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渡原叫春風渡,三十年前一位窮苦書生由此經過考取了狀元,後來進入廟堂中樞位列宰執自號烏衣居士,春風渡便改為烏衣渡。
渡口百步外就是烏衣客棧。
客棧尋常,若非朝廷來的大人物恰好在此落腳,山連山水接水的小地方,怕是一、兩個月也不一定有樁買賣。
沈鯉把馬草丟進簡陋的馬棚跑進後廚。
廚子是個女子,蜂腰翹臀,背後看絕對瞧的男人心癢難耐,可惜半張臉似乎讓大火燎燒過,宛如青黑惡鬼。
「馬餵了?」
「我做事好姐姐還不放心?」
「回前堂小心伺候。」
提着水壺,少年滿臉堆笑,在前堂小嘴抹蜜一聲聲爺叫的歡快。
自有人瞧他容貌俊美、身材欣長,若非在荒山野嶺擱那京城還以為誰家的公子哥呢。
「小子!嘴頭子不錯,這聲爺喊的咱心裏舒服。」
「嘿嘿,謝謝爺的誇獎。」
「叫甚名字?」
「沈鯉,鯉魚的鯉。」
「店家是你什麼人?」
「是我姐。」
「你們姐弟在這荒山野嶺做買賣,不怕賊人打家劫舍?或者,你們便是那伙賊人?!」
沈鯉小心翼翼為一群人里最尊貴的老者添上熱水,頓時茶香四溢。
老者暗嘆山野粗茶,四泡依舊好味道。
到了問話的驢臉中年男人旁,沈鯉提着水壺笑道:「不怕,前些年咱大吳的軍爺把附近山嶺掃了一遍,匪徒賊人早就死乾淨了。我與姐姐細胳膊細腿,真要是賊人,大爺您一腳就能把我們姐弟踹死。」
中年男人餘光瞥見老者只顧飲茶,好似沒察覺客棧怪異,壓制殺意問道:「你小子說的也對,咱問你,大概半月前有沒有一夥異鄉人經過烏衣渡?」
「異鄉人?」沈鯉撓撓頭,「有!口音絕對不是大吳的,應是北國蠻子。」
「他們去了哪?」中年男人死盯着沈鯉。
沈鯉嚇一跳,「去去了臥霞寺方向。」
「臥霞寺。」
客棧一十六來人,俱都默念臥霞寺三字。
有道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臥霞寺於崇佛之風盛行的南國大吳之地,亦數得上前三尊位。
再過十天便是四月初八佛誕。
臥霞寺住持半年前就放出話,將以全寺之力舉辦好這場盛會,彩頭則是臥霞寺無上妙藥香露丸。
「啪!」
他重重拍桌子:「你小子別傻呆着,快去庖廚叫你姐姐快快呈上飯菜,我們填飽肚子好趕路。」
「是,是,是。」沈鯉卑微的提着水壺一溜小跑回後廚。
端着茶杯坐在老者邊,他悄悄道:「大人,屬下總覺不對勁,小廝的話您也聽見了,萬一」
「有你這位捉蟲司的四品金剛也護不了我周全?」老者神色不變只品茗,「況且,在大吳地界,北國蠻子還放肆不得!」
這驢臉男人乃南吳諜子衙門捉蟲司從四品鎮撫使龐虎,按照江湖武學境界劃分,同樣是實打實的四品金剛境武夫。
「大人,絕非屬下多疑,此行委實關鍵,不得不謹慎提防!」
「茶不錯。」老者淡然,不以為意。
「趁臥霞寺佛誕節會見蜀國使者,朝堂上知之者甚少。再說,北國蠻子真敢設下埋伏,茶水、飯菜中下毒豈不是一舉多得?」
「」
龐虎一時無語,客棧里里外外都細心檢查過了,包括那半臉火燎的店家和小廝也暗中觀察過,均未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甚至茶水他先喝了一杯,確認無事才敢讓老者飲用。
悻悻回了原位,沒好氣的催促趕緊上菜。
客棧外。
有人不聲不響到了。
「被稱讚沉雄渾健、剛直不阿的禮部侍郎王純甫,不走大路專挑小道,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男人壓低斗笠遮住面貌,衣物青黑粗糙,風塵僕僕,開口極盡譏諷。
龐虎摸不透來人的武學境界,連忙擋在老者身前,眼神一挑,捉蟲司一眾立刻會意,層層疊疊將其保護當中。
此人居然能直接點出身份,王純甫心底大驚。
又相信龐虎等人可以護得了他周全,且暗地另有高人秘密潛伏,壓下驚駭。
他乾脆笑道:「本官去往何方與你這江湖人士何干?不要認為我大吳對江湖管制頗松,便不將至尊和朝廷放在眼裏了,打壓你們不過至尊一句話的事罷了。速速滾開,別自討沒趣,丟了狗命。」
「呵,王侍郎啊王侍郎,我若不識抬舉呢?」斗笠人冷聲反問。
