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長生者 6,家宴

    相府的家宴,並不止余驚棠一家三口。

    安厭被領進內院時,便見到院子裏張燈結綵、熱熱鬧鬧,已經聚了不少的人。

    這些人都是安厭所沒見過的,他很快想到這些人估計是余姓另外兩支。

    余驚棠還有兩位兄弟,不過看起來另外兩支人丁要興旺的多,院子裏幾個稚童追逐嬉戲,左右的年輕男女各成兩簇。

    安厭見到余念以及江氏,同其餘幾個女子站在一起,有不過及笄的青澀少女,也有打扮花枝招展的美艷貴婦。

    不過這些女子之中,最為出彩奪目的還是余念以及江氏,江氏本就容貌美艷,今日一身華服、妝容精緻,更是艷壓群芳,她臉上總是帶着明媚的笑容,手持一把牡丹紈扇不時遮面,被身旁人眾星捧月一般圍在中心。

    而今日的余念也是穿了身紅白相間的石榴裙,站在那兒緘默不語,臉上妝容極淡,卻也十分得體。

    安厭第一次見余念穿裙子,還以為她今日也會像以往那樣中性打扮,今日的余念看上去不再那麼冰冷,多了幾分婉約,讓他不由多看了幾眼。

    而另一簇人則是幾位身穿袍服的男性聚在一起,余驚棠唯一的兒子並不在雒陽,這些都是另外兩支的男丁。

    安厭剛走進內院,便瞬間引來了不少的矚目,眾人紛紛投來目光,好奇地看着面生的安厭。

    府上總管王貴快步走來:「安少爺,老爺在裏面等你。」

    余驚棠正和另外兩個中年男子坐着喝茶,見安厭便招手道:「侄兒,來拜見你的兩位叔父。」

    余驚棠的兩個弟弟,二弟余宗虔,三弟余文堅。

    二人的面相都很和善,至少要比余驚棠容易讓人親近。

    安厭拜道:「侄兒安厭,拜見二位叔父。」

    余宗虔含笑道:「一表人才啊。」

    他們都在余驚棠那裏知曉了安厭的事,既是余驚棠所認之侄,他們自然也會善待。

    余驚棠示意安厭落座,安厭便在余文堅對側、余宗虔之右坐下。

    余宗虔便問:「侄兒讀些什麼書,欲考取功名否?」

    正端起茶杯喝茶的余驚棠聞言頓時輕咳一聲,余宗虔微怔,看着一側的安厭也瞬間會意。

    安厭道:「侄兒駑鈍,未敢奢求入仕。」

    余文堅倒是面露古怪之色。

    余宗虔笑呵呵道:「無妨,不做官也挺好的,你伯父就是因為官做得太大,現在都不會笑了。」

    被調侃的余驚棠面露不悅:「晚輩面前,休要胡言。」

    余宗虔和余文堅哈哈大笑起來,看得出兄弟三人之間感情很好,不然外面的景象也不會那麼熱鬧祥和了。

    余宗虔則又道:「可以不入仕,但不可以不讀書,賢侄日後也需勤學善思。」

    安厭垂首應道:「侄兒謹記叔父教誨,伯父今日也曾這般教訓侄兒,今日在文棠閣苦坐一日、讀閱古籍,大受裨益,方才知曉學問之重要,日後定當發奮勤學,再不渾渾度日!」

    余驚棠目露訝色:「你今天去文棠閣了?」

    「是。」

    余驚棠沉吟道:「都讀了些什麼書?」

    「玄唐通鑑、盛唐書、唐祖本紀。」

    「都是史書啊。」余驚棠臉上看不出什麼。

    余宗虔則說道:「讀史好,歷史中有大智慧,不像我那大兒子,整日看些無用詩文,結交的也都是些市井狂生。」

