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誕生第三年,東京。
「我就是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優點的混蛋廢物,讓我爛在泥裏面死掉吧,不要管我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今井拓也檢測到了不同尋常的咒力,如臨大敵地冒死前往地點確認具體的咒靈等級時,他只看見了咒力源頭位置——
東京街頭某個巷子的大垃圾桶旁邊,一個黑髮少女靠着垃圾桶的鐵皮哭。
她哭得太傷心,不可思議的負面情緒濃重到近乎凝成實質,眼見着就要形成一個碩大的咒胎。
今井拓也:!!!
這咒力波動濃到他眼睛都睜不開了。
作為紮根咒術界的禪院旁支,今井拓也的血脈淺到連姓氏都不配和本家的咒術師同一個,術式是沒覺醒的,但咒靈卻是能看見的。
生活怎麼樣不必多說。
在普通人之中,擁有這種能見到咒靈卻沒有術式的可憐體質,今井拓也成長的歷程就像是一部長達二十年的恐怖片。
等到成年,為了尋求庇護多活一陣子,今井拓也一頭扎進了狗屎一般的咒術界。
周邊的咒力濃度突然拔高了。
這波動,已經在咒術界工作二十年的今井拓也前所未見。
天殺的五條家的神子才出生三年吧?怎麼咒術界就已經這麼顛了?!
——一個普通人隨便哭一哭也能滋生出一個準特級的咒胎?!
就算是因為「平衡」,這也有點太超過了吧?
今井拓也心中巨震,但專業素養還是讓他迅速端正了心情,面容嚴肅地抬眼看了看腦袋上那個危險的「炸彈」,一刻也不帶猶豫地佈下了【帳】。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幾乎抖着聲音說完咒語,話音一落,漆黑的結界從最頂端開始緩慢下移,就像被潑在透明玻璃罩上的墨水般緩慢流淌而下,最終覆蓋了整片空間。
世界暗淡下來,垃圾桶邊的少女還沒緩過來。
哭到肩膀一抽一抽地,她根本沒注意到異樣正在自己的腦袋頂上逐漸成型。
今井拓也良知尚存,迅速找到聯繫人電話撥通了號碼,焦急地等到接通。
他看了看腦袋上姑且還沒動靜的咒胎,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冒着生命危險朝着咒力中心的少女走過去。
「那個」
剛一開口,嗚嗚嗚的悲傷哭聲戛然而止。
少女瞬間站起身看他一眼,很明顯地眼神遊移後,強打起精神回:「你、你好。」
她的臉濕漉漉地泛着水光,眼尾紅了一片。
今井拓也這才看清楚她長什麼樣。
黑髮披散,有些亂,及肩膀。眼睛是很特別的金色,和落日餘暉如出一轍。少女的左耳還掛着一隻顏色極其淺淡的藍色的耳墜,隨着她起身的動作晃得厲害。
腦袋上的咒胎存在感太強,今井拓也來不及多說別的話:「快離開那裏!」
少女的眼睛微微睜大,「為什——」
「危險!!!」
咒靈成型了。
少女的耳後傳來一陣猛烈的狂風,她後知後覺地轉頭,只看見一隻巨大的醜陋怪物從腦袋上的肉球里扒拉出來。
八條長着尖刺的長腿慢慢從伸展開來,體型足足有三層樓高。咒靈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顫一下,它慢慢衝着前方的兩個人類方向走了一段距離,最後腿上的「縫隙」睜開了。
那是眼睛。
數不清的眼睛。
今井拓也絕望地閉上了眼,懸着的心終於還是死了。
哈哈,是特級,哈哈。
人就不能心軟,他就該布下【帳】之後立刻奪命奔逃搖人過來,為什麼非得有僥倖心理,還想着救人。
咒靈正式現身的一瞬間,哪怕沒去看那些長在腿上的眼睛,今井拓也的腦瓜子也依舊嗡嗡作響,百分百肯定自己活不成了。
咒靈移動着身軀。
地面的震動持續不斷,周邊的建築已經開始損毀。
「所以是我沒控制好情緒,對吧?」
少女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了一眼咒靈,轉頭詢問已經呆立當場閉上眼睛的今井拓也,好像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不,或許意識到了什麼,在咒靈出現的這一刻,她的氣勢突然發生了某種翻天覆地的改變。
落日熔金的眼睛只是輕輕的一道瞥視,仿佛真的燙傷了來勢洶洶
的強大的咒靈。
咒靈瞬間呆若木雞,某種源自心底的恐懼一瞬間抽芽、成長、茁壯,成為深深紮根心底的情緒。
仿佛一隻螞蟻見到了自己無法理解的恐怖,深入骨髓的危險瘋狂刺探咒靈的精神,它直覺想要逃走,可只能立在原地,就像被術式固定般動彈不得。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輔助監督沒感覺到疼痛,半晌後遲疑着睜開了眼。
「那個」少女強作鎮定,面上的表情掩飾的特別好,讓面前的陌生人根本看不出她的不善言辭。
因為愧疚,少女做出保證,「我會為這件事負責的。」
她好像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今井拓也恍恍惚惚地抬頭看向遮天蔽日的恐怖咒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少女話中的內容。
——負責?要為什麼東西負責?面前這隻整個咒術界目前都不太有人能處理的特級咒靈嗎?!
