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錐外的風箏 第二十一章 陰熾盛

    剛才那一幕，城內鬼與城外人所看見的是不一樣的圖景。

    看見，是一個過程。看到，是一個結果。

    過程與結果，一個是線，一個是點。

    這裏幾乎是一剎那，且具備重要轉折點因素，因此這一次看，更接近於一個時刻點。

    看，是永遠伴隨着光的一件事情，光將世界呈現在每一個人的眼睛裏，最後由各自的心編織成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城外人看到了擠滿門的城門鬼的眼睛，也是一種複雜的光學衍射。

    關門的一刻，正處在兩個世界脫離的檔口，他們二人身處的自然也是被切分出來的兩個世界邊界。

    這時的視覺光通路已經變形，近在咫尺的門戶早已是不可逾越的天涯。

    但在這個過程中，人的心歸因了看到的奇詭。

    維度外的信息被過篩，被遺漏。

    他們只是看到了，自己想看到與能看到的。

    可是他們的眼睛與心，並不熟悉這樣新的合作方式，因此也出了一些紕漏。

    心主觀強化了人相關的特徵，眼總覺得不大對，但是在黑黑的眼袋中，翻了半天發現竟然沒有經驗主義的厚書。

    於是也只能接受了這個結果，最後它們倆步調不一致的交出了這份關於看的答卷。

    同樣的，心鬼在門縫所見的城外人，也經過一定的奇觀化。

    ......

    心鬼前輩現在很心慌。

    那個女人在孑然於淚海上的影子，在他的腦子揮之不去。

    因為在當時的他看來，那個女人幾乎撐滿了淚海，一向水波不定的淚海，似乎都在那個宛若神靈的女人手下瑟瑟發抖。

    淚星是個球，他是知道的。在那一刻，他能夠清晰的看到往時看不見的淚星弧度，因為他眼中的那個女人正單手握着淚星。

    『我看到的是真實的嗎？如果是真實的，那麼這個女人該有多麼恐怖？』

    『這個女人是從城裏走出去的嗎？是那個空缺的回門？沒看清她的臉，可惜了。』

    『她究竟是什麼？』

    他本就是個心思重的鬼，現在睡前臨了這一幕。

    更是讓他很難安心入睡了。

    向着城內看過去，坊市的光此時大多已經關閉。

    『這群偷油鬼，都回籠了。時間差不多了。』

    五名城的一切都慢了下來，坊市之間的大道上，稀稀拉拉地走着收市的商家，與貪吃到最後一嘴的食客，或是一對對分不開的手，黏在一起的眼睛。

    他們走的並不着急，雖然隨着一座座坊市陷入漆黑，這一條條大道上也都快看不清周圍的人影。

    但是眾所周知，五名城的大道很寬，又很直。

    也都是大家時常走的各自大道，所以看不看見無關痛癢，無它唯腳熟爾。

    從更大尺度上看，此時的五名城已經陷入了休眠。

    剩下少數還醒着的人，只是它的一些淺層思緒的浮動，不影響整座高城逐漸的冷卻下來。

    城門鬼也要休息。

    畢竟他們不是真的鬼，上工的人而已。

    王志德依靠在城門上，翻來覆去還是睡不着。

    一旁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的王常閶，已經打起了鼾，此刻鼻頭朝着他貼身演唱着。

    王志德嫌棄的看了一眼他，不過還是沒有弄醒他。

    王志德睡不着，不是因為鼾聲，這種事情對於城門鬼來說不會有影響，席地靠牆而睡不挑環境，是異化成鬼的人本能。

    這也是一個職業技能，心鬼的事還是心事。

    他想起來了。

    『那個女人好似是平康坊的。』

    『平康坊最有名的西施豆腐，姓施。』

    『這場大幕中，她站到的什麼位置。演戲的，還是看戲的。』

    『她是那道變數嗎？』

    『淚海無情，她又是憑藉的什麼，爭渡的淚海？』

    『唉~不到啊，鬼路怎麼能這麼閉塞呢？干不下了，干不下去了啊。』

    許是又開始不滿鬼的職業發展，這一道固有流程，讓失意的他感到心安、感到熟悉。最終心鬼還是帶着滿腔的心事，沉沉的睡了過去。

    ......

