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菲勒蒙親眼見到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博士的時候,他所受到的衝擊,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
首先,是弗蘭肯斯坦博士那古怪的外貌。
他可以說是菲勒蒙生平僅見的瘦骨嶙峋之人。深深凹陷的雙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牙齒,顴骨高高凸起,將眼窩的形狀襯托得更加明顯。他看起來虛弱無比,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但那雙眼睛裏,卻閃爍着冰冷的理智和智慧的光芒。
沒錯,是眼睛!菲勒蒙始終相信,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通過一個人的眼睛,就能窺探到他靈魂深處的秘密。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麼弗蘭肯斯坦博士絕對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潛藏着深深的恐懼,他的目光如同上了發條的鐘擺一般,一刻不停地來回掃視着,仿佛在躲避着什麼可怕的東西。
弗蘭肯斯坦博士的手裏,緊緊地攥着一個麻布袋,從鼓脹的形狀來看,裏面似乎裝着什麼堅硬的物體。麻布袋的底部,滿是磨損和撕裂的痕跡,但奇怪的是,儘管外面下着大雨,袋子上卻絲毫沒有沾染上泥點。
「啊,弗蘭肯斯坦博士!」
阿爾特明明早就知道弗蘭肯斯坦博士來了,卻裝出一副才發現的樣子,熱情地迎了上去。走到一半,他才意識到自己還穿着家居服,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色。
「請原諒我衣冠不整地接待您,我只是太期待這一刻了。」
弗蘭肯斯坦博士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阿爾特的問候。事實上,阿爾特並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菲洛,這位是我們弗蘭克學會引以為傲的化學家,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博士,他來自德意志帝國。」
「事實上,我來自日內瓦。」
阿爾特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弗蘭肯斯坦博士。
「我在巴伐利亞的因戈爾施塔特大學」
「科學的時代,出生地還有什麼重要的?自從火車發明之後,世界就變得如此之小。」
菲勒蒙決定不去糾正阿爾特的錯誤。對於他這種自尊心極強的人來說,當面揭穿他的錯誤,無疑是極其不明智的行為。
「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博士是今天這場實驗最關鍵的人物,如果沒有他,我甚至不敢向你保證,我們有辦法復活她。」
「您過獎了,事實上,我還需要一些幫助」
「那也沒辦法,其他會員都聯繫不上。」
如前所述,直到此時此刻,菲勒蒙依然沉浸在弗蘭肯斯坦博士帶來的巨大衝擊之中。
他有着與外表截然不同的、異常溫柔的嗓音。雖然菲勒蒙不認為僅憑聲音就能判斷一個人的本質,但他確實從弗蘭肯斯坦博士的聲音中,感受到了一種細膩的情感。要知道,他可是弗蘭肯斯坦博士啊!菲勒蒙對他的生平略知一二,這讓他更加難以置信。
但是,有了之前傑基爾博士的例子,菲勒蒙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輕易對一個人下定論。傑基爾博士,那個與菲勒蒙想像中截然不同的男人,甚至連他最強大的身份——海德,都沒有分裂出來,就直接陷入了瘋狂。
弗蘭肯斯坦博士,也未必就如傳聞中那般可怕。
「這位是我的摯友,菲勒蒙·赫伯特,英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你應該聽說過吧?」
「久仰大名,我一直很關注您。」
弗蘭肯斯坦博士第一次將目光轉向了菲勒蒙。
菲勒蒙再次受到了衝擊。弗蘭肯斯坦博士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件實驗器材,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當他伸出手來的時候,菲勒蒙甚至以為他要抓住自己的臉皮,嚇得連連後退。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其他人的厭惡,菲勒蒙很難想像,阿爾特究竟是如何與他談笑風生的,這需要多麼強大的心理素質啊!即使是簡單的握手,菲勒蒙也刻意與他保持着距離。
「是我多慮了,我是維克多·弗蘭肯斯坦。」
「菲勒蒙·赫伯特,我在老法院大學擔任教授。」
事實上,菲勒蒙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保住這份工作,但在這個場合,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自稱教授了。
「我希望你們兩位能夠成為朋友,畢竟,你們接下來要一起完成一件偉大的事業。」
阿爾特笑呵呵地站到了兩人中間。菲勒蒙注意到,阿爾特似乎一直在刻意地拉攏自己加入弗蘭克學會,甚至沒有考慮過自己會拒絕的可能性。
說實話,菲勒蒙對阿爾特的計劃並非沒有興趣,只是現在顯然不是談論
這個的時候。弗蘭肯斯坦博士似乎對他們的談話也毫無興趣,他繞過菲勒蒙,徑直走向了實驗台。
「今天我們要復活的,就是她嗎?」
「雪莉·瑪麗,那是她的名字。」
弗蘭肯斯坦博士拿起瑪麗的頭顱,仔細地檢查起來。他翻開她的眼皮,查看她頸部的切口,甚至還掰開她的嘴巴,觀察她的舌頭。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麼熟練,仿佛已經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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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一點。」
