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煥覺得自己還沒有瘋。
既然沒有瘋,他的內心深處就一定會有倚重,不會輕易的失衡。
以前他是渴望向上走的堂官,試圖在保持自身底線的情況下,順着浪潮沖向新的高峰。
現在他的內心,又多了一些人影。
在重新做好平衡前,偶爾的失措是正常的。
他不意外對方的反擊,卻意外對方會用這樣的方式反擊。
甚至不是反擊,好像只是丟棄了什麼。
用一種最快的方式,讓這逐漸失控的水面,被粗暴的抹平。
裴煥意外於這觸目驚心的死亡,又一點不意外真兇對於生命的漠視。
可他終究與真兇不同,這份逾百人的生命重量,終究還是在他的心上撕了一道口中。
即便這一百二十七人,都是因為真兇所致,可還有一個事實卻是裴煥也不得不承認。
如果。
如果他沒有逼的這麼緊,將這水溫提升了過於急躁。他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裴煥目前無法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這註定會成為他心上的灰塵。
然而。
他卻只能繼續着他未完成的事情,他只能在他的認知中繼續向前。
哪怕...哪怕還有死亡。
......
裴煥經過仔細檢查後,發現死者全是一刀斃命,完全沒有掙扎的痕跡。
沒有找到他想看到的東西,側面再次證明了,這些客人死於他殺的可能性升高了。
殺人,無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是一名技術活。
死相統一到近乎完美,這無疑是一群自殺的人不會在意的。
難免有遲疑、有手抖、有偏差,甚至有補刀,這才是應該發生的正常情況。
現在這樣的情況,很大可能說明客人,都是被習慣相同的一群真兇所殺。
或是一名強大的真兇。
裴煥沒有為此露出笑容,反而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霾。
他大概猜對了。
可這就意味着他要再次進行抉擇了,也許是時候收網了。
現在的魚依然不小,再繼續下去,他也可能被大魚拖拽而下,甚至成為無線的餌料。
裴煥的臉色晦明變化着,身處一群死人中間,沒人會看他的臉色。
裴煥卻在看他們的臉色。
因為都是一刀致命,且刀刃都被留在了胸腔中,他們死時儀態並不算很差。
大多數死者臉上,雖然都有着驚恐與錯愕,可也有一些人似乎對自己的死亡後知後覺。
他們臉上有笑意,有幸福的弧度。
其中一位,她的臉有些圓。比起舞台上的大家,她沒有特別好看,可依然有種青澀且微甜的美感。
她的眼角彎彎的,本來該是很甜、會說話的一雙眼睛。卻在驟然間被抽離了神,現在變成一對吞噬人心的空洞。
他看着她。
她看起來不大,與青妹差不了多少。
她也許是第一次來,儘管她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她臉上屬於新手的震撼與雀躍,卻還是有留着淡淡的影子。
裴煥不知道她的名字,雖然若是想查,這對裴煥不難。
可是現在再知道她的名字,已經晚了。
裴煥與她對視了許久,她的瞳孔裏面只有非常微弱的影子,裴煥無法看清自己身形,更不要說看清自己的臉。
心中的塵埃一時難以除盡,那至少......要讓所有人知道他臉上乾淨!
裴煥轉身離開,他已經有了決定!
.......
因為這一百二十七位客人死亡,所引起騷亂到平息,花了相當漫長的時間。
比起客人來說,菁水樓的人還是太少了。
況且他們內心也同樣惶恐,只是長時間本能,讓他們還聽從李玖葉與陳豎的命令。
可若是菁水樓若是再次發生死亡案件,若是這已經快要滾開的水溫,還要繼續升溫。
李玖葉也沒有那麼自信,菁水樓的人依然能夠令行禁止。
畢竟,這只是一份工作,犯不着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到那時,所有人無論客人還是音家、舞家,他們都會聯合起來對付裴煥。
現在他們只是對死者還有共情,對身上的桎梏還沒感到不適。
一旦群情超過某種界限,最危險的人其實是裴煥。
畢竟讓明鏡之光散去,讓菁水樓再次落入五名城,才是他們最想要做的事情。
裴煥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有登台,他在不斷地對陳豎發出一道道命令。
讓菁水樓的人,慢慢放棄對十二個主會場的管控,將人手更加集中在場外樓內的部分。
儘管不理解,陳豎還是嚴格執行了命令。
待到席間過道,再無一人,除了死亡的一百二十七人,被妥善的安置在場外。
所有的客人都回到了自身的位置,一切又好像剛剛開始的樣子。
只有乙席某個區域,一百多個空蕩蕩的座位,它們似乎在散發着徹骨的寒意,讓附近的客人都忍不住的打着冷顫。
即使距離很遠,台下又較為的黑暗,當裴煥登上台時,還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那突兀的空缺。
原來人被殺時,可以沒有一點動靜。可一旦人被挪走時,會這樣的顯眼嗎?
答案是確定的。
裴煥登上了台,卻沒有說話。
因為下面還略顯嘈雜,現在他說話,就像是在搶話一樣,很沒有讓人相信的能力。
他什麼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就是站在眾人焦點的舞台上,一聲不吭地等待着。
等他們意識到關鍵。
且熬着吧。
此時裴煥,似乎經歷過了某種洗禮,他的耐心似乎更好了。
明明他自身處境,在他不斷的加壓中,已經變得逐漸危險起來。
他卻像是沒有感知一樣。
有的客人開始催促,有的客人建議月後再查,有的客人抬出自己的拳頭,明確而直接地開始威脅。
他依然置若罔聞,像一座臘像不為所動。
很多人還是看出了他的意思,於是在客人自發的禁言聲音中,明白明鏡之光牢不可破的人,最終還是無奈地安靜坐下。
裴煥是一個關鍵的人。
但關鍵的人不止他一個,甚至可能有許多。
不過現在看來,其他這些關鍵的人,不在菁水樓,也不知甲乙席間。
他們在頭頂的字房中!
裴煥的聲音一如既往穩定,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問題。
裴煥沒有提到甲乙席的客人,現在都被明鏡排除了嫌疑,他們都清白了。
因為那一百二十七人中,依然可能有真兇,他們也是下面的客人。
而且隨着他的抬頭,一些已經有些遲緩的客人們,也醒悟過來將視線對準了上面。
不用多說。
他們已經經過了鑒查,那麼那些大人物們可不能逃脫了啊?
有人在看戲,有人內心憤怒,有人......期待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