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不明白。
當初那件繡着他名字的黑白撞色流蘇披肩是真的,為了解決大腦過載的問題親手製作的黃鑽耳墜也是真的,「不在乎」依舊是真的。
為什麼人可以淡漠成這樣?
日漸相處難道不值得自己成為最理所當然的特別嗎?
「其實你很清楚不是嗎?」
奶牛貓嘆氣,「飼主向來是隨心所欲的,你不會是特例,就連我也不是。她對你的態度,只是出於一個老師的責任心。」
五條悟語調飄忽:「你也不是『特例』嗎?」
「對哦,我也不是。」奶牛貓說,「她只是認為自己必須有一隻貓,所以我才誕生了。」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室內一片寂靜,夜色降臨之後,窗外只剩下路燈的光亮和經久不息的蟬鳴。
微風從打開的窗子中灌進來,帶着夏日燥熱的溫度,卻怎麼也撫不平孩子的悲傷。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啪嗒啪嗒掉着眼淚,奶牛貓說:「你別哭了。」
「我沒哭。」
「……」
人類真是不坦誠,小貓默默改口:「好吧,你沒哭。」
幼崽無意識地摩挲着手繩上那顆淺藍色的珠子,他抱着貓,像被雨打濕的蒲公英般蔫蔫地回到了家。
無視家中僕從詫異震驚的目光,五條悟上了樓,「砰」地一聲關上門,一整晚閉門不出。
*
於此同時,空間的跨度在力量的壓縮下趨近於無,六神凜一腳踏進去,周遭的景象就如溪水般飛速流逝。
等一切趨於安靜,面前出現了一座古樸莊嚴的大宅邸。
宅邸的大門跟圍牆、內景不大相稱,和那些一看就很有歷史的部分比起來,就像是今年新換上了的。
……也確實如此。
這裏是禪院家。
深山老林之中一片靜謐,為了保證安靜,就連屋子外面的生物都被用特殊的咒術驅趕。
周遭靜地可怕,六神凜隱去了身形,把禪院家引以為豪的結界視若無物,徑直穿了過去。
力量斂入極致,就算是大家族引以為豪的結界都能騙過去。
黑髮金眼的少女越過圍牆,找到了禪院家是話事人。
家主的院內燈火通明,晚間點了很多盞燈,把院落照地亮如白晝。
古老死寂的家族鮮少有如此氣氛熱烈的時候,僕從匆匆來到家主的院落中,熱火朝天的聲音遠遠傳來。
「家主大人,直哉少爺覺醒了術式!」
禪院直毘人處理公務的筆尖輕頓,墨水失手在紙上灑落幾滴,他定了定神,一抬眼,對上一雙未曾料想的金色雙眼。
黑髮金眼的少女穿着青白色交織的衣裙,紗制的裙擺隨着夜風飄蕩,她歪了歪頭,左耳上的淡藍色圓珠耳墜隨着動作輕微地搖晃。
他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這大晚上的……難不成是他勞累過度,見了鬼了?
六神凜催促他:「去見見。」
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禪院直毘人剩下的半點懷疑也散了。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脫口而出:「你怎麼進來的?」
問完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多餘,總監部二次遭難的事情早就在咒術界傳了個遍,他當然知道自家的結界根本攔不住她。
「不,我的意思是……」他連忙給自己找補,「您既然要來訪禪院,怎麼也不讓人給我通報一聲,好讓我提早準備招待。」
六神凜:「沒人知道我來了。」
禪院直毘人:「……」
他就猜到!
因為摸不准六神凜的想法,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開口,禪院直毘人罕見苦手,不知道該聊什麼話題。
而六神凜又催促他:「去看看你兒子。」
禪院直毘人心頭一跳。
「……您怎麼突然提及這件事?」
六神凜面不改色,承認地十分坦然:「上次和悟來過禪院家一次,順手做了個標記。」
禪院直毘人心中頓時生出不妙的預感,他當然記得上次到底發生什麼了什麼事……
大門被毀到現在都已經這麼久了,偌大的禪院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標記」的存在?
