可不差她一個。
更何況,驕傲如我,對主動送上門兒來的東西哪裏能喜歡得起來?
再者,我喜歡的是充滿了風情。懂得怎麼伺候男人的女子。而不是一個出現在我面前,連句話都要臉紅結巴的姑娘。
雖然這也挺有趣〗5〗5〗5〗5,m.≧.co↗m
這種無休無止。令我連番做了數年噩夢的生活。終結在一個大雪天。
那日時辰尚早。幾座花樓還沒開始開門迎客,我約了三五好友到京城第一酒樓包了個雅間兒,推開一扇窗。對着窗外的鵝毛大雪玩了一回雪下煮酒的風雅。
那回我醉的不輕,所以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只有零零散散的記憶。
快要散場之際,她獨身一人着風雪過來找我。
她對我的心意,早已不是個秘密,但那日,是她頭一回鼓起勇氣對我真正表意,隱隱記得當時她很緊張,臉色通紅,瘦弱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我根本不喜歡她,甚至是厭惡她啊。
至於拒絕,那更是順理成章的反應了。
只是除了拒絕之外,我趁着酒勁似乎還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但我想這些話,她早該聽得習慣了。
她沒有過多的糾纏,如來時一般,孤零零地冒着風雪走了。
我渾不在意,當晚依舊在煙花處流連至深夜,醉成一灘爛泥被阿福扶回了家,一覺睡到次日正午。
醒來後,我得知了她自縊的消息。
當時我被嚇懵了。
雖然爺我花心,但自認為沒欠下過什麼風流債,她們賣笑,我給銀子,誰也不欠誰。
可江二她不一樣啊!
但阿福很快告訴我,她家中酒樓倒閉,父親患病身亡,成了孤苦無依的孤女。
我陡然鬆了一口氣。
看來她並非是為我而死的。
至少,不全是因為我。
我壓下愧疚感,享受着久違的輕鬆。
可沒過幾日,我卻又聽得她被救活了!
這回乾脆嚇得爺我直將手中的艷/情話本都給丟了出去。
這簡直比死了還可怕好嗎?!
倒不如死了來的乾淨解脫呢!
當時我無不憤慨地想。
好在她雖然沒死,卻因為叔伯的為難而離開了京城,至於她去了哪裏,我沒有打聽過,因為沒有興趣。
總之,走的越遠越好。
她這一走倒是十分乾脆,再也不曾不回過,更不曾再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直到我的做派讓祖父再也看不過眼,認為該到了讓我接手家中生意的時候了,趕了我去肅州分行歷練。
那時我去的心不甘情不願,捨不得京城的溫柔鄉,和那一干狐朋狗友。
那時我更加不會想到,此次肅州之行,讓我的人生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一切的起源,要從重新遇到了她起。
當時的我無疑是驚慌的,不,應當是驚恐!
如果有人經歷過絕望的話,應當不難理解我彼時的心境——縈繞了數年的噩夢,極不容易從中脫身,眼見要再次陷入夢魘中,怎能不怕?
那時我甚至還拿了剪刀,找到她家裏,以死相逼讓她許下絕不再糾纏我的誓言。
現在想想,可真是傻啊。
不光是那一回,在此之前的一言一行,都傻的不行。
挺沒骨氣的講,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將她娶回家的機會——如果,我知道我日後會那樣一副深深地喜歡上她,卻因為她喜歡上了別人,而不得不裝作不喜歡的苦情模樣的話。
可這世間最公平的就是從來沒有如果。
好在我同一般人不一樣,因為求而不得而將自己逼入艱難的絕境,權衡之下。我選擇了一種對她好,對自己也好的方法。
那就是,默默喜歡着她,不讓她知道,一直到……不喜歡了為止。
這樣的話,從始至終都不會有人知道我這段隱秘的心事了。
就像當初我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她那樣一樣毫無察覺。
可我想應該要不了多久我就不會再喜歡她了,因為人心都是善變的,更何況爺我可是滿京城中名聲赫赫的花花公子啊。
我的心思怎麼會一直放在一個人身上?我餘下的一生還會是最初想像中那樣的,繼承家業,娶妻生子。妾無數。逍遙一生。
只是眼下有了一段的曲折而已,不會真的影響什麼的。
直到那日晨早,我自煙花處歸家,在霧氣朦朧中看到了一夜之間變了模樣的家門。
我那商人本質十足的奸詐爹。寵我如命的護短娘。還有拿一根拐杖嚇唬了我十多年的祖父。以及那些偶爾溫存已分不清她們姓名的美貌妾……一夕之間,全都不在了。
雖然時隔已久,但再回想起那段時間。我仍覺得黑暗且窒息。
從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我,紈絝又驕傲,根本接受不了忽然失去所有家人的打擊,我從最開始的尋死覓活到後來的自甘墮落,日日沉醉在酒窖當中不願清醒度日——
好在那時我並不算太過孤單,醉的昏天地暗之時,隱約能聽到春風的焦急口氣,和她無奈的規勸聲,還有……莊嬸時而忍無可忍的迎面痛擊。
幸虧有他們,若不然,我這輩子大抵是要廢在那座酒窖之中了。
起初很痛苦,可腦海中的一切思緒經過空白的浸染之後,逐漸開始變得清明了。
我察覺到我的一生不能這樣下去。
爺我可是自出生起便被定為華佗再世、註定不能如此平凡庸碌的活着的人!
