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核戰之後的廢土。在那場浩劫發生了198年之後,北美大陸的土地上,文明仍然以一種極其不均衡的方式艱難地發展着。
在有些地方,比如此時的華盛頓特區或是馬薩諸塞聯邦,大多數人不是在垃圾堆里尋找着兩個世紀之前的土豆泥和豬肉罐頭,要麼就是在垃圾堆里打來打去,像小孩子幹仗。
即使能夠接受文明發展不均衡的事實,這些地方的落後依然讓人瞠目結舌。
像這樣的地區還有很多很多,這更加襯托出新維加斯的與眾不同。它並不像西邊那個國度內的城鎮一樣,已經展現出繁榮的跡象;但這裏也沒有那麼野蠻或是荒涼,越來越多的廢土人開始思考怎麼樣賺更多的錢,而不是今晚有沒有吃的。
「有沒有」和「吃什麼」之間,有一道天塹。要想接着向下走,則更為不易。
內華達州的廢土人,或多或少都聽說過新維加斯的傳說,那裏有一座不夜城,種種風情會讓人覺得戰前的光景也不過如此。但顯然,沒有親自到過這裏的人,恐怕很難相信。
在同一片土地上,兩個世界之間的距離恐怕會比人們想的還要遙遠。賭城和自由城僅僅一牆之隔,就完全是兩幅景象。
也許真的就像有些人所說的那樣,如果說自由城就像是停留在核戰後不久的2078年,那麼穿過這道大門所看到的世界,就和自由城差了一個世紀。
只不過,要倒退一個世紀。
在上好佳賭場13層的總統套房裏,一個穿着黑白格紋西裝的男人正站在落地窗旁邊。他的右手手指夾着一根精緻的香煙,左腋下鼓鼓囊囊。他正用一道狡黠的眼神看向窗外,看着自己腳下這個日上三竿才會甦醒的世界。
總統不一定會住總統套房,但是總統套房會讓住客覺得成為了一日的總統。
對這種說法,馬特·本尼一概嗤之以鼻,他覺得總統套房只有在總統住進來的時候才值得被這麼稱呼。其他時候,它不過就是個更大的大床房。
換言之,你並不會因為住進總統套房就成為總統。如果賭城區真的可以競選總統,那麼本尼一定不會去參選,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是了。
一年多之前,還只是維加斯本土部落「靴騎士」的一員,風餐露宿,刀口舔血,這是他習慣的生活。賭城區的總統,曾經是土人,這好笑嗎?
如今的他住着總統套房,享受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待遇,這是他享受的生活。他並不覺得自己的過去好笑,而他也笑不出來。
本尼並不覺得自己應該回到過去,他也不會去尋找這樣的機會,因為他回不去了。螳臂無法當車,何況是壓路機,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時,想要阻擋的人都會變成碎屑。
站在13層的高度看世界,有種別樣的風味。有意思的一點是,地面上的人都會變成一個小點,無論是有錢人,還是曾經有錢的人,這芸芸眾生,都不過是一隻只螞蟻。一旦超越了認知的力量襲來,他們就會被一腳踩爛。
這樣的想法讓本尼有些不高興,他無法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時候的生活,同樣也被一個人碾得粉碎。
而這個人,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他抬起頭,看向遠處的幸運38賭場,它就像一個俄羅斯輪盤一樣,矗立在維加斯的大地上。
新維加斯人人都知道,在這個輪盤裏住着一個從來不出門的人。而這個人的名字,叫作羅伯特·愛德溫·豪斯。
客廳里傳來清脆的提示鈴聲,有人坐着他的電梯來到了總統套房。本尼轉過身,只見一條狗溫順地微低着頭,向他脫帽致意。
「本尼先生,早上好」
「你說話的時候就像是狗咬過一樣,迪克森。我不喜歡這樣。」
本尼並不喜歡這個人,所以他沒有轉身,仍然看着落地窗外面的風景。他甚至不喜歡藥物,他平等地討厭所有癮君子,但是他還是允許迪克森成為他的一條狗,而這只是因為有利可圖,他可以用這條利益鏈拴住更多的狗。
而昨天晚上,他的狗籠被人炸壞了。他很不高興。
「查到什麼了嗎?」
「是的,本尼先生」迪克森在他背後顫顫巍巍地說道,「應該是惡魔幫。」
