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着年關,還剩四五日的時候,吳州劉尊的人影,終於出現在了馬莊之前。
這位頭髮夾白的商府老將,面對着陳景,神色顯得無比動容。
「陳景你放心,只要老夫還有一口氣在,都要將這筆銀子,親自送到大先生手裏!」
陳景笑了笑,對於劉尊,他心底是放心的。若不然,當初便不會捨近求遠,請郵人去吳州送信了。
不說什麼擅離職守,或者偽造假信只要將這筆善款,平安送入京城,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老將軍,這一回帶了多少人?」
「半府。」劉尊沉下聲音。
半府,即是千人。除非說是什麼群盜巨匪,否則應該是夠了。
劉尊頓了頓,繼續開口,「在收到你的信後,我便按計行事,巡撫胡尊那邊,我同樣以大先生的名義,去了書信。他原來還在遲疑,不過和你想的一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到後面反而是拱手相讓了。」
關於胡尊,陳景也不知怎麼說。並非是大先生眼光不行,而是變法之勢,在南方需要一個壓得住的人。胡尊有功,且是行伍出身,先前又支持變法,便一下子上位了。
但很明顯,胡尊眼看着是要壓不住南方了。畢竟,有司馬卓這位妖孽在。
「老將軍,到時候一路北去,還請萬分小心。」
「我雖五十有四,但不覺老,我的刀,尚能保家衛國,為民請命。」
陳景有些動容,長揖一拜。
為了幫助大先生,他在南方已經盡力。現在只能希望,小皇帝能在大先生的輔佐下,鎮住國邦。
「見了這一回,入京城前便不見了。擔心胡尊發現,會給你留禍。」劉尊滿是凍疤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朝堂不救,世家不救,也只有我們這些人,願意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陳景,你是個義雄。」
這詞兒,陳景並沒有聽到。但他明白,在面前這位老將的眼裏,他已經得到了一份欣賞。
風霜中,劉尊翻身上馬,隨行的十幾騎人,亦是跟着一起,齊齊在馬上,衝着陳景抱拳。
只等人影漸去,再也聽不到馬蹄,陳景才收回目光,久久站在寒風中。
「東家,今日一早便聽說,老將軍已經啟程了。南方六州湊起來的善款,共有兩萬多的銀子,幾十口的大箱,都用馱馬運了,一路往京城趕。」
打探回來,趙三將情報一一說出。
聽着,陳景心底鬆了口氣。南方的善款,在他的佈局之下,並沒有出什麼意外。當然,很大的一部分功勞,要分給司馬卓,沒有他壓住世家,南方籌措善款的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聽說芝州那邊,都開始下雪了。劉老將軍這一路,恐怕要很辛苦。」
再過兩日便是年關。按照中原人的習俗,年關歲末是要與家人一起,除夕守歲的。
但這副光景之下,不知有多少人,已經捨棄小家,奔赴大義了。
陳景只希望,劉尊這一路平平安安,這王朝也平平安安,不要再出什麼事情。讓他先安安穩穩的,度過前期的蟄伏。
「趙三哥,回屋吃盞熱茶,先暖暖身子。近了年關,這幾日無需再往外跑了。」
趙三臉色歡喜,衝着陳景點點頭後,急急跑向自家的木屋。那木屋邊上,有新貼的春聯,還有妻兒的歡聲笑語。
同樣,在陳家馬莊裏,許多的青壯都帶着家眷,熱熱乎乎的開始準備新年。若沒有陳景,若沒有這個馬莊,只怕這許多的莊人,還要在外頭疲於奔命,為家人的一日兩頓,愁眉不展。
「我等多謝東家!」
正當陳景想着,許多聚來的青壯和家眷,都突然齊齊開口。連着李恆,都帶着新搭夥的小村婦,衝着陳景抱拳。
陳景笑了笑,在這種世道,他的人生並非一無所有,至少還有宋鈺,還有這一大幫,願意追隨他的莊人。
或許在未來,他的人生,會在這些莊人的幫助下,往前邁出一大步。
京城,皇宮外的御道。
一襲人影走出御書房,沉默久久,才孤獨地往前走。走過九根蟠龍柱時,他停了下來,仰起的臉龐,滿是訴說不出的悲傷。
在外候着的護衛,迅速取來大氅,給那襲病弱的人影披上。
「四橋,陛下不允。」
扮作護衛的袁四橋,同樣臉色沉默。他明白,眼前的大先生說的「陛下不允」,是所為何意。
北方的十萬賑災款,派人去查後,發現流到難民手裏的,不到一碗稀糊粥,更別說其他的暖袍,還有將搭建的棚屋。
「別的事情,我或許讓一步,但這十萬兩的賑災銀,若是吐不出來,只怕聚到城外的難民,遲早要鬧出大禍。」
袁四橋眼神凌厲。巴不得立即取劍,重操舊業,殺盡天下貪官的狗頭。
「四橋,北方籌措的善款,現在如何?」
「大先生放心,已經籌得四萬兩餘。還有南方那邊的善款,也將送過來了。」
風雪中,大先生仰面朝天。
天災人禍,往往是一個王朝的覆滅之像。到了明年,北方還有狄國的施壓。若是大冉不出兵,這頭北方蠻虎餓了,還會繼續討肉的。
今年割三城,明年割三城,要不了多久整個大冉,再不復大國之像。而他們,與亡國之奴,又有何異。
「大先生,對北狄那邊,終歸要贏一場的。這種局勢之下,若不能鼓舞山河,只怕」
「抗狄的事情,陛下還在考慮。雍州邊境,那聚起來的七千義士,已經數次派人過來,請朝堂發兵,共赴國難。但朝堂上的所謂重臣,只將這七千義士,當成了反賊。」
大先生垂下頭,「我需要斟酌一個法子,勸諫陛下,不管輸贏,這一場面對北狄的大戰,只有打了,才能聚攏中原的士氣與民心。」
「大冉不能亡,山河不可碎。有文死諫,有武死戰,又何愁王朝不興啊。」大先生悲聲不已。
久久,才慢慢平息下來。
「大先生保重身子,年關將近,西珠公主那邊,差人送來了一件狐絨氅,還留了約見的信。若不然,大先生去見一面」
「不見了。」大先生顫了顫身子,「拒婚的那一刻起,我與她,便再無同船渡的緣分。我雖未死,但那年的趙狀元,卻已經死了。」
袁四橋站在邊上,一聲濃濃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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