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陳青山六十年前離開二人後,徐清與宋棲雲還在白魚鎮生活了三十五年。
徐清那時的修為已至第三境。
後來與宋棲雲分別,便遊歷江湖。
徐清走遍了大慶的每一寸土地,看到了許許多多底層百姓舉步維艱的生活,不,已經不能叫生活,而是活着。
他的儒家修為仿佛沒有了瓶頸一般,進境神速。
但他卻越發覺得無力,無力於自己太過弱小。
他看到西土那群「吃人」僧人的倒行逆施之舉,卻無可奈何,他的耳邊至今迴蕩着寺廟中皮鼓的聲音。
他看到地主惡霸壓榨農民,甚至放出家丁、惡狗給這群不知所謂的賤民一點教訓,他想要出手,可那群地主豪紳卻受官府的保護。
他看到邪修屠殺一郡百姓,寸草不生。
他的心境卻一次次的蒙塵,最終開始劇烈震盪起來。
儒家修的到底是什麼?
徐清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
儒家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儒家說,「為民請命。」
「達則兼濟天下。」
徐清十分迷茫,心中一團亂麻,他搞不清楚儒家到底在修什麼。
他在一路上同樣遇見了很多儒生,儒士,甚至是儒將。
他問他們,為何學儒?
「當然是為了寫出天下第一等的道德文章」
「為了翻身做官,不愁吃穿」
「為了統帥三軍」
「為了光宗耀祖,掌權斂財」
「」
徐清苦澀無比。
這是讀書人應有的風骨嗎?
這是儒家應有的行為嗎?
呵,儒家言「捨己為人」,可自春秋時那位儒家聖人死後,又有誰肯為別人而「犧牲」呢?
古往今來名垂青史的碩儒,比比皆是,可絕大多數不都是在印證「舍人為己」嗎?
徐清迷茫到了極點,儒家應該是這樣的嗎?這好像與自己那個世界的儒家不太一樣,那自己為何學儒?
朝堂之上的清流可不少,不過都是些借名聲而求財罷了。
或有求萬世之美名的人,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
都是些胸中雖有千言,筆下卻無一策的腐儒,有幾個儒生是胸懷天下,心有蒼生的人?
徐清憤懣,疑惑,迷茫,散盡儒家修為的他仿佛一句行屍走肉,沉默不語。
青天之上。
一隻巨大白鶴展翅而飛,上面站着三個人。
此行的終點正是東海聖人樓。
自三人出發起,青衣小道士便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鶴背的最前端,閉目養神。
小道士自從幼年時被師父帶上蜀山,便從來沒有下過山。他在山上修行,陪伴他的只有那棵松樹,幾十年如一日,並不覺得枯燥無聊或是煩躁,他認為這很正常,人活着就應該如此,順應自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循環天道法則。
小道士修煉天賦極佳,是蜀山有史以來進境最快的人,比之一百年前獨領風流的那位劍神強上更是數倍,二十歲便已經登上了那世人可望不可即的巍巍高樓。
他從來不想去管那些凡人的事情,更不會因為那些凡人而生出憐憫,當然他並不認為一切都是那些凡人咎由自取,可他仍然不會去管。
沒有原因,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宋棲雲將劍丟入大雪之中後,便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徐清沒有問宋棲云為什麼,但他心中隱隱已經猜到了答案。
此時雪已經停了,雲端之上,俯瞰山河,一時間竟分不清到底哪一處才是天。
白鶴之下。
銀裝素裹的大地萬物,仿佛白玉雕砌的龍宮,纖塵不染。
如此江山美景,卻不知道又有幾人能寧靜賞景。
過了一日。
白鶴身形下降,落在一座巍峨的高樓前。
聖人樓!
