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傍晚微風很清涼,幾乎沒有幾個人願意在家裏呆着,樓房前的庭院裏,納涼的人穿着寬鬆的無袖衣服,或是站着聊天,或是圍坐在石桌旁打牌。孩子們更是充分地享受着生活的樂趣,他們或是在遊戲,或是在追逐。歲月就是這樣悄然流逝着。
我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眼前的一切,好像夢境一般,說不上是快樂,也說不上是悲哀,總之,要快樂可以立即快樂,要悲哀也可以立即悲哀。既然這樣,何不讓自己快樂呢?
夏天就是這樣,白天氣溫可高達近三十度,讓人感覺快要窒息,可一到了晚上,微風一吹,人們又好像重新活過來了。這樣想的時候,心情立刻就好了起來。看看這些孩子們吧,他們快活極了,跑起來也感覺不到熱了。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悄悄地坐在了我身旁,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彎腰深深低下了他的頭。我被他嚇了一跳,心想:他為什麼要坐到我的身旁?那邊、還有那邊,好多椅子空着沒有人坐。
這個小男孩的心情,看起來不怎麼好,也許是剛被家長訓斥了。不然,他也不會像這樣,深深把頭埋着,像做錯事的調皮鬼。
看那些活潑、亂蹦、亂跳的小男孩,再看看身邊這個沉默、沮喪的小男孩,我有了隱隱心痛的感覺,我心想:他應該忘掉不愉快,跑去和那群小男孩中去玩的。
我正想說話,小男孩一下坐直了身體,我看見他把胳膊上的衣服袖子往上拉了拉。
這下,我又對他身上的這件白襯衫產生了好奇:奇怪!這樣的大熱天,連大人都穿着無袖的衫,他一個小孩子還穿着長袖襯衫?
小男孩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他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眼前玩遊戲的孩子。有那麼片刻的時間,我看見他馬上就要站起來了。但是他堅持着克制着自己。
這時,我偷偷看過去,我隱隱約約看見他眼中仿佛還有幾滴未落的淚。我想:這個男孩子一定是被家長狠狠教訓了,不然,他不會如此克制自己。
小男孩又看了看我,接着又把頭低下去。奇怪,難道他要跟我說話嗎?他一定有話跟我說,否則,他不會坐到我坐的這條椅子上,我的左邊、右邊都有空椅子,他怎麼不坐那些椅子?他慢慢地向我靠近,果然,他是想跟我說話。小傢伙,你有什麼想問我的?請問吧!我一直等着他。
我偷偷地觀察小男孩,在我查看他的時候,小男孩慢慢向邊上移過去。也是,畢竟我們之前沒有說過話,我儘量不去打擾他的思緒。
這個小男孩的出現,讓我想到我自己的兒子。我的目光在一大群孩子的身影中尋找,尋找我最熟悉的身影。我的兒子在那群孩子中歡樂地奔跑,我的臉上自然地露出了笑容。在那些孩子們的笑聲中我依稀分辯得出我兒子的笑聲,那笑聲讓我覺得很幸福。
當我的目光從我兒子身上移到小男孩身上後,小男孩勇敢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要跟我說話了。
「阿姨,你不會打你兒子吧?」稚嫩的聲音從小男孩的嘴裏發出。
小男孩天真的問題,一下讓猜出他挨打了。雖然很輕鬆猜出了小男孩挨打的事,但是我知道我的回答對他一定很重要。如果我說我從來不打我兒子,那他一定會怨恨打他的父母。
我不能做讓孩子怨恨父母的事,我怎麼能做這種事呢?於是,我嚴肅地說:「打,天下那有不打孩子的父母?孩子做錯事就要挨打。」
小男孩很委屈地說:「為什麼要打呢?好好跟孩子說不行嗎?」
我笑着說:「有時候,講了也不改,那只有打了」
小男孩想想又說:「阿姨,那你打你兒子的時候,一定只是嚇唬他吧?不會打得太狠吧?」
我上下打量着他,他穿着襯衣、長褲,我看不到他身上的傷痕。小男孩的話使我感到疑惑,為什麼他要這樣問我呢?難道他被打得很嚴重嗎?
