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的那樣,我只是暫時離開...暫時......」
「深淵之寒,不可量。那裏不是一個五名城人該去的地方,娟兒你怎麼這般糊塗?」
「其實我有一個偉大的計劃,現在只是發生一些小小的意外,男兒嘛~怎可被感情所困,想必娟兒你也不喜歡那樣的男子吧?」
「唉~潛淵涉水,身體只會越來越沉重,最後就會永遠被困在那裏。」
「過去,你引我入瓮。現在,我拉你下水。女施主,你與貧道的孽緣不淺啊~唉!沒有油嘴滑舌,肺腑......都是發自肺腑......」
「能不能.....不打臉...」
「十步一城,百步一林,千步一池,萬步為淵。
浮屠之景,道路千萬。但此路是不歸路.....亦是棄生斷緣路。」
「娟兒,你應該知道。我們本就是擦肩而過的緣分,你非我見之無法...斬斷,我也非你見之全貌。在恰當潮落時,不辭而別,何嘗不是一種......自然。」
「其實我不想走,可這次波瀾,已經有一部分是由我而起。那高城已經對我閉門絕戶,潮水回落的勢亦難以掙脫。
這何嘗不是他人的一石二鳥,我又能如何自處?」
「於我而言,浮世是我的過客。你......」
「趁着水下尚有湍流,形相之間還未徹底沉澱分層,我助你一手,你應該還有機會回去。但是要快...要你願意......願意...」
「願意啊~」
...
修銘在情急之下憋出了無數個稀奇古怪的想法,好在他最後的理智攔住了他,沒讓這些沒什麼用的話蹦出口。
修銘從草地坐了起來,高度不夠只好又站立起來。
他從袖間拿出一截發繩,走到娟兒後面,輕柔的挽起因為大戰變得十分狼藉的銀絲。
用手指當梳子,把細碎炸起的髮絲捋順、扶平,修銘的動作很慢,但難免指間會觸碰到娟兒的面頰肌膚。
修銘態度誠懇道:「對不起,不會有下一次了。」
氣鼓鼓的她,表面看起沒有反應,身體卻驀然有點僵硬了。
呼吸聲忽然變得清澈起來,還有心跳。
在這個過程里,修銘手裏的銀絲,又逐漸變成一條光滑的黑色匹練。
黑白相襯,讓施娟兒的脖頸愈發顯得紅潤起來,修銘沒有過分的動作。
偶爾的觸碰,也像是幫助娟兒進行輕度頭部按摩一樣,大戰之後必有勞損,自己這個後勤也該有所作用。
水溫越來越低,修銘的手越來越冷。
唯獨施娟兒體熱抗寒,即使在此地也無法全然收斂自身的熱性,尤其是大戰之後高熱體態。
很快她發困了。
修銘看她神態反應,指了指地面。
施娟兒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徑直往後栽了下去。
儘管她有砸穿地面的體質,修銘卻不能不解風情。
修銘先是拉住了她的手腕,減緩了她下落的速度。隨後自己一個滑鏟,落到她的頭部下面,施娟兒緩緩飄落將頭枕在修銘的大腿上。
她乖巧的閉上了眼睛。
修銘偷偷喘了一口氣,似乎是過去了。
不一會兒,娟兒的呼吸變得規律起伏。她睡着了,儘管修銘至今沒有過問那一戰的結果,但他知道面對那樣的對手,她一直繃着非常緊。
而且此刻對五名城人來說,已然是漆黑長夜,固有的身體節律也會讓他們變得難以抵抗睡眠。
這對城中人也一樣,暮市之後,不管還有多少疑惑,城中潮水就會猝然下落。
再起風波,也只會是下個月時的事情。
這一盤,他們至少還是贏了半子。
而剛才那些話不該說出口的原因,藉口與理由她大概也知道,她又很累了。
言辭誠懇確切,卻完全不顧及她的狀態,就不夠妥帖。
更重要的是,她早就做好了選擇。
這一點上,他不如施娟兒果決,也不如靈大家一樣眼中只有一人。
但此刻她們,也都化成某種缺憾扎在修銘的心裏。
不同的是,對於前者修銘種下情根有所回應,來得及還能回應。對於後者他的缺憾,更多的是因為自身的忽視,導致的結局有所苛責。對於她的感情不敢回應,也來不及回應。
賬雖然沒有徹底清的乾淨,但事情已經過去。
為了不造成更大的缺憾,着眼於身邊人。看向前方,也要仔細看看腳下,才是明誠智心。
修銘低着頭,即看向娟兒的恬然睡態。
也看向深淵之底,他們仍在跌落。
現在,已經是兩個人都回不去了。
五名城,終究是是五名的城。
修銘明明是贏了一點,卻失去了登城的資格,一切就像命運本身的流形。
一種更浩大的規則,限制了斑斕時空裏的各處生靈,讓它們都有着自己獨特的位置。
紛繁的界限,既是這擁擠時空的必然導向的結果,又是對其內各式靈體的保護性機制。
它也更是時空本身的形體。
形,大體以界、以水面為主要浮相。
逾矩、破界的人,需要首先付出代價。
修銘的代價已經浮現,那麼金忌的代價還會晚嗎?
