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丫頭,我是三嬸兒,桃小蹊,是貝貝的娘,我們來接你回家了。」桃小蹊蹲在地上,語氣輕緩,聲音柔和。
默丫頭抱着懷裏的娃娃,往牆角縮了縮,搖了搖頭。
「你不想跟我們回家嗎?」桃小蹊克制着,可是聲音還是有了顫抖。
默丫頭搖了搖頭。
大嫂終於忍不住,衝上了前,抱住了自己的女兒,嘴裏說的什麼已經聽不清楚,只聽見她歇斯底里的嚎啕聲。
默丫頭神情淡然,好像抱着她的人和她沒一點關係,好像大嫂抱的是別人。
大嫂的哭聲在這偏僻的山坳里尤其的悽慘,來的時候還是陽光明媚,這會卻下起了雨。秋雨寒涼,一層秋雨更添一層涼,到傍晚的時候天氣已經十分的冷,桃小蹊幾個都沒穿夠衣裳,再看默丫頭一家,她們取暖的方式竟然就是靠擠,擠在一起,相互取暖。
眼見天快黑了,默丫頭還是不同意跟他們走,梁衡聲就讓人把村長叫來了。
村長穿得破破爛爛,還拄着拐杖,乍一看,不像村長,像土地公,落敗的土地公。
見着這樣體面的人,村長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是個村長,就要行跪拜大禮,救援隊長忙給攔住了,問他是否知道李默是拐騙來的。
「冤枉啊,大人,」村長驚呼,讓在場的人一陣雞皮疙瘩,都以為自己穿越了。
「好好說話。」救援隊長清了清嗓子,厲聲道。
村長這才站直了身子,頭卻還是不敢抬起來,恭恭敬敬道,「不知道,我們都以為是瘸子撿回來的媳婦,她也不曾說話,也不曾逃跑啊。」
「默丫頭,你都沒想過離開這裏麼?」桃小蹊問道,心狠狠地揪着,她竟然就那麼毫無反抗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默丫頭沒回答她,只是哄着娃娃睡覺,大概是沒吃飽,娃娃總是哼哼唧唧,半睡半醒。
「瘸子人現在在哪呢?」梁衡聲問。
「往常這個點也該回來了,許是下雨,路上耽擱了。」村長就說道。
「他做什麼營生的?」這一次是李南秋問。
「還能做啥營生,沒有腿,只能乞討,運氣好的時候,也能保住一家人不餓死。」
聽到這裏的大嫂又撲到了默丫頭身上,哭道,「丫頭,跟娘回去,我們不會讓你再過這樣的日子了,爹娘能養得起你了,我們還給你治病。」
默丫頭竟然抬眼看了大嫂一眼,那眼神卻讓大嫂如臨大敵,不寒而慄,倏地,大嫂就放開了手。默丫頭恢復常態。
桃小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她甚至等不及回家再問,就拉了大嫂出了屋子。
李南秋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屋外,桃小蹊問,「大嫂,事到如今,你給我交個實底,當初默丫頭的丟失是不是人為的?」
「三嫂!」李南秋驚呼。
桃小蹊卻只看着大嫂。
大嫂抽動着肩膀,開始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她們說默丫頭醫不好了,活不長了,可她活着,活着啊,還有了娃娃,作孽了,作孽了啊」
「大嫂!」桃小蹊壓着嗓子厲聲道,「事已至此,你還不願意說出真話?」
大嫂被震懾住,怯怯地看着她。
「大嫂,真有隱情?」李南秋隱隱不安。
雨不大,但是三個人的頭髮和肩膀都濕了,又過了一會,大嫂說道,「是爹,他說默丫頭沒法治好了,這是她的命。」
「什麼意思,大嫂,什麼叫爹的意思?」李南秋拉扯着大嫂。
桃小蹊拽着南秋,「讓大嫂說完。」
「那天的乞丐是爹叫進村來的,也是他帶進家裏去的啊,那糖,引默丫頭走的糖是娘給的,啊!」大嫂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桃小蹊的頭皮發麻,怔在原地,她早就有感覺,可是一直不敢往這方面想,沒想到,人心真能狠到這地步啊!
李南秋的世界顯然崩塌了,她好不容易才原諒的爹娘,原來是劊子手。
「你和大哥知道這事嗎?」桃小蹊問。
大嫂搖搖頭,又點點頭,「一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知道了也沒去找?」李南秋紅着眼睛問。
大嫂沉默。
「默丫頭知道也這事?」桃小蹊再問。
李南秋驚恐地看着大嫂,「默丫頭知道嗎?」
「我不知道。」大嫂全身像是被抽空,聲音如蚊蟲。
「我想,大概是知道了。」桃小蹊說道。
李南秋再一想,也就明白了,明白了為何默丫頭的眼神是那樣的決絕和冷漠,明白了,她為何不願意跟他們走,傷害自己的人就在眼前,怎麼還會給他們機會再傷害自己一次呢?