    假鬼還在那裏酸，真鬼已經開始幹活了。

    「親愛的，拉着我的手。」夜色滿溢的王家大宅中，真的鬼王王家小姐此時顯得很活潑。

    她身後的修銘，修大仙人倒是和普通五名城一樣，在這片夜色中顯得有些倦怠。

    「拉着呢，你走慢點啊。」修大仙人發現自己的腿都快掄出風了，還是像一條死狗般更多是被王家小姐拖着走的。

    王家小姐看似步伐並不快，只是她每次踏在地面上時，都有股反彈的力。她能很好的利用這種反彈力，然後轉化成向前的慣性。

    所以看起來是走的動作，實質上更接近一種動作輕柔卻步伐很大的跳躍。就像是在一顆重力很低的星球上一樣。

    比起王家小姐的輕盈，修大仙人在五名城廝混的這些時月，豆腐吃的那是真不少其他特色小吃也照單全收，也就是沒上秤，不然狗坊中肉價都得跌個一大截。

    仙人謫凡，先胖三噸。

    修大仙人沉重而緩慢的步伐，自然讓前方的王家小姐很不滿意。

    她知道仙人很重，重才有用嘛，可沒想到他這麼重。

    眼看着五名城人都入睡了，她還沒到計劃中的地點。

    「親愛的不成啊，夜色不長的，慢了就趕不上了。」

    她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熟練的肘擊帶着一股勁風，襲向修大仙人的胸口。

    毫不意外地正中，很意外的是飛出去的是王家小姐。

    修大仙人有些愕然的摸了摸胸口，並不痛。

    反而一種被棉花撞過的輕柔，難道位置不對.......

    王家小姐飛出去很快，飛回來也很快。

    她皺着眉頭，沒有輕舉妄動。

    環繞着他轉了一圈，隨後撿起修大仙人的手，十指相扣間她試圖拉着他撞向她的懷裏。

    沒有準備的修大仙人，卻矗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當他驚慌的眼神對上王家小姐時，他又變得很輕。

    於是兩人撞了滿懷。

    修大仙人頭一下子咯的有些腫，王家小姐從他身下滑了出去，留他自己貼着冰冷的地面。

    她看着他，臉色有些凝重。

    天平的平衡出現了少許的傾斜，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剛才的變化意味着什麼。

    愛笑的王家小姐不笑了，眉眼間開始露出她原本的冰冷，與一絲絲茫然。

    修仙人看着漆黑的夜空，上面沒有一絲光芒。

    『沒有光，無法被看見，就不存在嗎？』

    『存在的。』

    因為過去的他，就在另外一邊。

    反過來看着這座有着微光的城，那時他就嚮往着這裏。

    『因為有光的地方，一定很暖和吧。』

    『仙境太冷了。連仙人也快無法生存了。』

    『太冷了。』

    『五名城很溫暖，即使是現在這幅鬼樣子。』

    『這裏不是鬼城，因為這裏是人間。』

    『另外的確還有一座鬼城。不在這裏，也不在天上。』

    ......

    王軒蘭的身體很冷，最多二十七度。

    修銘的身體更冷，最多十七度。

    然而他們的身體依然被他們的意識所驅動，這便是他們活着的證明。

    這與是鬼，是仙沒有關係。

    王軒蘭有表面看起來那般堅強，但這不代表着她沒有脆弱的時候。

    說到底，她背負的東西，要爭她的名，還有她自己的野望。

    都註定讓她不會開心，這一點她自然早有準備。

    眼前的一幕，雖然意外，卻也沒有特別意外。

    因為她的計劃本身也沒有那般精密，這個世界變因太多。

    無非是搭個班子，既看腳下，也看遠方。

    『只是這生意，可能要重......』

    王軒蘭的臆想被驟然打斷，她的瞳孔一下子放大起來。

    因為她的嘴唇被一片更為冰冷的事物堵上了，近在眼前的是修銘那女人都嫉妒的長長睫毛。

    『這個瘋子...是在挑戰我？』

    隨後她化被動為主動，修銘被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再一次親上了結實的青石地面。

    修銘腦袋一下子跟炸開似的，這下摔得有些重。

    嘴唇上更是傳來一陣刺痛。下意識地擦了一下嘴邊，結果手上馬上被侵染上一片殷紅。

    「靠！你怎麼還咬人啊！」

    沒給他嘴炮地機會，王軒蘭便讓他再次無法說出話來。

    此時王家上空的那一道道金色細線，線上的人影好似都感應到了什麼。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像是在駐足注目着這邊的事情。

