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蘭月小睡的同時,廚房裏卻展開了異常激烈的辯論
「我說,是不是叫月兒進來一塊包?」蘭天明洗了手正準備幫妻子包餃子。
蕭英顯然還在氣頭上。「別叫她,讓她好好反省一下吧!」
「我覺得,這個事兒你處理的不太好,不該告訴她我們看過她的信,你應該知道,這麼大的孩子最忌諱這個。」自從當了局長之後,蘭天明已經很久沒進過這個廚房了,他看上去有些手忙腳亂。
「越忌諱就越該看,他們為什麼忌諱?還不是因為有鬼?如果不是我看了信,咱們還蒙在鼓裏以為她多麼單純呢?你看她剛才的態度,她以前有過這樣嗎?」蕭英使勁兒地鼓搗盆里的麵團,又拍又柔的像是在教訓自己的女兒。
「今天他的確有點衝動,不過那也是你逼的,多大的人都有自尊心,多親近的人都要給對方留有餘地,否則,弦繃得太緊總有一天會斷的。」
「蘭天明,你這話裏有話啊,我看你不是針對月兒,而是嫌我繃你繃得太緊吧。不用等到繃斷,你隨時可以自己解套走人。」
「你看你這人,怎麼那麼敏感,總往歪處想,現在說的是月兒,真沒法跟你溝通。」
「沒法溝通就不要溝通,我看你們父女倆是一路人——意志薄弱。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讓你們眼花繚亂了吧!」
「蕭英,你什麼時候說話能不夾槍帶棒了?以前你不這樣?虧你還是20多年教齡的靈魂工程師呢!」
「蘭局長,我知道你煩我不是一天兩天了,聽覺疲勞、視覺疲勞,我們是不是快走到頭了?」
「又來了,又來了,我提醒你很多次了,這種傷害感情的話不能總是重複,玩笑開多了,有時會被迫成真的。」
「這不正是你盼望的嗎?真正的感情是應該經得起時間和空間考驗的,人心是感情的支柱,怕的不是地動山搖的外力,怕的是心猿意馬的蠶食呀。」蕭英不知不覺放慢了扞皮兒的節奏,聲音帶着幾許傷感。
蘭天明沒有馬上接妻子的話,他覺得心裏有一種隱隱的震顫。
「英子,你還不到45歲,怎麼就有更年期的症狀?不能總疑神疑鬼的。」
「英子?」這是多麼久違稱呼了,蕭英詫異的看了一眼丈夫,心中升起一絲酸楚。
蘭天明迅速的閃開了妻子的目光,繼續說:
「月兒的事兒,你也不要太緊張了,僅憑同學的一封信也說明不了什麼,想想,她那些同學畢竟比咱們月兒大點兒,女孩子之間說些越格的悄悄話也是正常,你小時候就沒跟你的小姐妹們交流過這類的思想動向?」
蕭英無語。是呀,她十七八歲的時候不正在暗戀眼前這個男人嗎?
「我也知道孩子的成長是擋不住的,但是,月兒還小,我們有責任給他一個正確的方向。對了,你說是不是跟小月的輔導員聯繫一下,溝通一下孩子的情況,這樣也好放心讓她回去。」
「你是想建立前方暗哨,實行遙控監視是嗎?你別逗了,孩子上了大學生畢竟和高中生還是有區別的,而且現在的大學和咱們那會兒也不一樣了,自由度很高。你以為大學裏的老師像你一樣隨便干預學生的感情生活嗎?他們面對的大都是已經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許多年輕的教師私下裏都是學生的朋友,甚至是戀愛諮詢專家。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哪個家長對孩子這種捕風捉影的感情問題還興師動眾的?在美國家長都鼓勵孩子正常的接觸異性,孩子到十八歲還沒同異性約會過是會被同伴笑話的,連街坊鄰居也會覺得不正常。」畢竟是脫離學校在社會上摔打了幾年,蘭天明的思想比妻子明顯的前衛。
「你這都是從哪兒聽到的怪論?照你這麼說孩子們都不用學習了,集體談戀愛得了。」蕭英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這叫抬槓,學習是學習,生活是生活,正確處理好男女關係,揭去愛情那神秘的面紗,沒準能使心態變得更平和更快樂,學業也許因相互的激勵還更有長進呢。」
「照你這麼說,我們對月兒就該撒手不管了?任憑她領個未來的女婿回家嘍?」
「只不過是青睞某個男同學,怎麼就一下和女婿聯繫起來了呢?你的腦子什麼時候能開化一點,別說月兒和那個有影沒影的男朋友沒發展到那個程度,就算真的發展到那個程度,你又能怎麼辦?你以為反對﹑封鎖甚至監視有效嗎?當年你媽不是反對我們嗎?你還不是充耳不聞。」
蕭英白了丈夫一眼,她最近很怕勾起往事,又時常獨自沉浸在往事的迷惑與悲喜之中。
「要不怎麼說乳臭未乾呢,毛丫頭的年齡就是做事欠斟酌、沒深淺,當年要是聽了我媽的話,我也不會受那麼多委屈。不僅眾叛親離呀,而且是白手起家,一對箱子兩床被,外加你一個古怪的老娘就是我的全部家當。想想要是嫁給前院的老王家的大兒子現在可能早就上了大城市了,至少也住上水電氣暖齊全的高檔公寓了。」
蘭天明當然知道蕭英為蘭家犧牲了多少,特別是在那個黑白顛倒的年代,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正是眼前這個雖不迷人出眾卻也曾年輕美麗的女人,用她一腔的熱忱點燃了他心中那盞希望的燈。他從心眼裏感激她,儘管自己努力大半生都沒找到心動的感覺,但他也早已決定一生不離不棄。
