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剩下的日子裏,安德給自己安排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和其他勢力接洽,在暗地裏探知他們未來的發展方向和意向。
而他打探消息的方法也很簡單,那就是約飯。沒錯,走進對方的店鋪,大方地見個面,聊兩句,然後問問「有沒有機會去吃頓飯。」
你別說,這個方法是挺管用的。也許是因為他請客,也有可能是因為人類無法拒絕美食,他邀請過的幾個人都和他談得很愉快。
他最先接觸的是布蕾特妮·傑克遜,這是國王特意委託他去做的。這位四十歲出頭的女士有着一頭烏黑髮亮的長髮,雖然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時間的痕跡,但也能看出她獨具韻味的姿色。
不止如此,安德還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獨有的氣息。這種氣息和弗洛蕾身上那種清純的感覺完全相反,時時刻刻向外散發着魅力。
這種魅力,搭配上精緻的妝容,在對話中有好幾次讓安德不禁心旌搖曳。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國王要特意讓他來接觸這位女士。
不是,你一個老光棍是怎麼懂這麼多的?嗯,不對,國王的經驗可比自己多多了,他的高檔臥室里可是養着兩個果兒呢。
當他提出想約對方吃飯的時候,布蕾特妮看起來幾乎心花怒放。安德不禁大吃一驚,因為對方的舉動和國王的預測相差無幾。
「只有一點,安德,你要記住扮演一個單身者的形象,千萬不能暴露出你有女友的事實。」
安德牢記着這點,並試圖將其貫徹到底。但布蕾特妮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的消息,居然早已知道他不是單身了,他便也順坡下驢,沒有再演什麼單身漢。
她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難道她也調查過自己?算了,不管了,接着聊吧
在飯局中,布蕾特妮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向他抱怨,無非就是生意不好做。這也理所當然,如果有人想要造訪風月之所,在價錢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一定會優先考慮賭城的妹妹。
發生在三葉草旅社這裏的事並不是個例,看着自己的產業愈發邊緣,誰都會惱火。面對布蕾特妮·傑克遜的牢騷,安德難能可貴地做了一個傾聽者。
說得不好聽一點,為了讓對面感到舒心,他幾乎是拿出比和弗洛蕾相處時更加恭順的態度來對待布蕾特妮的。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他取得了布蕾特妮的信任,她居然還邀請安德到三葉草旅社去做客。這句話聽得安德渾身雞皮疙瘩,他下定決心不能告訴弗洛蕾今天他幹了什麼,否則他將小命不保。
由於他下定決心不再和其他女性打交道,國王只好親自出馬去接洽弗麗妲·范·格拉夫。這位黑皮姐姐更加誇張,據說是個超級戀愛腦,國王聞聽不禁摩拳擦掌,表示會使出全力。
安德的下一個目標是菲戈·卡斯蒂廖內,小米蘭酒吧的老闆。這個三十多歲的意裔有着一頭獅子般的頭髮,留着一口絡腮鬍,一臉的喪氣。
安德幾乎毫不懷疑,他身邊的人也是這樣沒精打采。這樣真能做好生意嘛?他對此持懷疑態度。
出乎他的意料,卡斯蒂廖內並沒有接受他的邀請,而是反向邀請他在自家的酒吧作客。
安德完全沒有考慮到這種情況,當他聽到對方的話時,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飯菜里有毒」!
但最終,他的勇氣戰勝了理智,讓他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享受這頓正宗的意餐。至少從味道上,這頓飯絕對物超所值。
「酒吧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卡斯蒂廖內垂下視線,嘆了一口氣,「原子牛仔搶走了最好的位置,而我這裏又離賭城太近。唉,我拿什麼競爭呢?」
「也許你可以嘗試一下,往別的方向發展新的產業。有時候,你不需要和別人待在同一條賽道上。」
「比如?」
「比如做一家傳統的餐廳。」安德舉起盛着葡萄酒的酒杯,「不需要多麼高檔,而是主打平民化的菜餚,以此來增加競爭力。你看看自由城才幾家好吃的餐廳?這條路上的機遇很大。」
卡斯蒂廖內的嘴唇顫抖了幾下,這個失意的人苦笑起來。「不瞞你說,楊先生,我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但是,我下不了決心。
早年的時候,本地人叫我『廚子』,那時候我是一名好廚師,也是一名出色的藥販子。我從加州往東走,努力地拼搏了一輩子,最後發現賣藥這條道路被堵得死死的。」
「為什麼?」
卡斯蒂廖內苦笑着攤開雙手,「因為本地人窮,買不起。你現在看到的市場,都是在NCR進入莫哈維、豪斯甦醒之後才開始發展的。但是我完全放棄了這攤生意之後,幾年的時間,迪克森又做大了!」
「這麼說,」安德捕捉到了一絲弦外之音,「你現在還沒有放棄往這方面發展?」
「放棄,放棄呵,我幾乎都沒想過,何來放棄。本地的製藥生意基本全部被迪克森家族握在手裏,會長幫和黑手幫都買他家的藥,迪克森這人在自由城內外都吃得開。
即使我還能做得出來,大家也不會買我的藥,這條鏈條已經被安排好了。更何況我現在到哪兒去搞那些原料呢?如果讓迪克森發現,他可是會直接一把火燒個精光,本尼根本不會管。」
安德陷入了沉默。顯然,出於他自己的私心,他根本不會喜歡有人賣藥。既然有這樣的技術,為什麼不去生產一點能治病救人的東西,而是反過來害人?
