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老夫人痴呆了。www*xshuotxt/com
這是近來已經傳遍全城的一則消息。
可外人只知道是痴了,卻不知已經痴到了什麼地步。
而這一點,晉老夫人身邊的桂嬤嬤感受最為深刻。
老夫人不僅時常將人認錯,還會一直說胡話,基本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半點邏輯可言。可若單單如此還且算了,然而她不單說胡話,還會在說到不開心的時候大發脾氣,頭一日便拿茶碗砸破了桂嬤嬤的腦袋。
而因精神錯亂之人「不開心」的點又太難控制,下人們實在是無法預測老夫人下一次發脾氣會在什麼時候,故而從早到晚的提心弔膽,生怕一個不查厄運便會降落到自己頭上。
晉擎云為了清淨,更是直接搬出了正院。
「二夫人,這就是這一整月府中的幾筆大額支出了……餘下的一些月例和瑣碎開銷,都一一列在了賬簿上,還請二夫人過目。」
「二夫人?」
二房正堂中,賬房管事捧着一冊賬本遞到謝氏面前,卻遲遲不見她伸手來接。
再一細看,好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分明是在走神。
謝氏身側的丫鬟拿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輕聲提醒道:「夫人……?」
謝氏猛地回過神來,看着面前的賬簿,遲鈍了片刻之後,方才伸手接了過來,穩了穩神思,道了句:「先放我這裏吧,我自會抽空看的。明日正午過後,你再過來一趟。」
「是。」
賬房管事雖有不解,卻也沒有多說任何,起了身垂首衝着謝氏一揖禮。便退了出去。
「二夫人這是什麼了?」管事一退出去,丫鬟便關切地問道:「可是哪裏不舒服嗎?」
「並無。」謝氏緩緩搖頭,繼而道:「只是掛心着老太太的病情,聽桂嬤嬤說昨夜又鬧的大半宿沒睡……」
說着,謝氏放下手中的賬簿,站起了身來,道:「隨我去看看老夫人罷。」
「是。」丫鬟行禮應下。
「等等——」
行了兩步。謝氏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又對丫鬟吩咐道:「去後頭將蓮姐兒和蔚姐兒接過來,隨我一同前往
謝氏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暗暗握緊了袖中的手指。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她的懷疑與猜測,都只是她過于敏感的猜測而已。
……
「阿覓啊……」
正院臥房中,晉老夫人斜斜地靠在軟榻上,精神顯得有些萎靡。口中卻仍然不住地念念有詞:「我的阿覓啊,乖孫子……怎麼也不來看看祖母……?」
額頭上還抹着膏藥的桂嬤嬤見狀直嘆氣。
老夫人這是真的傻了……
加之身體又差。估計是好不了多長時間了……
早早走了也好啊。
省得遭罪了。
也好早早地將那些晦暗陰詭的秘密一起帶走……
「桂嬤嬤,老夫人該吃藥了。」
丫鬟捧着托盤自外間而入,放低了聲音對桂嬤嬤說道,生怕驚擾了犯糊塗的晉老夫人。
「端過來吧。我來服侍老夫人喝下。」
「是。」
「我不喝,拿走拿走……」晉老夫人還只是痴呆,並不是瘋了。最本能的意識還是有的,她認得這個碗。知道裏頭裝着的東西不好喝。
「老夫人。」桂嬤嬤十分耐心地輕聲說道:「這是治您病的藥,您不是時常喊着頭痛嗎,吃下去就不痛了……只有身子好了,才能等到阿覓郎君回來看您吶。」
「哦,阿覓,阿覓啊……」老夫人微微轉過了頭來,蒼老而佈滿溝壑的臉上似有了一絲高興的表情,忙點頭道:「喝,我喝……快端過來吧……」
不管在什麼時候,大孫子永遠都是心頭上的肉。
「奴婢來餵您。」桂嬤嬤笑了笑,在軟榻前跪坐下來,一手舉着藥碗,一手拿調羹攪了攪。
縱然如此,這碗藥送服的也並不平靜。
晉老夫人很怕苦,連吃了幾口都吐了出來,後面好不容易咽下了一兩口,卻是再也勸不動了,不管桂嬤嬤再怎麼把晉覓拿出來說事,也不管用了。
桂嬤嬤說的口都幹了,卻不由想起了晉老夫人清醒時的樣子。
老夫人向來是怕苦的,但為了將身子養好,吃起藥來從不含糊,不用下人提醒也能清楚的記着吃藥的時辰,時常還因送藥的時辰稍晚了片刻對丫鬟們大發雷霆。
歸根結底,只能說之前的老夫人是極為惜命的人。
可現如今卻……
桂嬤嬤還待再勸,卻聽晉老夫人忽然拔高了聲音說道:「滾開!拿走!」
「啪!」
桂嬤嬤不做防之下,手中的藥碗被老夫人一手打翻在地,白瓷碗碎裂成碎片,濃濃的藥汁濺的到處都是。
「阿虞!你這個賤人……你做鬼也不肯放過我!你想反過來毒死我嗎!」
晉老夫人大喊出口,想要挪動,卻因下半身已然癱瘓而無法動彈,只能拼命地揮動着兩隻手臂,很是憤惱且驚慌的模樣。
阿虞?