聖人樓坐落在蓬萊仙島上,與世隔絕,非九境修士不得踏入,而邪修則是蓬萊仙島方圓九百里不得進入,若硬闖,則會被聖人樓當場震殺。
而自古以來生活在這座島上的百姓每個都善良淳樸,勤勞熱情。
「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們。」小道士開口道。
「好。」
徐清與宋棲雲走入聖人樓中。
「嘩!」
二人剛一踏足樓內,眼前便出現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慢慢逼近,緩緩吞沒二人。
下一刻,徐清出現在一個空間內,宋棲雲早已消失不見。
此處看不到邊際,沒有土地走獸,沒有天空飛鳥,腳下就是如同鏡子一般的水面。
徐清環顧四周,終於發現了一座看起來應該生長了無數歲月的桃樹。
桃樹下有一個人,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座棋盤。
徐清走上前去,靜靜注視着眼前之人的模樣。
這是一個男人,身穿白衣,披頭散髮,正襟危坐在棋盤前,眉頭緊鎖,手拈棋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男人閉目鎖眉,一動不動,仿佛木頭人一樣。
徐清不懂下棋,他就默默地注視着男人,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
這裏沒有白天黑夜,徐清不知道他究竟站在這裏多久了,但他估計應該有一天一夜了。
終於,男人睜開的眼睛,一臉欣喜的落下手中棋子。
「找到了。」
隨着男人棋子落下,那棋盤仿佛活了過來,流出點點碎金般的光芒。
那顆桃樹上,忽然開出一朵嬌艷欲滴的桃花。
那男人在這一刻,仿佛終於看到了徐清,訝異道:
「又來人了啊。距離上次那個喜歡背個木劍的青衣小屁孩才過去多長時間?這破樓該不會年久失修了吧」
聽着男人的小聲嘀咕,徐清的表情十分精彩。
小屁孩?
背個木劍?
青衣?
師父?
徐清腦海中陳青山高大的形象有點坍塌。
男人看着沉思的徐清,忽的一笑,「來吧,小傢伙,坐。」
回過神來的徐清,連忙坐在男人對面。
「前輩,請問這聖人樓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徐清問道。
「你說這座破樓?我也不知道,從我來到這裏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來一些天資非凡的人,來這裏感悟大道,從而破境。」男人道。
「前輩是誰?」
「不知道。」
「前輩為何在這裏?」
「不知道。」
「」
徐清臉色陰晴不定。
男人摸着胡茬,一臉玩味的看着徐清,道:「你是個儒修?心境破碎麼?真有意思」
「小傢伙,我且問你,你知道何為儒道嗎?」
徐清眉頭皺起,小聲試探道:「書寫錦繡華章。」
男人搖了搖頭。
「建功立業。」
男人同樣搖了搖頭。
「為民請命。」
男人笑了笑,最終還是搖頭。
徐清有些迷惘,「那是什麼?」
男人笑容和煦,輕聲道:「其實你心裏很清楚,這些是儒道嗎?是,也不是。」
徐清沉默。
男人又問,「何為儒道?」
半晌後,徐清抬頭,看着男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男人身軀也一震,露出驚異的神色,隨後笑道:「你這不是很清楚嗎?」
徐清緩緩低下頭。
男人又道:「不要管別人怎麼做,你若是真的心懷蒼生,又為何會動搖呢?」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有錯嗎?當然沒有錯,試想救人不成,反而還將自己搭進去,怎麼看都是不划算的吧。」
「雖然我不知道那句話你是從哪裏聽到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的儒家修為散盡的原因就在於你並沒有真正明白何為儒道,或者說你本身根本就不明白你所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何意義。」
徐清身軀一震,他低頭看着水面中的自己,迷茫至極。
六十年前,他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這個世界,以小乞丐的身份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他在原來那個世界對儒家思想推崇至極,他以為儒道就是他理解的那樣。
現在眼前這個男人卻說他根本不明白。
一望無際的湖面,忽然飄過一陣風,桃樹落下零零散散幾瓣桃花,落在水面,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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