但這番話,卡斯蒂廖內絕對不會喜歡聽的,他面臨一個抉擇,是不是要昧着良心,去支持卡斯蒂廖內重操舊業。
在安德的記憶里,大汗幫現在的據點是胡佛水壩北面的苦泉鎮,傑克和黛安妮這對鴛鴦藥販,恐怕現在還在那裏自娛自樂。如果他能夠聯繫到對方,促成大汗幫和卡斯蒂廖內的合作
「你對這份產業是怎麼看的,卡斯蒂廖內先生?」
「怎麼,這是要來批判我了嗎?」卡斯蒂廖內抬起視線,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和天啟追隨者關係很好,楊先生,但是我現在真的不想聽什麼出於道德的勸諫。」
「完全不是這樣,我毫無此意。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嗎」
卡斯蒂廖內舉起酒杯,搖晃起杯中殘餘的紅酒,「這無非也是一項供求關係罷了。在廢土上,有人吃,就有人買,今天的新客戶就是明天的老客戶,因為只要試過一次,你就無法抗拒這種欲望。
它和煙草不一樣,成癮性難以抵擋,每個客戶都無比忠誠。這也是我當初做這一行的原因,每個客戶都是會走的瓶蓋,楊先生。看着一袋瓶蓋在街上走,你難道不想伸手拿走嗎?」
安德短暫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想說服自己支持卡斯蒂廖內是為了「更偉大的事業」,支持這項產業本身,就是通天的罪孽。
也許他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也許當他掌權之後,可以把卡斯蒂廖內的事業洗白,比如製造抗生素,和天啟追隨者合作。但現在,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謀財害命
如果不,沒有如果。弗洛蕾不會喜歡自己所做的事情的。而如果她不喜歡,恐怕很多人都不會喜歡
「如果」他眯起眼睛,「如果我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他們能夠供應足夠的原材料,你願意在自由城內外和迪克森競爭嗎?」
卡斯蒂廖內的眼神猛然明亮起來,但他馬上開始大笑。「我沒聽錯吧,楊先生?我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呢。」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安德的心,但是他不為所動。「你知道大汗幫的,對吧?還在加州的時候,他們就擅長製藥。」
「所以,你的意思」
「我會試着和他們接洽,看看他們是否有足夠的意向。如果有的話,我願意促成你們之間的合作,這將會構造一條新的商路。」
卡斯蒂廖內的眼睛幾乎要冒出光,他咽了口口水,「這樣的話,我就成了迪克森的對手是的,我知道,也許並不是所有人都只會從他那裏購買,關鍵是,這個市場缺少競爭!」
「是這樣的!」
「那麼你呢?楊先生。你會從這之中拿到什麼呢?」
「我不拿實際的東西。」安德忍住良心的劇痛,讓嘴角慢慢上揚,「這個過程中,我賺的是聲望,是感激。」
「感激?」
「本尼對你並不好,他看不起你們這些自由城的人,不是嗎?之前在國王夜總會的時候,你可以跟着其他兩個人說話,附和幾句,但是你看起來就像是並不合群,不是嗎?」
卡斯蒂廖內的臉上煥發出難得一見的光彩,這個半個小時之前死氣沉沉的男人,此時仿佛年輕了幾歲。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本尼,」安德滔滔不絕地說着,「我也不喜歡。也許不是出於共同的原因,但是我覺得,他不在會長的位置上,或許對我們大多數人更好。你說呢,卡斯蒂廖內先生?」
卡斯蒂廖內「咯咯」地笑了起來,「非常有意思,安德先生。告訴我,你就不怕我把這些告訴本尼嗎?」
「當然可以,」安德低頭擺手道,「沒有人能阻止你這樣做。但是之後呢?商會的會長仍然是本尼,秘書仍然是維勒,整個情況不會因為你的舉動而有絲毫改變,利益終究不會來到你這邊。」
「嗯事情開始變得越發有趣了,安德先生。」卡斯蒂廖內摩挲起手掌,「我開始覺得,你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安德禮貌地微笑起來。他相信自己的煽風點火起到了效果,卡斯蒂廖內開始認真地考慮他的提議了。
「我覺得你提出了一個很好的提議,楊先生,我會慎重地考慮的。但在那之前,」卡斯蒂廖內伸出手,「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無所不談。」
安德深吸一口氣,握住了卡斯蒂廖內滿是汗液的手。
「合作愉快。」
安德產生了一種恐怖的感覺,就像是,他變成了魔鬼。
再也不能回頭了。在現今所走的這條路上,他開始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