    「讀詩使人靈秀,貴公子必也是不俗之人。」安厭道。

    余驚棠喝茶的動作一頓,余宗虔和余文堅亦是在那兒若有所思起來。

    「王貴。」余驚棠突然朝外喚道。

    王總管走了進來。

    「準備如何了?」余驚棠問。

    「都已備好,只等佳辰吉時了。」

    「無妨,先讓大家入席吧。」余驚棠道,而後放下茶杯從座位上站起。

    余宗虔抓住安厭衣袖,笑呵呵道:「賢侄等下坐我旁邊。」

    安厭餘光瞄了余驚棠一眼,見他並沒反應便道:「是。」

    外面的鶯鶯燕燕紛紛湧入主廳,一派熱鬧喜慶的畫面,主廳內擺置了兩個長形方桌,各是三側座位,玄唐的風氣很開放,宴會上男女同堂而食十分常見,而今天后臨朝,朝中許多女官,更是拔高了女性的地位。

    男性這邊,余驚棠居於主位,左右兩側是余宗虔和余文堅,三人坐的是紅木椅,往下則是坐在圓凳上的小輩們。

    座位順序是按長幼排的,而安厭坐在左側余宗虔右手邊,儼然是一眾小輩之長。

    余宗虔這麼做也是想體現對安厭的愛護之意,他知道長兄的性子。

    等眾人坐定,余驚棠輕咳一聲,主廳內立即靜了下來,就連不過幾歲的頑童也不再胡鬧,女性那桌也看了過來。

    余驚棠指着安厭向眾人說道:「這是我之侄兒安厭,以後就是家裏人了,你們同輩之間以後要相敬相愛,兄弟之間相互扶持。」

    安厭聞聲連忙站起,依次向着三位叔伯、幾位伯母、叔母施禮,隨後又和同輩之間一一見禮。

    他也沒想到余驚棠會特意為自己弄這麼大陣仗,這讓他心裏生出一股莫名滋味。

    隨後余宗虔又一一向安厭介紹起了家裏人。

    在場除卻余驚棠一家三口,便是余宗虔的正室薛氏,側室文氏,長子余煥章,次子煥殊,幼子煥明,長女瑾,幼女瑜。

    余文堅正室白氏,長子煥禎,幼子煥礽,女兒昭如。

    余文堅還有個次子,余煥祺,陪着余驚棠的兒子余煥霆一起在長安求學。

    安厭一一記下這些人的名字,誰為長、誰為幼,稱誰為兄、姐、稱誰為弟、妹。

    余宗虔笑呵呵道:「你們同輩兄弟之間,私下亦可常坐在一起,煥章,你是家中長兄,安厭賢侄初來雒陽,你以後對他多照顧些。」

    余煥章便是那個喜歡詩文的人,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衣,雖然規矩地坐在那兒,但安厭能瞧見他一雙不安分的眼在滴溜溜地轉。

    余煥章聞言便一臉豪氣地說道:「厭弟,以後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整個雒陽城」

    他話說至一半忽瞧見自家老爹面色一黑,當即打住,訕笑道:「總之,以後有事可以來找我。」

    安厭拱手笑道:「以後總會去叨擾煥章兄的。」

    「好說好說。」

    余宗虔是個能言善談、平易近人之人,除卻對待自己兒子,臉上總是帶着笑容,宴上小輩們也都會去接他的話。

    而余驚棠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他說話時小輩們紛紛一副接受訓話的姿態,而他說的也大都是些訓言誡語,小輩們都很怕他。