菲勒蒙忍不住提醒道。
「我對如何處理屍體非常有經驗,您不必擔心。」
「放心吧,他可是在教堂墓地附近挖了兩年土的怪人。」
阿爾特大笑着說道。菲勒蒙經常被他這種不合時宜的發言弄得哭笑不得,這次也不例外。弗蘭肯斯坦博士仔細地檢查着瑪麗的皮膚,撥弄着她斷裂的頸骨,眉頭越皺越緊。
「請問,這位女士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一個月左右吧。」
「這不可能。」
弗蘭肯斯坦博士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那張本來就有些怪異的臉,此時此刻顯得更加猙獰可怖。一個手持人頭的瘋子,臉上卻寫滿了困惑和痛苦,這畫面簡直像是從精神病人的夢魘中走出來的。
「您知道如何判斷屍體腐爛的程度嗎?」
菲勒蒙搖了搖頭。他雖然能大概判斷出一個人是什麼時候死的,但還不至於精確到這種程度。
「蒼蠅會在屍體上產卵,尤其是那些死後體溫較高的部位。因為蛆蟲只能消化腐爛的組織,所以蒼蠅只會把卵產在腐敗的地方,這算是一種另類的母愛吧。」
弗蘭肯斯坦博士一邊說着,一邊轉動着瑪麗的頭顱,仔細地觀察着。
「反過來說,如果屍體上沒有蒼蠅產卵,那就說明它還沒有開始腐爛而這位女士的頭上,沒有任何蛆蟲活動的痕跡。請問,您對她的屍體進行過防腐處理嗎?」
菲勒蒙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清楚瑪麗的屍體是否經過防腐處理,但像她這樣無親無故的人,應該不會有人好心到為她做這種事吧?弗蘭肯斯坦博士拿起一根長長的木棍,從瑪麗的鼻孔里插了進去。
「喂!」
「看來也不是沒有切除大腦的情況下,是不可能進行防腐處理的。」
弗蘭肯斯坦博士說着,拔出了木棍,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子,往木棍的頂端滴了幾滴液體。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頓時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但這位女士的頭顱,確實非常新鮮。別說是一個月了,就算是剛從斷頭台上取下來的腦袋,也不一定有這麼新鮮」
他小心翼翼地將瑪麗的頭顱放回原處。他臉上瘋狂的神色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
「自從我來到英國,就遇到了各種無法理解的事情。手術,是在裏面進行嗎?」
「沒錯,我從一年前就開始準備了。」
「時間太久了,這樣不行」
阿爾特和弗蘭肯斯坦博士旁若無人地交談着,似乎在討論什麼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事情。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他看向阿爾特,問道:「我們要進去嗎?」
說實話,菲勒蒙一點也不想打開地下室里的任何一扇門。
「蒸汽機會讓這裏的濕度過高,人體是非常脆弱的,過多的水分只會成為負擔。」
「別擔心,我可沒打算打開那扇門。我們要進的是另一邊。」
「另一邊?」
阿爾特沒有解釋,徑直走向了房間的另一頭。他總是這樣,我行我素。菲勒蒙嘆了口氣,抱起瑪麗的頭顱,快步跟了上去。弗蘭肯斯坦博士拖着沉重的麻布袋,氣喘吁吁地走在最後面,阿爾特卻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你絕對想不到,這裏還有一扇門。」
阿爾特在一面牆壁前停了下來。不,那不是牆壁,而是一扇門。在「神諭」的遮擋下,竟然隱藏着一道暗門。阿爾特得意洋洋地笑着,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傑作。
「天哪,這個地下室究竟有多大?」
「誰知道呢,我從來沒測量過。不過,在過去的一年裏,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個房間裏,偶爾出來走走,倒也不用擔心缺乏鍛煉。」
阿爾特說着,打開了那扇門。菲勒蒙甚至沒有看到門把手,這扇門究竟是怎麼打開的?這裏肯定也隱藏着什麼機關。阿
爾特究竟是怎麼發現這些機關的?
出現在菲勒蒙眼前的,是一個比想像中更加寬敞的房間。房間裏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最讓他震驚的是,房間的另一頭,竟然還有一扇門!看到這裏,菲勒蒙甚至開始懷疑,阿爾特之前說的話,是不是在開玩笑。
「怎麼樣?皇家學會也未必有這麼好的環境吧?」
阿爾特的話不無道理,皇家學會確實不可能提供這樣的環境。
首先,他們就不會批准購買這些用途不明的設備。
與其說這是一個現代化的實驗室,倒不如說是一個中世紀鍊金術士的工坊。即使是菲勒蒙這個門外漢,也能看出這裏科技的落後。實驗桌上擺放着各種奇形怪狀的燒瓶,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牆壁上,堆放着各種顏色的液體,其中大部分顏色,菲勒蒙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用英語來形容。他只能勉強用「斑駁」這個詞來概括。或許,只有那些精通藝術和文學的人,才能勉強描述出這些顏色的複雜和詭異。
房間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張巨大的鐵質實驗台,地面上的凹槽,似乎都通向這張實驗台。實驗台上鋪着一層潔白的絲綢,這大概是這個時代,所能提供的最衛生的環境了。
實驗台的旁邊,豎立着一根從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面的鐵柱,菲勒蒙注意到,鐵柱的中間有一道明顯的接縫,似乎可以拆卸。但他實在想不出,這根鐵柱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如果我對化學稍微了解一點」
「嗯?」
:()克蘇魯:倫敦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