一時間,他的心中升起了濃重的雞忌憚,雖然知道六神凜絕對不是禪院可以掌控的咒術師,甚至不是咒術界可以輕易對付的存在,但「旁觀」和成為親歷者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語調有些艱澀:「什麼……標記?」
「別緊張。」六神凜說,「只是能被檢測咒力異動的無傷大雅的記號。」
「……」
太失禮了。
這種近乎踩在禪院底線上東西,怎麼能被如此尋常的口吻,說給整個禪院家的家主聽?
禪院直毘人眯了眯眼,忽略六神凜說要他去看兒子術式的催促,反問道:「無傷大雅?」
還無法認清楚六神凜的來意,禪院直毘人不動聲色:「這可不是無傷大雅。」
「是嗎?那也可以撤掉。」
她放棄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然後第三次提出要求:「去看看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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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他實在忍不住:「為什麼非得去看直哉?」
是,剛剛僕從來報,說禪院直哉覺醒了術式,他也還沒來得及問清到底是什麼術式,但那再怎麼說也是禪院家的家事吧?
——關她什麼事啊?!
見他非要得到結果,六神凜可有可無地回 :「我聽說【十種影法術】和五條家的【無下限術式】地位近似,強度極高,出現的時代也近乎一致,所以才留的標記。」
意思就是,她想知道禪院是否能夠誕生出和【無下限術式】地位等同的祖傳術式。
禪院直毘人呼吸一滯,面上卻不着痕跡地問:「所以,你這次來……」
如果是祖傳術式,難不成她又要像帶走五條家的六眼一樣帶走直哉嗎?
「只是來看看。」她說。
想見見傳說中能和【無下限術式】相媲美的術式到底是什麼樣子,是否能通過評估,成為真正殺死自己的另一個助力。
對六神凜了解越多,越明白她是個連謊都不屑於撒的人。
雖然不知道她大半夜來禪院家到底是幹什麼的,但整個咒術界,誰能懂得了她?
隨心所欲的人突發奇想,做點什麼都不奇怪……或許只是上次禪院家送的禮物打動了她,她才決定來這裏看看呢?
禪院直毘人勉強安了心,回過神,臉上露出老狐狸專用假笑。
「正好,既然六神小姐也想知道犬子覺醒了什麼樣的術式,那就同我一道去吧。」
跟着禪院家主的腳步,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屬於少主的院落。
僕從們跪了一地,多數人不敢露出表情,餘下的長老來了五位,三位面色驚喜,另外兩位的眼底卻帶着顯而易見的失望。
「家主。」
見禪院直毘人來了,院內眾人紛紛見禮,卻在看見六神凜的面容時動作微停,不動聲色地同身邊人對視了一眼。
禪院直毘人摸了摸鬍子,沒把標記的事情說出口:「六神小姐恰巧來訪,正趕上直哉覺醒術式,順帶過來看看。」
正說着,他推門而入,做足姿態先一步邀請六神凜進門。
旁邊的長老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罷了……
家主自有他的考量。
因為覺醒術式帶來的高熱很難熬,禪院直哉幽幽轉醒,只覺得頭昏腦漲。
身體裏充盈着豐沛的力量,冥冥之中,他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多出了玄妙的術式。
他頓時興奮起來,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術式覺醒了!
是、是——
門被從外面推開了。
抬腳進來的女人不是禪院家的人,她沒穿着傳統和服,青白色交織的紗裙隨着走路的步子盪出好看的弧度,左耳邊的淡藍色耳墜輕微晃動。
黑髮金眼……但禪院直哉久居家族,只聽聞六神凜的大名,卻沒認出她是誰。
燭火的搖晃中,金色的眼裏仿佛流淌着冰涼的日光。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一種無情感波動的眼神平靜地審視,好像自己和桌上的花瓶、窗邊的草木、門外的假山沒什麼區別。
不……怎麼會沒區別呢?
禪院直哉又兀自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他可是覺醒了術式……他是禪院家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繼承人了,不是嗎?