小男孩很聰明,他知道我在看什麼。他解開衣扣,把襯衣脫到手腕處。這時,我看到了我這一輩子都不願意看到的東西,小男孩的背上、胳膊上一條條清清楚楚的血印,這些血印在傍晚的夜幕下看上去更像是一條條的蚯蚓爬滿了他的身。
我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抓住小男孩的手,向他家走去。他家就在我家對面樓四樓,門牌號我也知道。
小男孩精明極了,他知道我要幹什麼,他不願跟着我走,使勁往後退。嘴裏說:「阿姨,你不要跟我爸說,我爸會打死我的。」
小男孩的話的確讓我冷靜下來,沒錯,小男孩之所以穿着長衣長褲出來是因為要掩蓋他爸打他,如果我找上去向他爸為孩子討說法,那他爸會多沒面子,到時候,他爸還不是把火發到孩子身上。
我看着這個可憐的小男孩,不知道該說什麼。小男孩輕聲地說:「我爸打我是為了我好。」
聽了孩子的話,我的眼中湧出了眼淚,我拉着孩子又坐回到椅子上,我說:「孩子,你真懂事,是的,你這麼想就對了,不過,他下手也太重了。」
小男孩說:「是我不好。」
我說:「你爸為什麼打你?」
小男孩說:「聽寫的時候有兩個字不會寫。」
兩個字不會寫,要打成這樣?他爸爸不是病了,就是瘋了。唉,說不定他爸今天氣不順。他爸爸初中畢業,是運輸大隊一名司機。
我說:「你爸打你這麼狠,你媽知道嗎?」
他說:「知道,她還在一旁告我的狀呢。」他媽媽我也認得,辭職在美髮店給人打工。
我原以為我可以不再為他人的事憤憤不平、或放在心上,沒有想到這個小男孩的這件事讓我這樣的激動。我用手撫摸着他的頭,小男孩好像有點害羞的樣子,他將他的頭微微地偏移開。小男孩好像是從我這兒得到了一些慰籍,他的面部表情開始鬆弛了。
小男孩突然又笑起來,我有點詫異了。我想,這個小男孩是不是被打得精神有點問題了,身上這麼多的傷痛怎麼能笑得出來。這個小男孩真得是很聰明,他能看出我的想法。
他說:「我爸打我,他也沒得到什麼好處。」
我說:「為什麼呢。」
小男孩往左右看看,發現沒有人,這才往我的身旁移了一下。
他悄悄地對我說:「阿姨,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我爸打我一次我就害他一次。第一次,他打完我後讓我給他倒杯水喝,於是我就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我就把窗台上的土放進了他的杯子。第二次,我在他的杯子裏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藥片。我還往他的杯子裏吐口水」
不等他說完,我就在他的頭上拍了一下,說道:「你這個壞小子。怎麼可以這樣呢?」
他見我生氣了,馬上又改口說:「阿姨,我是跟你說着玩的。」
見他這樣的貧嘴,我嚴肅起來,不再理睬他了。我心想,這樣一個如此聰明的七、八歲的小男孩,如果真得不好好地教育,將來不知道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曾經從書本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聰明的孩子將來的前途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真正的人才,對社會有極大的貢獻;一種就是囚犯,成為社會的人渣。對這句話的對錯我不想做個追究,但我的確為眼前這個孩子的前途擔憂。
小男孩看出我生氣了,他往我的身邊又移了移。
他說:「阿姨,我問你一件事,行不行?」
我說:「你說吧。」
他說:「阿姨,離婚難不難?我想讓我爸跟我媽離婚,我跟我媽媽一起過。」
我長時間地盯住這個小男孩。我想,這個小孩子的心裏怎麼想着這麼多的事呀。離婚不離婚是這麼大孩子想的事嗎?可他的確想了。
我對他說道:「小傢伙,不許說這種話,你爸和你媽聽到會很傷心的,說不定你又要挨打了。」
他接着說:「可他們自己天天都在說要離婚的。」
我說:「你認為你和你媽媽一起過會很好嗎?」
他說:「怎麼不好?我看阿姨你和你兒子過的就很好。」
聽了他的話,我愣住了。這個小男孩跟我呆了這麼長時間終於說出了他想跟我說的話。這麼一個小男孩今天算是要吃定我了,他要從我這兒打聽出一些對他來說是相當重要的情況,這個小機靈鬼。應該可以這麼說,他相當早熟,他甚至可以從我和我兒子的臉上觀察出我和我兒子過得很快樂、很舒心,這種快樂、舒心對他來說是一種羨慕。
我不得不再一次地盯住他仔細看,他真是不簡單,他能夠看到世俗成年人看不到的情景。世俗成年人眼中的我是一個被社會群體剝離出來的女人,接受到的目光是不被理解的冷遇。
在這種情形下,我有我的悲傷,這悲傷不是我自己本身具有的,而是我這個單親家庭在社會上所面臨的憂傷。而現在,相比之下,眼前這個小男孩的一句話卻給了我在社會上繼續獨立生存的巨大勇氣和支持鼓勵。
這是一個多麼不可思議的實事呀,我從心裏不得不對這個聰明的小男孩說聲謝謝。我甚至已經冒出了這樣的念頭:「你從你們家搬出來,到我們家來過吧。」說真的,要不是考慮到我的工資不夠化,我真會無比感激地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儘管這是一句不可能實現的話。
我不得不承認,我五年經營的平穩心態,此時,已被這個小男孩一掃而空。我心中又有了心跳的熱浪,又有了希望的所在。離婚女人並不是失敗的人,世人並不沒有離棄我們,因為有孩子們需要我們,孩子們在為我們做那美好的見證了。
我只能寫到這兒了,因為我要向社會呼喊:「請關愛孩子。」我還要向離婚正撫養自己孩子的母親們說:「我支持你們,孩子們也支持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