「哦?看來你是後悔了?」蘭天明有些戲謔的看着妻子。
「後悔了,太后悔了!所以我才緊張月兒,你沒聽過嗎?『結婚是女人的墳墓,戀愛是女人的刑場』,早戀就等於提前上刑場。」
「你這都哪兒學來的一堆謬論,照你這麼說都變成老處女、老光棍得了,人類文明也不要再延續了。人家哪對年輕人戀愛結婚不是幸福得像花兒一樣,哪有你說的這麼悲壯?」
「自己挖個坑自己跳進去,再用歲月將自己一點一點埋起,只有黃土埋半截的老女人,才能有所覺醒。」蕭英長嘆了一口氣。
「覺醒?笑話!我看你是更年期心理變態。」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蕭英停下了手裏的活,直愣愣的看着蘭天明。正要發作,此時客廳里卻恰好響起了電話鈴聲,蕭英跑了出去。
蘭天明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他意識到談話又到了非常時期,不久前也是因為他說了「更年期」之類的話冷戰了好幾天,他不知道怎麼又不小心把話題引到這來了,他懷疑自己潛意識裏有一種刺激妻子的灰色心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蘭天明開始感覺到這個家有點枯燥乏味,也許是外面的世界太豐富多彩了,還是他以前的生活太過單調,總之,自從離開三尺講台後,他就再也無法適應兩點一線的生活模式。記得和妻子一起在學校教書的時候,雖然備課上課都很忙,但他還是有大把的時間練字和研究歷代碑刻名帖。可自從進入領導崗位,特別是近兩年離開學校走入政府機關以後,屬於自己的時間就漸漸縮短了,上班與下班的概念好像越來越模糊了。許多業餘時間也都被迎來送往所佔據。尤其這半年來,他除了給兩家企業提了幾個字外幾乎處於封筆狀態。古人云: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而如今他這個一不小心走入仕途的書法家卻忽然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了,沒有時間思考,更無法讓靜下心來揮毫潑墨。他這個靠着筆走龍蛇走向政治舞台的文化局局長,與自己最愛最擅長的技藝似乎有些漸行漸遠。實際上蘭天明是不喜歡應酬的,他不喜歡陪上級領導點頭哈腰,更不喜歡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企業老闆趨炎媚骨,但是他喜歡和年輕人一起聚會,喜歡壓着紅酒或咖啡看着俊男靚女們輕歌曼舞,他覺得這樣自己好像會老得慢些。
近半年來,他和妻子共進晚餐的次數也已經越來越少了,兩個人的單位都有食堂,因為不用照顧孩子,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單位解決。加上蘭天明近幾年本來應酬就多,蕭英周末也需要補課、帶學生。其實,即使偶爾能趕上周末兩個人都在家,蕭英似乎也沒什麼熱情為他準備晚飯,兩個人經常就是煮碗面了事。而餐桌上的寡淡會一直延伸到床上。蘭天明已經很久沒和妻子親熱過了,他心裏掠過一絲感嘆,說不清是愧疚還是遺憾
電話鈴響的時候,蘭月正睡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她分辨不出那鈴聲是來自夢裏還是現實。直到感到有人把大衣蓋在她身上,她才驀然驚醒:「媽,誰來的電話?」
「奇怪,也不知道誰這麼無聊,不說話就掛了。」蕭英嘟囔着。
「不會是程宇吧,我囑咐過他不要輕易給自己打電話。他應該不會那麼魯莽。那會是誰呢?算了不想了。反正要有事還會打過來的。」
月兒看到媽媽像以前一樣小心翼翼把大衣放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收拾收拾,準備吃飯吧,趕早不趕晚,一會還要坐夜車」
「嗯!?」
蕭英本想在臨走前在跟女兒苦口婆心的談談,可不知是丈夫的一句「更年期變態」觸動了她,還是因為女兒滿臉委屈的睡態喚起了她的母性,總之,她改變了主意。
蘭月覺得這是長這麼大吃的最漫長的一頓飯,三個人誰也不說話,都在如此細緻地品味着餃子的味道
「餃子好像忘了放鹽了吧?」收拾桌子的蘭天明低低地說。
「呦!好像是,只放了醬油,怎麼誰都不吱聲?真是的」
蕭英沒有去車站,出門前她遞給女兒一個紙條,囑咐她上車再看,媽媽的舉動讓蘭月有些意外,這不是她慣有的風格。月台上,蘭天明對剛才信的風波隻字不提,只是囑咐女兒,要好好把握生命中的每一種體驗,該來的終究會來,該追求的就不要放棄,凡事要問問自己的心,這樣才會減少遺憾。臨上車時,爸爸把一張銀行卡放進月兒背包內側的口袋裏,告訴她,回西平後先買部手機,好隨時給家裏打電話。
列車動了,蘭月看見爸爸的身影也漸漸動起來,她的眼框濕潤了。
「爸!多陪陪媽媽吧!」蘭月大聲的喊着,蘭天明笑着使勁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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