可即便這樣想着,在現場幾乎凝滯的氛圍中,時間也只是過去了幾個呼吸而已。
禪院直毘人走進來,只看了一眼,熟悉的咒力波動就迅速昭示了問題的答案。
家主語氣複雜,臉上卻沒顯露出多大的失望或喜悅:「【投射咒法】。」
門外長老的私語傳入耳中。
「可惜不是【十種影法術】……唉!」
「雖然【投射咒法】也是頂尖的術式了,完美繼承家主的術式,直哉少爺倒也不算差,只是、只是……」
只是禪院家心有不甘。
因為五條家誕生了六眼,而只比五條悟小一歲的禪院直哉卻沒能成為家族的天選之人。
面前神色冷淡的女人依舊不說話。
金眼打量的時間委實久了一些,久到,禪院直哉忍不住蜷縮起手指,而後又覺得自己反應奇怪,強撐着理直氣壯對視了回去。
他的生身父親在旁邊問:「六神小姐以為如何?」
誰?
「六神」?
——是她!那個讓悟君提前覺醒術式的人!
一瞬間,禪院直哉愕然地睜大了雙眼,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脫口而出:「所以你來、是想收我做弟子的嗎?」
禪院直毘人頓時駭然地看向自家兒子。
……直哉,你還真敢想啊。
雖然【投射咒法】也是不錯的術式,但這跟【無下限術式】可完全沒辦法比!
六神凜也根本不可能看御三家面子,要是有用,他也不會讓禪院甚爾去送禮物,在禮物里夾帶私貨……
用那麼迂迴的方式,只是希望六神凜也能看看禪院家的小輩。
可禮物是送出去了,禪院家的大門也被那位斤斤計較的神子轟碎了。
——還是六神凜縱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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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直毘人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可是沒想到,接下來六神凜的話又讓他震驚了一次。
「沒這想法,但也不是不可以。」她說。
禪院直毘人:???
這麼輕易?
禪院直哉眼前一亮:「真的嗎?!」
六神凜扯了張椅子坐下,掀起眼皮,用平靜的語氣問了一個問題:「你認為自己可以殺死我嗎?」
這個問題太敏感了。
禪院直毘人嘴角抽搐,心想這怎麼可能。
雖然禪院家確實很想六眼去死,但他也知道自己兒子的斤兩。
別說現在了,就算是直哉的術式提早覺醒個十年,那也是打不過的……更別談殺死。
禪院直哉毫不猶豫:「怎麼可能!」
六神凜看着他,冷不丁伸出手,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掐住了禪院直哉的脖子!
「直哉少爺!」
「快把直哉少爺放下!」
「我就知道六神凜不懷好意,就不該放任她進來!」
一瞬間,周遭所有人都因為六神凜的舉動緊張戒備起來,場面鬧哄哄的一片,卻沒人敢輕舉妄動。
禪院直毘人眼皮一跳,在緊張的人群中勉強維持住冷靜。
禪院直哉的臉漲得通紅,他內心強撐的傲慢在金眼的注視下潰不成軍,由內而外生出的恐懼從尾椎爬上背脊,他忍不住開始顫抖。
會死的!
——會死的會死的會死的!!!
「那這樣呢?」六神凜居高臨下地注視他,「如果我要殺了你,你會想要殺死我嗎?」
她鬆開了手,等着禪院直哉的回答。
五歲大的孩子只是癱坐在床上喘着粗氣,半晌後,才用那雙帶着濃重恐懼的綠眼顫顫巍巍地看向她。
只是這麼一次對視,六神凜就已經得到答案了。
「你畏懼強者。」
她的話語中帶上幾不可查的遺憾和失望,「這是比術式更為致命的弱點。」
六神凜離開了禪院家,順帶着撤掉了留在禪院家的感知標誌。
夜色漸涼,晚風逐漸變得涼爽起來,順着打開的門窗溜進來,就像一道溫潤的水流,卻把禪院直哉原本志得意滿的心澆了個劈頭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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