房中的丫鬟們被驚的連連避開的遠遠的,卻面面相覷地暗暗猜測着老夫人口中的阿虞是誰?
正院裏似乎沒有這個人啊。
桂嬤嬤的臉色卻於霎那間慘白成一片,略顯慌張地對身後的一干丫鬟們說道:「都出去!這裏有我來伺候!老夫人又開始說胡話了,你們出去切莫亂說,這院子裏可留不住亂嚼舌根的下人!」
幾個丫鬟根本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值得桂嬤嬤如此冷臉相待,但想到素日裏桂嬤嬤的手段,無一不是戰戰兢兢地應了,連忙就退將了出去。
可頭一個丫鬟剛轉身出了外間。卻見迎面走進來了一道人影。
「世,世子爺!」
丫鬟們連忙行禮。
「慌慌張張的,出了什麼事情了?」晉餘明皺眉問道,隔着紗簾往內間瞧去。
「回,回世子爺的話,老夫人方才打翻了藥碗,說起了胡話……桂嬤嬤正安撫着。讓奴婢們出去候着。免得人多再驚擾到了老夫人。」丫鬟十分聰明地回道,卻不敢將晉老夫人神色驚亂地喊出的那一句話的內容說出來。
晉餘明聞言倒未表現出多麼不悅的表情,只道了句「都去院外守着吧」。便徑直行入了內間。
「桂嬤嬤——」晉餘明一進來,便瞧見滿地狼藉的情形,又見榻上形容驚慌,手上不停動作的晉老夫人。連忙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
「世子爺。」桂嬤嬤草草地行了個禮,便道:「方才奴婢正給老夫人餵藥。老夫人也不知忽然怎麼了,就打翻了藥碗,還說起了……說起了瘋話!」
晉餘明走近了抓住晉老夫人的一隻手臂,皺眉喚道:「母親。您冷靜冷靜!」
「……滾開,放開我!」晉老夫人定睛看了晉餘明片刻,情緒卻忽然更為激動了起來。近乎癲狂地甩開晉餘明的手,身子拼命地往後縮着。聲音嘶啞且顫慄地喊道:「你,你也回來找我了!你和你低賤的母親一樣骯髒!我恨不得一開始就掐死你!你的命起初就是我留下來的……我要拿走也是理所應當!我給了你那麼多年的富貴榮華,讓你做了那麼多年風光的晉家大公子!你還想怎麼樣!阿儲……我不欠你什麼!」
「母親!」
晉餘明臉色大變,忽地俯身按住晉老夫人的肩膀,力道之大甚至使她再不能動彈半分,他目光咄咄地說道:「母親,你又開始說什麼胡話了?這些話,可是不能亂說的。」
一側的桂嬤嬤呼吸都屏住,脊背上的冷汗剎那間就起了一層,發白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片刻之後似再難支撐,「噗通」一聲,直直地跪了下去。
僵硬的身體不住的顫抖着。
「母——唔……」
院中窗下,謝氏豁然蹲下身來伸手捂住兩個女兒的嘴巴,面白如紙地搖頭。
「二夫人……」隨行的丫鬟手指冰冷地觸了觸謝氏的衣角。
她方才聽到了什麼……
老夫人似是說起了已故的儲公子嗎?
那一句話,是她聽岔了吧?
還是老夫人真的糊塗了,糊塗的已經要開始發瘋了……?
「回去。」
謝氏開口,卻是無聲。
丫鬟看懂了她的口形,忙不迭點頭。
謝氏直起身牽起兩個女兒的手,疾步離開了正院。
兩個小姑娘的臉色同樣驚惶,但由於年少不知,並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們只知道,方才她們的祖母,發了瘋一樣的亂喊亂叫,聽聲音很是嚇人。
她們的父親,似乎在安慰祖母。
可為什麼……母親不帶她們進去瞧瞧呢?