於是我決定暫時離開這裏,拋開這些浮華,去更遠更開闊的地方,救治更多的人,切身地去體會方家祖訓中那句『懸壺濟世,救死扶傷』,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
身為軍醫的那段時間,既沒有好酒好肉,也沒有漂亮的姑娘,但卻讓我領悟了許多之前不曾懂得的人生真諦。
只是時常還會想到她。
往京城寫信的時候,也總是不忘問上幾句她的情況。
可或許是之前的我對她太過厭煩牴觸,讓所有人都堅定地認為我不可能對她產生男女之情,故而竟是始終無人能察覺到我日漸深重的心思。
這真是一件足以令人失落的好事。
角斗場匆匆一見之後,再次聽到她的消息,卻是來自於那個我認定為非常危險、始終不願她去靠近的人。
他沒有任何的隱瞞,直接對我闡明了真相,以及他希望我所能幫上的忙。
離魂草——這是他向我打聽的東西。
我晝夜不分地趕回了京城,並且不願相信他信上所言。
離魂草是什麼東西,旁人不知,我卻一清二楚!
我雖不知它在命數玄學之上能起到什麼作用,卻很明白那是世間最可怕的毒藥,且生長在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的煙瘴之地——
我不管不顧地替她診治,妄圖能借用醫術控制住她的病情。
可結果卻是我最無法面對的——我除了借用藥物暫時地壓制住她的痛苦之外,根本沒有辦法真正地控制住她身體的衰敗。
那日他又找到了我,他的耐心似乎所剩無幾了。
我清楚地感受到面前這個人,他內心的恐懼似乎比我還要強烈。
他也很聰明,篤定了我知道離魂草的下落,並且承諾我,倘若我能將離魂草找回來,他可以助我讓方家重新走向鼎盛,可以給我我所想要的一切。
我唯有苦笑。
我什麼也不想要,只想她好好地活着。
我當日便收拾了行囊,往方家歷代相傳的秘辛之上所記載的離魂草所在的頃州趕去。
那段時間,我終日行走在終年無人敢靠近,陽光都無法穿透那重重瘴氣的山谷當中尋找離魂草的下落。
雖然每次進入山谷前都會服用辟毒的藥丸,但長時間的浸奪還是讓我的身體每況愈下。
從起初我便知道這些深入肺腑的損害。日後是很難恢復的,但我當時並不曾有過遲疑或是後悔。
且日後也未有後悔過。
在他趕來並且隨我一同入山的次日,我終於在一處險地找到了離魂草。
在此之前我們大抵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們二人竟會因為同一件事情而開心亢奮地不能自已。
然而當日阮平似乎有了異動,他為穩固大局,便先行讓我帶離魂草趕回京城。
那時我很是鬆了一口氣。
身為醫者我自己的身體自己自然很清楚,只怕撐不了幾日便會出現不可估測的問題,屆時若讓他這個情敵瞧見,豈不丟人?
果然,在還未趕回京城之前的一個清早。我在暫時落腳的客棧中醒來之後發現。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比夜色更要濃重且寂靜。
我失明了。
雖然之前有過心理準備,可一時間還是很難適應盲人的生活。
好在有阿福在,不必事事我親自經手。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治癒的可能。但我仍然很慶幸。至少她即將要得救了。
縱然我永遠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可一雙眼睛換她一條性命,如此划算的買賣,哪裏會有不情願的道理呢。
我可謂是滿心歡喜地回了京城。但卻沒有去見她,甚至沒有讓人跟她透露我回京的消息。
怎麼呢,雖然失明不算什麼大事兒,我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但還是不願意讓她瞧見我這幅模樣,一來怕她擔心,二來又實在不好解釋我好好的一個人瞎就瞎是怎麼個原因,三來嘛,委實有損爺我翩翩風采。
可除夕那晚,她到底還是得知我回了京城,我藉口醉酒讓春風傳話,勉強躲了過去。
知道她的性格,最多等上幾日定要登門找我一探究竟,於是忐忑起來,連番地催促大夫儘快將我醫治好。
實在不行,只能讓阿福撒個謊,告訴她我出城探親去了。
可我不曾料想到的是,次日我等來的不是上門的她,而是春風帶來的一個十分不妙的消息——她失蹤了。
我猶遭五雷轟一般。
可找人這種事情實在不同於尋藥,並非我所擅長,我縱然心急,卻也幫不上任何忙,只能靜靜地等着後續的消息。
和往常一般,沒人察覺到我日日心急如焚。
好在她平安回來了。
被他親自救回來的。
只是令我吐血欲絕的是,我他娘的耗盡心血、搭進去了半條性命找回來的離魂草壓根兒就沒派上用場!