    除了余念。

    在余驚棠說話時還敢動筷子的,也只有餘念了。

    安厭一直注意着這一點,在女性那桌,別人同餘念談話余念尚且會放下筷子回應。

    余煥章注意到安厭的目光頻頻往另一桌看去,忽然笑着問道:「厭弟可曾婚配?」

    余宗虔聞言這時也問道:「賢侄可有婚約在身?」

    安厭則是瞧了余驚棠一眼,道:「尚不曾婚配,也無有婚約。」

    余宗虔笑道:「雒陽城富家小姐多如雨露,回頭讓你叔母幫你尋上幾家供你挑選便是。」

    安厭見余驚棠沒有說話的意思,便道:「多謝叔父叔母美意,侄兒暫無娶親打算。」


    余煥章也一臉認同地點頭道:「也是,大丈夫何患無妻,女人而已,還怕找不到嗎?」

    安厭不由嘴角一抽,他明白余宗虔為何會對自家兒子不滿意了。

    余煥章這次似乎沒注意到自家老爹發黑的臉,繼續說道:「厭弟,正好明日城裏有個詩會,裏面名媛小姐無數,到時你隨為兄同去,也讓你開開眼界,要是看上哪家小姐了」

    他說得正盡興,忽發現自己衣角被人扯了扯,扭頭看去發現是自己不過三歲大的妹妹。

    小余瑜兩手捧着茶杯,直朝他臉上潑了過去,潑完還奶聲奶氣地說:「母親讓余瑜做的。」

    余煥章懵在原地,眾人一陣憋笑。

    兒子的德行,自家人也都清楚,余宗虔無奈嘆氣,旋即對安厭說道:「賢侄年輕,胸懷溝壑,但也要謹記香火承祀之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安厭立即道:「侄兒省得,如有合適之人,侄兒也不會錯失姻緣。」

    余宗虔又對余煥章道:「煥章,明日你那個詩會,也帶上安厭賢侄一起。」

    余煥章嘴裏嘀咕:「我不都說過要帶他去了嗎」

    余宗虔臉色又是一黑:「瑜兒,再潑他一回!」

    小余瑜開心地應道:「好!」

    待到宴席結束,余驚棠兄弟三人去了裏間喝茶,婦人們也在一起敘話,小輩們都來到了院子裏的亭廊上,余煥章被幾個妹妹追着打,嘴裏不停討饒。

    安厭淡笑着看着這一幕,身邊長得五大三粗、鶴立雞群的余煥禎忽問道:「厭弟意取功名嗎?」

    這一家人似乎都很看重仕途,安厭也忘了這是第幾次被人問了。

    安厭回道:「才疏學淺,未敢有入仕之念。」

    余煥禎意外道:「你不想做官?」

    安厭心想着,他即便想做官,這點學問連個童生都考不了。

    「暫無此念。」

    安厭說完便感到余煥禎的態度親近了許多,笑道:「厭弟是個通達之人。」

    不做官怎麼就通達了?

    「煥禎兄也不願做官嗎?」他問道。

    余煥禎這時忽往幾個長輩所在的房間看了看,下意識壓低聲音:「我爹還有兩個伯父,三個人全是朝中大官,一天到晚帶個官腔,跟他們在一起老不自在。」

    亭廊另一側,聚坐在一起幾個女子中響起個聲音來:「禎弟,你又說爹爹和伯父們壞話,小心我告訴他們。」

    說這話的是余瑾,笑盈盈地看着這邊。

    余煥禎卻嘿嘿笑道:「瑾姐疼我,才不會做這種讓我受苦之事。」

    「看來煥禎兄志在別處。」安厭說道。

    余煥禎立即站起身來,豪情萬丈地說道:「大丈夫生在世上,當提三尺劍建功立業、百世留名!」

    余瑾卻諷刺道:「連自家妹妹都打不過,還想着建功立業,怕不是做白日夢?」

    余煥禎的臉瞬間漲的通紅:「阿念的本事,哪是尋常女子能比的,那些個將軍都不是阿念對手!」

    安厭聞言面露訝色,他知道余念在玄甲衛任職,沒想到這麼強悍。

    而余念此刻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欣賞着月色,聽人提及自己,淡淡瞥來一眼,和安厭眼神對上,也沒什麼波動。