亦或是,五名的代價。
......
修銘看着大腿上酣睡的可人,她的睡姿也隨着熟睡的程度,變得愈加肆意...
不知不覺,她的手指跑到了嘴角,卻封不住清亮的液體,順着臉頰緩緩地掛幾道晶瑩的小水簾。
很明顯施娟兒在鬆懈時,身體的控制能力,正經歷一場堪稱史詩的大潰敗。
他用不會打擾娟兒安睡的力度,輕輕地把玩着她的發梢。
她的頭髮很神奇,修銘認識的其他淚星人的異化器質,大多只是眼睛。
而娟兒的頭髮,甚至體內一些隱藏的器官,都與正常的淚星人不同。
她是被那片大海鍾愛、又嫌棄的人。
施娟兒的頭髮會褪色。
有時是從黑色褪成銀白,有時反過來。
決定她頭髮顏色的事物,除了她主觀的意識,還是她本身狀態的客觀體現。
爆發時,她的身體代謝會提高,進而導致體溫上升。
而此時,她的秀髮就會成為逸散熱量的通道之一,漂浮、變長、變成銀白色。
同樣當她身體,與腦袋都開始變得遲鈍時,她的頭髮也會變成黑色。
蒸汽的端口被封閉了,低代謝會讓她食慾稍稍變小。
頭髮是她體溫的晴雨表,也是她心情好壞的晴雨表。
黑髮的她,會有一些嬌憨。
銀髮的她,會有一些危險。
修銘認真做着功課,現在他是小心翼翼的。
因為現在她的頭髮,還在變幻。頻率不快,就像是淺淺的呼吸一樣。
這意味着這具強大的身體,也需要時刻的調整。
這意味着她雖然睡着了,心情卻時好時壞。
因為她在做夢。
夢裏的事情,讓她心情變得起起伏伏。
修銘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遲疑,離開了五名城的施娟兒,其實已經沒有原先那般強大。
閻浮的根系並不能深入深淵的最深處,她身上那根線此刻已經斷了。
修銘開始更仔細觀察她的狀態,這對他並不難。
因為現在他們兩的位置關係,可以稱之為她撞擊了修銘的心裏。
不久後,修銘鬆了一口氣。
好在娟兒還是更偏淚星的血脈超凡多一些,她身上的閻浮枝丫,一直也是從屬的地位。
相對普通的五名城人,施娟兒與高城的關係獨立性更強一些。
不過也是,她以前的長夜不也經常滯留在外,雖然這一次方向不同了。
修銘確定了她的狀態變化,其實是她的身體,在適應水面下深淵環境。
這是好的跡象,證明她或許真的有能力,穿越世界的壁障,與他一起在那片幽暗之地生存。
難怪這一次她睡得這麼快,那不會秋後算賬吧?
修銘一下子又緊張起來,然後他啞然失笑。
自己也變得患得患失了,難怪娟兒也是如此。
看着她酣睡中卻微微皺起的眉頭,修銘又有了一個主意。
這裏一切的余相都是由他而生。
如果有一人從五名城看這邊,那這裏什麼都沒有。只有修銘自身足夠靠近高城時,高城的人才能隱隱地感到這股暗潮。
施娟兒追着他來到這裏後,對她來說,身周的環境與面前眼中人有時是二元一體的同一事物,因此修銘也擁有了一定影響她的能力。
例如,他可以進入她的夢。
修銘現在除了可以直接輕撫她的發梢,也可以直接觸及她的意識。
施娟兒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
修銘也很好奇。
做到這一點方法,不是修銘入侵她的心鄉虛夢。
而是修銘透過自身的特殊,將她的夢引出來。
世界除了需要世界,還需要形體邊界,更需要其中的內容。
修銘的世界是荒蕪且空曠的,所以他的世界可以用來盛放她的夢。
這裏與高城相比不是真實,但對他們來說又可以變得足夠真實。
他們之間有着堅定的共識,這份錨定的關係,已經足夠夢相盡顯。
想到這裏,修銘沒有猶豫。
修銘將手放在施娟兒的額頭,其實沒有必要,做人做久了他也習慣了一些有儀式感的流程。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氣泡崩散,光轉消弭,一切陷入了黑暗。
深淵褪相,黑暗無形。
沒有觀察者後,導致『這裏』的概念也發生變化。
虛無無法呈現,無形也無相,它只有一小部分屬於質的範疇。
『這裏』是相對程度較高的虛無,無論是『空』還是『虛』與『無』,它們都有着一定程度形相。
這裏無法被解釋,只是什麼都沒有,剛剛消失余相似乎又在反證着『有』。
此時此刻,彼時彼刻。
知見障,山蔽眼。
一點差別,便是很大差別。
現在,此地。
斑斕時空也從沒有什麼具體的水塘,這一切都是觀察者的腦補想像。
這裏什麼都沒有。
甚至沒有『這裏』。
......
