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城牆下煮起了宵食。
剛被陸淇帶回去的鏢師道士等三教九流之人正圍坐在一起吃飯,他們都被王主簿編入士卒伍中,這些人沒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能發揮的作用有限。
「江上又起霧了。」道士靠在垛牆邊,看着朦朧的餘江兩岸:「若倭寇趁着霧氣摸過來,怕是不好發現。」
猛鏢頭把碗裏的肉粥扒拉完,一抹嘴:「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道士拔出腰間劍看着,劍身映着篝火,盈盈然如一泓秋水。
「敢問道長可在?」
登城踏步的方向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士聞聲看去,卻是陸淇。
「小生有一事,想請道長相助。」
「姐姐們就依着這個法子來縫製,針腳粗些也無礙,總之越快越好!」陳銀兒把自己製作的模子展開給她們看。
周圍的女人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挽着雙螺髻的中年婦女猶豫着開口:「這真能行嗎?」
「不瞞諸位姐姐,妹妹的夫君便是本縣父母官吳知縣的師爺,現在來求姐姐們也正是受他所託。」陳銀兒施了個萬福,眼中帶着堅定的信念。
「晚上倭寇就會來,守城的兵丁里想必有在座誰的父兄、誰的丈夫!相信諸位都很擔心,光擔心有什麼用?咱們也得幫忙!」
「可咱們都是女人,能派上什麼用?」女人們互相看看。
陳銀兒把手中的東西拿起來:「女人也有女人的用處!大家屋頭想必都有過元宵的燈籠吧?還要請各位的巧手,把它改一改。」
「恰逢元宵佳節,往年都提花燈,今個改了,咱們放河燈!」
話一出口,震撼了在場眾人,為首的雙螺髻婦女抹了抹淚,站起來對周圍女人們道:
「這位妹子說得好!今夜我男人就在城樓上,與其坐在這裏干着急,何不多給他們一點助力?這個事我幹了!」
「我也干!」
「還有奴家!」
女人們聚集了起來,大家呼親喚友奔走相告,逐漸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場手工製作,一條條極有效率的流水線在街道和院子裏開展起來。
做出的河燈越來越多,有專人小心翼翼地往裏點入燈油。
陳銀兒正在查看河燈的漂浮情況,卻突然聽見屋裏傳來一陣喧譁聲,趕緊入內查看:「怎麼了?」
卻看見兩三人正圍着一個年輕女人,正滿臉羞澀地把手藏到背後:「這」
陳銀兒拿出來一看,她手中是張紙條,上面寫着「願吾夫李三牛平平安安」。
「師爺娘子,咱們也能寫嗎?」
後面的女人們眼帶希冀地看向陳銀兒。
陳銀兒紅了眼圈。
「能!」
「師爺娘子!」點燈油的女人跑進來:「師爺來尋你了,正在門外!」
陳銀兒趕忙出來,見陸淇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夫君,照你說的,河燈已經做了近百個,目前還在加緊趕製中。」
陸淇深吸口氣:「如此甚好,我稍後便取走,但是我現在來不止為了這個。」
說着便身後讓出道士:「這位道長是個奇人,勞動他老人家方才為我算了一卦。」
道士一揮拂塵:「福生無量天尊!貧道觀這位小友眉間帶着煞氣,只怕今日有一場死劫。」
陳銀兒頓時後退半步:「什麼?」
「這位信女休慌,此劫並不是無法破除,貧道教你一法。
近日你們必然得了件寶物,那是天上的七星燈,當年武侯諸葛丞相憑此禳命,只要把師爺的八字寫了放在燈籠里,保持燈火不滅,就可以平安度過。」
陳銀兒聽罷,開始思索:「七星燈難道是那盞鹿兒燈?!」
「沒錯沒錯!」道士點頭:「你看,此鹿就是彼陸,這便是保住陸師爺性命的關鍵!」
「鹿兒燈還在家裏!」陳銀兒提起裙裾,拔腿就往家跑去。
等陳銀兒的身影徹底消失,陸淇回頭對道士輕聲道:「多謝道長。」
「不妨事。」道士搖搖頭:「唉」