她莫名其妙的轉好了!
所有的人都開始紛紛指責那名道士危言聳聽,騙吃騙喝。
可我卻很清晰地察覺到,此事定然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她平安回來之後,隨之而來的是韓家家主韓呈機因病去世的消息。
韓家各處的勢力也在逐漸地土崩瓦解。
讓我意外的是,晉起並未趁機對韓家趕盡殺絕,而是十分大度地放任他們回了肅州老窩,這簡直完全不像一個未婚妻被擄走險些致其喪命的人該有的做法!
虧我一直認為他是那種別人動我一分,必要萬倍奉還的狠厲人物來着,真是令人失望。
但江二卻不覺得委屈,甚至很認同他的做法一般。
我越發懷疑起了韓呈機離世的真相。
但更令我意外的是,這倆人磨磨唧唧的,竟足足等了三年才成親!
要知道,在這段時日裏我可不止一次萌生了二人感情破裂,我欲趁虛而入搶回江二的想法啊。
可二人偏生又擺出一副情比金堅的姿態來,任誰也插不進去。
三年後,天下太平,二人終於談婚論嫁。
我既失望,又輕鬆。
那時我取笑江二道:「足足等了三年,都夠守上一個全世間最長的孝期了,你也不怕你晉國公夫人的位置被人搶走嗎?」
她聞聲面上的笑意一凝,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便一本正經地答道:「天下未平,怎可立家呢。」
我嗤笑她裝模作樣。
她卻又道:「如今四海昇平,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機,你還不趁機娶一房夫人過門嗎?」
「誰願意嫁給一個瞎子?」
「又不是治不好了……」她喃喃着道。
數年來的不見天日,已讓我適應了目不能視的生活,我渾不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做出一派孤獨終老的姿態來。
我早在她從肅州被救回來的那日起,便不再閉門遮掩了。
罷了,反正也娶不回家,管她怎麼瞧我呢。
只是在她的苦苦追問之下,我編造出來的失明原因,讓我十分後悔——我當時與她,我是在試藥之時不甚着了道,被自己給坑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便被冠上了馬虎庸醫的名號。
真是冤的我有苦沒地兒啊。
這天下還找得出我這般苦情至深的男子嗎?
可這心思到底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了。
這些年來,晉起對方家一直十分照顧,仿佛是想藉此來償還我當年的付出。
他大概也覺得自己挺冤的,離魂草沒用上,還平白欠下了我這麼大一個人情。
偏生這個人情,還不能讓江二知曉。
男人天生對情敵的牴觸,讓他縱然對我心懷虧欠,卻也一直態度疏冷,爺我也不例外,能跟他較勁的地方絕不讓步。
一年後的秋天,瓜熟蒂落之時,江二生下了一個粉嫩嫩的妞妞。
我混在莊嬸一行人間,跟去了晉國公府。
並且在她滿月宴上,攬下了乾爹一職。
有當年的恩情在,晉起縱然再不樂意,卻也無法拒絕。
哈哈,這可真是一個為非作歹的好把柄。
我高興得不行,一得空便往晉國公府跑,總愛哄着她道:「紅棗兒,叫乾爹。」
「她才剛滿月,還不到學話的時候呢,你教的也太早了吧。」不必去看,江二這句話的時候,必是拿那種看待白痴一般的眼神望着我。
可我渾不在意,繼續教着紅棗兒。
爺我在醞釀一個大陰謀——
我要讓孩子在耳濡目染之下,開口話時第一個叫的就是我!
為了能親眼見證這對夫妻當時懵逼的表情,在此之前我一定要醫好我這雙眼睛——我默默地在心裏盤算着,等眼睛好了之後,便娶一個好姑娘過門兒,最好也能給我生上一個像紅棗兒這樣的閨女。
那到時要取個什麼名字呢?
松子兒?
蜜桃兒?
還是黃魚兒?
總之取個我愛吃的就對了……
哎,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挺有盼頭的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