    高瘦的影子，它們的行為更加誇張，手舞足蹈間像是在慶祝着什麼。

    黑天無日下，兩人廝打在一起。

    天上的鬼並不能看得清晰，只是天性好鬥的它們。

    總是臆望着它們的王，帶來一次次嶄新的勝利。

    更重要的是它們希冀着它王可以帶領它們，真正的來到這真實的世間，脫離了那近乎永恆的苦獄。

    被苦楚縈繞的鬼，有時亦會享受苦楚本身。

    當但靈魂被折磨的即將碎成渣子前，即使是大部分的鬼也會選擇，暫時屈從於更基礎的生命渴望。

    它們並不渴望永生，只是尋求更長遠的歡愉。

    地面上廝打的兩人人影中，佔據了上風的毫無疑問的是它們的王。

    它們隔着一個世界高呼着，它們在那無聲的喧囂着，它們燃燒着自己，進行一場沒有終點的狂歡。

    ......

    王家很大，所以從這裏，走到王家的另外一個門，也需要一段時間。

    這次打頭的是修銘，他的青白衫在地上滾了太多圈，因此已經變得有些污濁。

    但是他的精神頭很好，因為在剛才的戰鬥中，他其實沒有落下風。

    相比起來，王家小姐就顯得有些異樣了。

    她的表情木木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或許這才是她真實的樣子。

    時間久了，也就難得在修銘面前演了。不過，修銘也不知道，這只是一種猜測。

    因為剛剛運動過的緣故，修銘身體還在微微發燙，大概能夠有個四十七度。許是這種溫度對天上的鬼物來說，會燙傷它們的眼睛，修銘明顯感覺到放在他身上的視線變少了。

    這很好，他是一個低調的仙。

    並不喜歡有太多的人盯着他，更何況這種視線的來源，是一些令仙感到危險與戰慄的未知生物的。

    雖然感知敏銳的他，能夠感知到這些生物，與他之間距離。看似很近，實際上應該比從這裏到五名城外的淚海還要遠。

    可君子不立於危牆，仙人更不會自陷於麻煩中。

    畢竟避世才是大多數仙人的選擇。

    隨着他們的前進，修銘感覺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另外的一個坊市里。

    而且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已經不需要藉助小姐的目光，就能看到天上的金線了。

    金線很璀璨，這意味當他能夠看到金線時，也能接受金線發出的光了。

    他們越是往王家的深處走，他發現金線也越來越多，每一根金線也都變得凝實了起來。

    同時金線的鬼影已經幾乎不可見，只有在金線偶爾的抖動中，他才能窺見一二。

    『這些線代表着什麼？天空好像越來越亮了。』

    王家院牆不算高，但也起到了遮擋視線的作用，他們這一路上除了偶爾洞開的小院拱門，能讓修銘看一眼其內典雅又很正常的陳設。

    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走在連接小院的一條條寬窄巷子裏。

    某種意義上，這裏佈局也大概參考的是縮小的五名城，這可能也是大規模的低矮建築群落的一種必然。

    得靠這種通行效率不高的小道，才能將其一個個串起來。

    在走過一個個岔路口後，最終他們走進了一條死胡同里。

    修銘一拍腦袋，轉身就想往後走。同時鬱悶道：「走錯了。我又不認識路，我走前面幹嘛？」

    王家小姐躲避不及撞上了驟然轉身的修銘，身材纖瘦的兩位紛紛痛呼出聲。

    「噝~你以後最好多吃點，太瘦了。」修銘怪話道。

    王家小姐罕見地沒有生氣，更沒有出手，她抬起頭來指向天空的金線。

    修銘自然循着向，她所指的地方望去。

    她笑盈盈地迎喝道：「好的親愛的，你以後也多吃些。

    另外，你沒有走錯。

    你能夠自動走到這裏來，是因為受到天上這些線的潛意識影響。

    因為這些線最後都匯聚到了這裏。

    而我們要找的王家另外一扇門，就是這裏。

    這扇門不在牆上，它在天上。」

    修銘目光驟然被一根格外粗的金線吸引，因為這條金線的一端與天上的密密麻麻的金線一樣。深入了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而另外一端連接在王家小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