陸淇對躲在門後的女人拱了拱手:「是時候了,還請諸位嫗婆姨嫂攜着河燈,隨小生共往水門處放去!」
一大幫女人,每人手裏都捧着各色燈籠,或佝僂白髮、或童稚未脫、或穿金戴玉、或荊釵布裙。
但臉上都帶着堅定的神色,列成隊伍往水門走去。
水門大開,一盞盞形狀各異的河燈被點上燈火,輕輕推入江中,水面上頓如像是開滿了花卉,落滿了鳥雀。
河燈隨着水流越飄越遠,陸淇耳畔隱約聽見一個放燈的姑娘雙手合十,輕聲呢喃道:「願爹爹這番守城戰里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一個老嫗放下河燈:「願我兒太平安康。」
「願我哥哥活着回來。」
「願」
一盞盞河燈浮在水面上,映照出的是一個個樸素卻真摯的願望,像夜空中的星辰閃爍着皎潔的光,沿着水流漂去,驅散濃霧,將前路照得亮堂堂的。
「快看!那是什麼?」
城牆上的士卒們發現了這邊的情況,紛紛往餘江看去。
王主簿此時也到了城樓上:「這就是陸師爺所說的第一計嗎?」
「鐺鐺鐺!」
突然,所有人的精神繃緊了,一陣鑼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響徹餘江兩岸。
這是吳知縣原先散佈出去的人,只要發現倭寇蹤跡便敲響銅鑼示警。如今既然鑼聲已發,那就說明
倭寇來了!
水門必須立即關閉,陸淇命道士領着眾婦女回去,自己就趕忙往城樓上跑。
王主簿與齊驛丞領着守城士卒們正頂盔戴甲嚴陣以待,見陸淇上來,轉頭對門樓里喊道:「快出來吧。」
出來的是四個戲子,他們穿着一身鯊魚皮水靠,懷裏抱着個大竹筒,向在場人施了一圈禮:「各位官爺好,陸師爺好。」
「嗯。」王主簿點點頭:「最後再問你們一回,此計實在兇險,但事成之後本官保你們脫離賤籍,今後做個良家子。你們是否願意?」
四人對視一眼,小丑出列拱手道:「我們願意!」
陸淇對他們點點頭,向城下看去。
此時有了河燈作為光源,兩岸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角樓上一個士卒喊道:「倭寇在此!」
守城小校猛地舉起令旗:「各部聽令!」
城牆上頓時一陣響動,執弓弩的上箭,執火銃的上彈,連大炮的炮口都朝那方向移動過去,只等軍令一下,就要把一切來犯之敵撕成齏粉。
「放」
正待下令,突然看見底下那黑壓壓的人群里竄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喊:
「不要放箭!我是齊驛丞之子齊茗!我把臨山衛的援兵搬來了!」
「齊兄?!」陸淇趴在垛牆上看去,果然是他!他怎麼回來了?
齊驛丞更是驚得差點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喃喃:「痴兒你這個痴兒!」
臨山衛只來了六七十人,那名胥吏再前往觀海衛請援,齊茗擔心城中安危,便帶着臨山衛先趕回來了。
等齊茗被吊上城樓,齊驛丞氣得幾乎說不出話。
「吾所欲者,有甚於生;吾所惡者,有甚於死。陸兄,小弟今日才對斯言有了親身感悟,多謝!」齊茗拱拱手。
這時,角樓的瞭望台上又傳來驚呼:
「江上有十幾艘大船駛來!」
大家紛紛向江上望去:「哦?觀海衛的援兵也到了嗎?」
陸淇定睛細看,只覺心中一跳。那些大船在帶着河燈的江上行駛,船上人影幢幢,卻分外安靜。
「不對!那是倭寇!」
陸淇高聲喊道:「衛所兵快結陣!」
來不及了!
頭兩艘船已經靠岸,船上十幾名倭寇以最快速度登陸江岸,嗷嗷叫着,三兩成團地向衛所軍衝去。
倉促間來不及給火銃填彈,兩軍就已經短兵相接。
倭寇的先鋒雖身着布衣,但人人手持鋒利的倭刀,而且悍不畏死。
反觀衛所軍這邊,本就沒有結成隊形,還沒有好兵器,三兩下就被倭刀折斷了,一路且戰且退,終於退到了城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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