    余瑾卻毫不客氣地說道:「也沒見阿念去做將軍啊,你一個大男人什麼時候能贏過阿念,再和叔父說自己的志向吧。」

    余煥禎氣惱不已,但又無力反駁,因為他真的打不過余念,已經試過無數次了,他平日喜愛舞刀弄槍,尋常兵士也不是他的對手,但卻在余念身上走不過兩回合。

    氣惱一陣後,他選擇不與女人爭辯,轉而同安厭說道:「厭弟既不願考取功名,他日也可以與我一同馳騁沙場,你這身子骨太弱,容易生病,以後每日可以和我一同鍛煉。」

    安厭笑道:「謝煥禎兄美意,我也粗通些拳腳。」

    余煥禎聽他說自己粗通拳腳,又看他這幅瘦弱的身材,險些笑出聲來,但細一想又覺得對方可能是聽說自己打不過余念後,不信任自己了。

    余煥禎略顯不悅道:「厭弟不信我,可與我比試一番。」

    安厭還沒說話,余瑾在一旁卻道:「余煥禎你瘋了,你敢欺負厭弟我告訴你爹去!」

    余煥禎則說:「我和阿念不也常如此嗎?我心裏有數,不會傷着厭弟的。」

    安厭無奈,推託道:「煥禎兄,今日家宴,動手不合適吧。」

    余煥禎當他是怕了,哈哈大笑道:「自家人活動筋骨而已,怕什麼。」

    安厭還想拒絕,余煥禎卻不依不饒,拍着自己胸膛道:「放心放心,你儘管來,沒事的。」

    安厭見他這幅模樣,心裏無語至極,他起身上前,迎着余煥禎的笑臉,閃電般出手,袖袍捲起風聲陣陣。

    余煥禎笑容還在臉上,他忽覺下顎一痛,臉不自主地向上仰去,腳下一空,一瞬間天旋地轉。

    撲通!

    一旁余瑾驚得跳起身來:「啊!」

    坐在那兒的余念也是不由有些愕然,看着地上躺着的余煥禎,又看了看瘦弱的安厭。

    余瑾的驚叫聲惹來了周圍人的注意,房間裏的人也走了出來。

    「怎麼了?」余宗虔之妻,薛氏詢問道。

    余瑾呆愣片刻,又揚聲道:「沒事兒,禎弟沒看路自己摔着了!」

    余文堅之妻白氏卻遠遠詢問:「不是那小子又自不量力找阿念動手了吧?」

    余瑾忙回道:「不是!」

    安厭上前,好心地向地上的余煥禎伸出手來:「煥禎兄,你沒事吧?」

    余煥禎躺在地上卻是有些發懵,久久沒有回神。

    余煥章這時也走了過來,好奇地詢問:「怎麼了這時,又被阿念教訓了?」

    余煥禎一聲不吭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余瑾在一片抿嘴偷笑。

    安厭笑道:「煥禎兄自己不小心摔着了。」

    余煥章頓時嘴欠地說道:「不是當哥的說你,你平日練得功夫也沒什麼用啊,走路還能摔着,別練了得了,來跟我一起念念詩,聽聽曲兒。」

    余煥禎沒好氣道:「你找揍嗎?」

    他對自己的這個不着調的堂哥可沒什麼敬畏之心。

    余煥章聽到威脅,當即止住話題,轉而看向安厭說道:「厭弟,明早我來找你,帶你去參加一個詩會。」

    余瑾好奇道:「誰家的詩會?」

    余煥章嘿嘿一笑:「那可是雒陽第一才女的西園詩會,只有為兄這樣的才子雅士才能接到邀請。」

    余瑾眨巴了下雙眼:「聞人錦屏?」

    聽到這個名字,安厭不由心神一動。

    余煥章哈哈大笑道:「然也,阿瑾你等着,為兄終有一日必將聞人錦屏娶回家給你們當嫂子!」

    余煥禎一臉不屑,余瑾一臉也嗤笑道:「吹吧你就,聞人錦屏能看上你?」

    一旁余念一向清冷的臉上也是第一次露出了古怪之色,她看向安厭。

    安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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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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