桃小蹊用衣袖抹了下臉,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屋裏默丫頭抱着那個瘦弱的孩子,嘴裏輕輕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那聲音像是來自遠古,古老而沉悶。
天擦黑不見五指的時候,男人終於回來了,果然是沒有腿,板車下面有四個輪子,這便是他的腳。
默丫頭一改沉默,走了上去,給男人卸下背上的布袋,又把他從板車上抱下來,放在孩子們一起,拿毛巾給他擦乾了頭髮,最後還給他一個白面饅頭,那饅頭還是桃小蹊帶過來的。
所以她是明白的,她只是不肯原諒她們而已。
瘸子早看清了屋裏的人,但是他也不說話,好像屋子裏就是妻子和孩子,別人壓根入不了他的眼。
「你們說她是拐騙來的我是不信的,他們夫妻感情可好,她也從沒跑過,還生了四個娃娃,時常還夫妻倆一起出去乞討,日子雖說是苦了點,但是還是挺和睦的嘛。」村長說道。
桃小蹊看到默丫頭眼裏的善意和溫柔,那是對着男人才會顯現出來的情感,也許,是這個男人給了默丫頭別人不曾給過她的東西吧。
「默丫頭,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你爹娘都有工作了,能掙不少錢,養活你們一家不成問題,我也可以給你男人找份工作,你要是願意,你也可以來我工廠上班,你的孩子,三嬸都會讓他們接受教育,讓他們健康長大成才,這樣,你願意跟我們走嗎?」桃小蹊妥協了,無條件地妥協。
默丫頭眼裏終是含了淚,咿咿呀呀指着男人看向桃小蹊,像是詢問,亦像是懇求。
桃小蹊點點頭,「他跟我們一起走。」
就這樣,默丫頭一家六口終於離開了這個山窩窩,桃小蹊一直不願意去問這些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是怎麼熬過來的,那肯定很艱難。
她在工廠附近,給默丫頭一家買了房子,又給男人安排了工作,男人雖然沒了雙腿,但是手是勤快的,雖然習慣了沉默,但是喜歡笑。
默丫頭唯一不能原諒的是李老漢和李婆子,這倆人都走了,也就不打緊了,還有就是她的爹和娘,她也不能原諒。
大嫂每天過來幫她帶娃,默丫頭從不叫她,也從不和她說話,她做她的,默丫頭就當她沒來過。
大哥根本不敢來,每個月偷偷給瘸子塞錢,瘸子只是笑笑,並不接受,大哥就此落下心病,老得很快,身體越發的不好。
於桃小蹊而言,她最後的心病也了了,這一世可以活得坦然而放肆,但是她卻哪兒都不想去了。
這年,滿滿考上了海軍學校,真的成了一名准海軍,就不知道她以後能不能開上航空母艦,但是就她入取的軍醫專業來看,估計夠嗆。
不過這樣光宗耀祖的事自然是要說給祖宗聽一聽的,冬至祭祖,李家人就去了爹娘的墳前,從來不去的桃小蹊竟也破天荒去了。
待大家匯報完戰功,光耀了祖宗,桃小蹊也匯報了一件事,「爹娘,默丫頭回來了,她結婚了,還生了四個娃娃,只是,她的丈夫是個沒腿的,她自己也不會說話了,聽說是被人拐騙後為了多討到點錢,生生被割了舌頭,不知道這樣的結果二老聽着可還滿意?」
李家人都看着桃小蹊,二哥欲上前,被李南山阻止了,「默丫頭也是我們李家的人。」
桃小蹊欣慰地看了眼李南山,繼續說道,「不過,我把她找回來了,她現在過得不錯,至少心裏坦蕩蕩,我只希望你們二老要是泉下有知,保佑默丫頭餘生順遂,平安喜樂,這樣也算你們疼了她一場,我知道你們不待見我,以後,我就不來了。」
說完,桃小蹊就走了。
下山的路,桃小蹊走得格外的輕鬆。
從此,她沒再去過公婆的墳上,此後,她把默丫頭視如己出,每年過年,她給默丫頭幾個娃娃的壓歲錢和給貝貝的孩子的壓歲錢是一樣的,她說到做到,讓默丫頭的每個孩子都上學,過上了城裏人的生活。
桃小蹊這一世活到八十二,算不上高齡,也算高齡,後面的日子她活得真是隨心隨性灑脫自然,用李南山的話來說就是沒心沒肺,不管不顧。
那天早上起來,她就有預感了,畢竟這把歲數了,誰心裏還沒個數呢?桃小蹊笑着跟李南山說道:「我覺得我差不多要走了。」
李南山先是怔了怔,隨即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回道:「果真是沒心沒肺啊,但是不怕,我陪着你。」
桃小蹊是下午兩點左右走的,陽光明媚,沒有風雪,是她喜歡的天氣,孩子們都過來了,默丫頭一家也來了。
李南山異常平靜地又叮囑了一遍後事。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交代的了,歲數高了,該交代的早都交代完了,遺囑也早就立了。
叮囑完了,李南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一身輕鬆,他讓孩子們都出去了,說要單獨和她們的娘呆一會。
貝貝和滿滿坐在檐下,總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終於想起來,當初爺爺就是這樣伺候完奶奶的後事的。
姐妹倆相視一眼,未語淚先流,「爹!」
李南山知道爹娘做錯了很多事,但是有一件他覺得爹做得很爺們,那就是沒讓娘獨自走,現在他也不會讓媳婦一個人走底下黑黑的路,他要牽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生生世世。
全文完!
最後給讀者的話:每一個故事都是作者的心頭血,每寫完一個故事,都元氣大傷!本文最終沒能按照既定的設想去寫,因為想着寫點不一樣的吧。家長里短,發家致富,逆襲撕渣這樣的文很多,我想為女性呼籲一下,想為出生就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女娃呼籲一下,幸而我們生活在新世紀,這些多半都不用再經歷了,多好,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這個世界越來越理想,就算看不到理想國實現的那一天,哪怕為它的實現付出一點力也是好的,大大的道理淺淺地寫,讀者們,後會有期,書海再見!
再次感謝看完此書的寶子們,比如棠桉,比如肖,比如2021,比如哈哈糖承蒙厚愛,感謝不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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