母親也被祖母嚇到了嗎?
……
「姑娘。」
意蘭閣中,畫眉服侍過謝佳柔用過午飯,收拾碗筷的間隙,似提醒着說道:「老夫人病了之後,姑娘好似還沒過去瞧過呢,左右今日下午也無事可做,姑娘可要去正院一趟?」
「人既都糊塗了,去了也是無用。」
謝佳柔淡淡地說道,拿帕子輕輕擦拭了唇角之後,將帕子攤開在手心裏,細細地打量着上頭繡着的楊柳圖。
「奴婢知道姑娘向來不喜歡拘泥這些俗禮……」畫眉強笑着說道:「但府中的小輩們都去探望過了,唯獨姑娘視若無睹……怕是不好的。」
「他們要表孝心,我總不能攔着。想晉老夫人好好的時候便不喜見我,如今痴了,我又何必再同她過不去,給她添不愉快。」謝佳柔將帕子放在桌邊,起了身說道。
「姑娘言重了……」畫眉面色有些訕訕,卻也不好再繼續勸說下去。
罷了。
姑娘如今過成這副境地……總之也不能再差了。
既如此,不如就讓她隨心一些吧……
只是這樣的日子,過下去又有什麼盼頭?
姑娘總歸是要嫁人的。
嫁給誰呢?
依着二夫人現如今的態度倆看,嫁給大公子是斷不可能了。
……那位有着雙異眸的二公子嗎?
雖說除了一雙異眸之外一切皆無不同之處,但畢竟是庶出啊。
據說同大公子的關係也不甚好,多次被大公子為難。
而大公子對姑娘又……
大公子那樣不懂約束的性格,真讓人頭痛。
雖然眼下一切尚且言之過早,但這種事情單單是想一想,便能預料得到會是怎樣的一筆糊塗賬了。
想到這裏,畫眉便止不住地想嘆氣,但因怕影響到謝佳柔的心情,唯有忍住。
百靈從外間回來,手中捧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白茉莉。
「姑娘,這是奴婢從後花園給您採回來的,您看是插在哪裏好?」比之畫眉的憂思,百靈顯得格外樂觀,興高采烈地向謝佳柔說道。
「隨你的喜好來擺放吧。」謝佳柔卻只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地說道。
百靈低下頭去瞧手中的茉莉。
這花兒開的不好嗎?
怎麼姑娘瞧着像是不怎麼喜歡的模樣?
她是想着現如今姑娘足不出意蘭閣,也再沒去過後花園,而如今最愛的茉莉開了,想必是心嚮往之的,故而才主動摘了一些回來討姑娘歡心。
「再好的花兒也是次回的了,你忘了姑娘生辰那日,對面的書樓里那好幾排茉莉花兒開的有多好了?待來年再摘來給姑娘賞吧——」畫眉笑着打趣百靈,謝佳柔聽了眼神卻是微微一動。
「對啊!我竟把這事給忘了……」百靈在原處傻傻地笑了兩聲,後又奇道:「說來也真稀奇,那些茉莉花的來路至今還沒弄清楚呢,還有上回,咱們樓前那一箱子新制的春衣,都是按着姑娘往年的喜好和去年的身量兒來制的……那些新衣,姑娘好像還都沒穿過呢?」
畫眉下意識地看向謝佳柔,卻見謝佳柔已經轉身去了內間。
畫眉便嗔怪地瞪了百靈一眼,小聲地道:「成日就數你話多,明知姑娘不願動那一箱衣物,還偏偏去提……」
「我這不是覺着可惜了麼……」百靈無辜地癟了癟嘴,卻又忍不住問上一句:「畫眉姐姐,你說那些好看的衣裙,到底是誰送過來的啊?」
「你這問的是什麼傻話?」畫眉又瞪了她一眼,道:「闔府上下,能對姑娘這麼上心的,除了二夫人還能有誰?怕只是礙於情面,不好直接派人送來罷了。」
不管是不是,也只能『是』二夫人送的。
士族女子的閨閣名聲,豈是能開得了玩笑的。
……
甚至有時候,男子們也會將自己的『名節』看的十分重要。
比如正鬧着要自裁的宋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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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謝謝熱戀妹紙的平安符打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