開什麼玩笑?!
今井拓也幾乎立刻就蚌埠住了,好端端一個大男人,整個人就這麼被輕飄飄的幾句話逼到崩潰的邊緣。
他腿軟地癱坐在地上,被咒靈的威勢駭到站不起來,死亡的威脅近在眼前,沒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冷靜。
他的語調迅疾又激動:「我今年三十八歲,沒有老婆孩子,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好好活着,或者乾脆就這麼死掉吧嗚嗚嗚狗屎!狗屎咒術界!都是狗屎!!!」
腿上長滿眼睛的咒靈緩慢把無數眼睛的視線轉移到了輔助監督的身上。
今井拓也終於還是哭了出來,眼淚瞬間流滿了社畜的面龐。
「我就想多活一段時間,到底為什麼這麼難!!!」
他哭得太傷心,黑髮金眼的少女反倒平靜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帶着厚重鼻音的語調輕緩地傳來,「哭什麼。」
今井拓也絕望:「你不也哭嗎?」
「我和你可不一樣。」少女瓮聲瓮氣。
「」
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感嘆自己原來還有如此鬆弛的心態,死到臨頭了,今井拓也居然還能分出心神來感嘆現在的小年輕。
黑髮金眼的少女半抬起左手,朝着不知為何一動不動的咒靈伸過去。
今井: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真是脆弱的心理狀
預想中的畫面沒有出現。
一切安靜地出奇,那隻手觸碰上咒靈的一瞬間,咒靈好像終於反應了過來,瞬間抬起了長滿眼睛的幾隻長腳,正朝着少女的方向準備發動攻勢,就在這一瞬間——
「長得醜還要礙眼本來心情就糟糕,現在更糟糕了。」
這句話並未特意掩飾音量,話音的尾巴輕地幾乎隨風而散,今井拓也差點就沒聽清楚。
這種在他看來無異於找死的行為,居然沒有讓少女血濺當場。
少女的左手靠在了咒靈的身上,就像一塊觸碰堅冰的海綿般脆弱。
幾個呼吸的寂靜後,咒靈腿上的眼珠開始瘋狂的散開,強行逃離原本的位置,仿佛見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東西,只在瞬間,於少女手掌相接觸的部分開始出現寸寸的裂痕,如蜘蛛網般蔓延出去。
然後輕輕的,那隻看似脆弱的左手曲起一根指節,對着裂紋的中心敲了敲。
龐然大物瞬間沿着裂紋被碎裂成了無數片,嘩啦啦地落在了地上,又像溶於水中的般消失無蹤。
今井拓也感受着自己驚魂未定的心跳。
特級咒靈就這麼沒了?!
開玩笑的吧?!
少女慢慢轉過身,立刻恢復了之前的樣子,臉垮下來,又慢吞吞地挪到了垃圾桶旁邊,自閉地蹲在那裏做蘑菇,或許是因為今井拓也還在,她忍了忍,只吸吸鼻子,還是忍住了重新蔓延上來的悲傷。
今井拓也緩了好久,終於站起身來。
「那個」
他身處爾康手,小心翼翼地抖着聲音問:「請問您是?」
話說咒術界有這麼一號人嗎?年輕、輕而易舉解決特級咒靈,還面生是某個隱世家族的底牌嗎?
少女一頓,緩緩轉過頭,隨着動作擺動的淺藍色耳墜晃出好看的弧度。
然後她說出自己的名字,瞬間否定了今井拓也的猜測。
「六神。」她說,「我姓六神,六神凜。」
五條家的神子出生的第三年,咒術界終於出現了渴盼已久的特級咒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