......
......
......
......
......
......
施娟兒睜開了眼睛,感覺到了頭下墊什麼東西,還挺軟和的。
用頭搓了一搓,除了又將頭髮搓亂後,終於感覺到腦袋下面是什麼了。
她沒有像是幻戲裏面的女主,馬上變得嬌羞不敢見人。
施娟兒稍稍往上蹭了蹭,因為有點滑下來了。調整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後。
她首先仰望修銘的下巴,餘光發現他倒是睡着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吵醒他。
坐着都能睡着,這一個月來事情太多了,想必他也累了吧。
施娟兒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這裏的天穹很獨特,但她決定先看看地面。
側着頭看,施娟兒發現他們在一片草地上面,草甸厚厚的人躺着很舒服。
碧油油的看起來竟然有點下飯,施娟兒果斷的搖了搖頭,吃草即使對她來說還是太生草了!
視線稍稍往上,是一簇簇盛開的花朵,像是野花。
嗯~正常比例。與蔓情大花該不是一株根系,微風撫動下一些花苞,還會撞上她的鼻頭。
痒痒的,又有一股馥郁的香氣,讓她不自覺的深呼吸。
深呼吸就能感受到真實。
好真實的啊!
野花不是地面的全部,但躺在地上的她被野花遮蔽了大半的地面視野,不知為何現在的她也完全不想起身。
無所謂。
也許是剛醒她還有些憊懶,也許是草甸與腿枕靠着太舒服,也許是風景如畫、人在畫裏。
也無所謂。
施娟兒隱隱約約地看到遠處有建築物,好像還有大樹。
隨後她把視線對準天空。
這裏的天空,不空。
五名城的天空大多數時候都很乾淨,月影是唯一會周期性出現的天象。
即便是五名城的風月、淚月。
風星,淚星大多數時候也不會在五名城的天空出現,只是很偶爾的在適當角度,稍微露下形廓。
這對五名城人視界還有要求,大部分看不到這層余相。
因為大多數時候高城與六星,只是擦肩而過。
而高城卻始終以月影為中心,或者說整個水面上的斑斕時空中心,就是月相潮汐。
高城是位置錨定的關係,才是斑斕時空的中心。
所以五名城的天空,很空。
天空盡頭是明鏡,施娟兒也知道。
這裏的天空是什麼?
施娟兒卻有些看不懂。
她抬起頭看到的相。
是漫天的星星,很多很多,有的很大像是壓在鼻頭上;有的有又很小,就像是一個銀色的痣點。
它們滿滿當當擠在黑色的天幕上,當中只有很小的間距,甚至有一些大星星彼此重疊了部分,前面那顆遮擋後面那顆的部分顏色。
好熱鬧,又好像隨時要塌下來一樣。
施娟兒皺起眉頭,動腦時她發色時黑時銀的流轉。
她又不是傻子。
她明白這裏是修銘的地方,但是為什麼他的天空裏面,會有這麼多的星星?
這也太擠了吧。
施娟兒盯了這些巨物看了太久,膽肥的她此刻也有一些壓抑的感覺。
它們好像都很重,有一種隨時要砸下來的感覺,而他們兩人都在它們下面。
一隻燕子穿過了她的視界。
讓施娟兒的視線,從巨星上面拔了出來。
一些星星已經大到,她可以看清楚地面的細節了。
拖燕子的福,施娟兒躺不住了,起身搖了搖修銘。
沒有反應。
娟兒着急道:
「傻子,天上的星星都要掉下來了,你知不知道啊,還睡?」
依舊沒有反應,因為他睡的很死。
「......」
然後娟兒又躺回了剛才的地方,輕輕蹭了蹭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看來星星不會掉下來,只是嚇唬人,我都盯着它們好一會了~
這樣想着。
施娟兒的頭髮,徹底變成了黑色。
她再次昏沉沉地睡着了。
......
燕子又飛了回來,它似乎對草地上突然出現的兩個陌生人有些興趣,畢竟這裏是它的世界。
只是徘徊兩圈後,又看他們衣物飄飄的樣子,好像都不好惹。
「嘰~~嘰喳~」
「嘰~~嘰喳~」
它叫喚兩聲後,沒人聽到,沒人聽懂。
它又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