本尼什麼都不想說,他把煙放進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的香氣。他不想讓這團煙霧在自己的嘴裏停留太久,幾秒之後,便全部吐了出來。
「『應該』是不應該出現的詞兒。如果你查到了惡魔幫,難道會不是他們做的?」
「現場確實是這樣的,這些王八蛋留下了好幾具屍體。但是,最近他們遭遇了重創,有將近一百人死在美女泉,按理來說不會——」
「夠了,」本尼聽不下去了,直接轉身打斷了迪克森的話,「我現在不是在問你惡魔幫最近怎麼樣,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惡魔幫做的?」
「是的,本尼先生。我想是的。」
本尼沒有對這個問題再做評論,他只是默默地把香煙放進嘴裏,再次吞雲吐霧起來。
背後的迪克森恐怕還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回覆吧,本尼很享受這種讓別人戰戰兢兢的感覺。他喜歡這樣對待別人,哪怕是自己的副手斯萬克,有時也會接受這樣的拷打。
直到他抽煙抽得心滿意足,才重新開口。「那麼,自己該做什麼,知道嗎?」
「是的,本尼先生,我會重建製藥廠,但是這需要一點時間」
「迪克森,」本尼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我來告訴你做人的意義是什麼。一個人,他活着,要活得有意義,有價值。你要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價值,知道你能夠為人所用,這樣才算活着。」
迪克森連連點頭稱是,最後乾脆把頭深深地低下,就像傳聞中遇到危險的鴕鳥。他在害怕什麼?本尼感到很好笑,不會是在害怕自己把他換掉,隨意地讓別人頂替他的位置吧?
他當然不會這樣做。自己當初背着豪斯成立商會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讓這個圈子進來太多人,搞得烏煙瘴氣。只有地位和力量足夠的人才會獲邀,而這些人之後的下場無非只有三種:
結盟,收服,處決。
「你可以走了,迪克森先生。我給你半個月時間,這半個月裏,你必須保證充足的供貨量,不管你是不是會用掉全部的存貨。半個月之後,我要看到你的製藥工廠重新建立起來。」
「半個月可——」
本尼有些不耐煩了,他抬起頭直視起迪克森的眼睛,這個動作讓對面這隻發抖的狗抖得更厲害了。
「迪克森,」他把嘴巴張開一條縫,把煙霧全部吐出去,「我甚至沒有說我的事情,我是在為你着想。黑手幫有自己的供貨渠道,你難道想要看到你培養起來的客戶被搶走嗎?」
「當然不,本尼先生」
「那就好。」本尼擺擺手,重新回到落地窗前。幾秒之後,他聽到背後急匆匆的腳步聲消失在電梯裏。
製藥工廠被摧毀,或許並不是一個巧合。這段時間裏,自由城發生了很多事情,多得讓人懷疑,而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是因為那個地方
這樣想着,本尼轉過身,從蛾摩拉賭場和幸運38賭場的縫隙之中看向遠方,那個新晉開業的夜總會。
他知道約瑟夫·金斯福德,但是他並不了解金斯福德身邊那個華裔青年。這個人來歷不明,卻做出了幾件了不得的事情。有人說他把34號避難所洗劫一空,有人說他帶領西區的民兵團滅了蠍子幫,還有人見到他頻繁從麥卡倫機場裏進進出出。
本尼有點摸不清安德瑞斯·楊的用意。他維護自由城的治安,他和M&R有着大額軍火交易,他和加雷兄妹私交甚好,他甚至還是個能和NCR談笑風生的天啟追隨者。
這個人想要幹什麼?在莫哈維的沙漠作法求雨,讓腳底下這些螞蟻一般的屁民得到甘霖嗎?
莫哈維很大,但是它容不下一個龐大的國家;新維加斯不小,但是這裏不需要再多一個「自由城的總統」。這個安德瑞斯·楊來到自由城之後,許多事情都有了微妙的轉機,他不能視之不理。
本尼下定了決心。他來到客廳中央,拿起了電話的話筒。
「給我接前台。斯萬克,我是本尼,到我的總統套房來一下,我有事情要佈置給你。」
「對,是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