王純甫不冷不淡:「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
「不愧是禮部侍郎,來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山野河渡仍然牙尖嘴利。只是在下不受你南吳管轄。」
斗笠人言語充滿不屑。
「敝人,北隋左蒲。」
龐虎嚴陣以待,打起十二分精神,北隋左蒲的名頭,如雷貫耳!前些年,北面江湖的好事者以武力排資論輩,左蒲登上榜單,位列第十。
一聽來者是左蒲,保養極好的王純甫暗暗鬆了口氣,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大皺瞥向後廚。
驟然起春雨,這雨勢一改溫潤細柔,反而又快又急。
渡邊客棧,霎時間風雨飄搖。
沈鯉探頭探腦觀看前堂情況,饒有興致:「好姐姐,這群笨蛋喝了小爺的露華濃,馬上便要吃大苦頭嘍。」
采一十九種毒花花蕊研磨成漿,無色無味,取名露華濃。
女子幽幽嘆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你不僅是天生的金剛龍象身,還是詩仙謫塵?」
他打哈哈道:「隨意謅的,隨意謅的。」
「與我還要裝模作樣?靖節先生說的不錯,你呀,玲瓏心肝,八斗之才。」
沈鯉俏皮道:「我已然遭天妒,命不久矣。萬一求活失敗,好姐姐千萬要在我的墓碑寫下:懷八斗之才,飲萬斛之恨。」
「閉嘴!胡說八道!!」
「既然北隋左蒲主動露面,秘密保護王純甫的人該坐不住了。」她從後廚窗戶輕巧而出。
再次確認烏衣渡下暗藏氣機,猶如鬼魅,沒入水面。
龐虎有所察覺:「我對付左蒲,你們速去後廚見人就殺!」
捉蟲眾雲裏霧裏,大敵當前仍遵命轉身殺向後廚。
露華濃恰好起藥效,他們即刻痛的潰不成軍。
王純甫汗如雨下,五臟六腑宛若斧鉞亂砍。
饒是龐虎是武夫的金剛之身也疼痛難忍。
「茶水有毒!!」
「挨千刀的!」
龐虎驢臉鐵青,怒罵。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
不必捉蟲眾殺來後廚,沈鯉負手吟詩,踱步而出,飄然灑脫,一派遺世獨立的謫仙風度。
龐虎瞧瞧站在門外不曾邁一步的左蒲,又看看裝神弄鬼的沈鯉,不禁怒喝:「小王八蛋敢在茶里下毒,老子非活剮了你!」
沈鯉失笑:「如何?滋味不錯吧。」
「你們還等着作甚?殺了他!」龐虎不敢輕舉妄動。
左蒲穩如泰山,目光掃向沈鯉。
少年面對此番局勢,比他還要鎮定自若。
橫跨南北的殺手組織星宿教,有個天生金剛身的少年郎格外厲害。
他不禁對那相貌恐怖的女子更加好奇了,好友說,天生金剛身的少年郎一直跟着星宿教七大殺手之一的破軍。
沈鯉含笑掃了一眼站立不動的左蒲,雙手掐訣:「北面的人下的血本有點大啊,能將你這位北隋十大高手的尾巴請動了。」
左蒲笑道:「好友盛情難卻,反正方方面面安排好了,不如說是遊山玩水。」
「好一個遊山玩水。」
話語間,沈鯉的招數也已落定。
但聽他輕輕敕令道。
「四值功曹!」
四具高丈余、披甲執銳的機關甲人,輕巧靈活又剛猛無比撞破牆壁闖入客棧,速度之快,令眾人咂舌。
貼於機關甲人上的符籙亮起盛光,燦爛炳煥,猶如天上神祇。
平日裏沈鯉除修習道家養生大術外,還在星宿寶庫中翻閱了許多機關術,這四值功曹便是以道家請神術為根,另闢蹊徑創造的機關甲人。
龐虎心知再不能耽擱下去,提起痛的滿頭黃豆汗的王純甫,另一隻手緊握單刀,猛然橫衝直闖,逼迫左蒲步步後退。
終究是南吳捉蟲司從四品鎮撫使,扎紮實實的金剛武夫,境界乃至一招一式極為堅硬。
沈鯉呼吸緩慢,調動體內氣機。
中了露華濃的捉蟲眾不需他出手,被四值功曹衝殺的七零八落。
也不擔心龐虎帶着王純甫騎馬逃跑,適才餵馬時就在馬草上動了手腳,此刻馬匹已接二連三斷氣。
沒了快馬,一個四品金剛武夫,哪能攜着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逃命?
左蒲瞧着殺完捉蟲眾的機關甲人,奇道:「四值功曹乃我道家失傳已久的機關術,你為何懂得製作?」
沈鯉不答。
尋不見一匹尚好快馬的龐虎,放下王純甫,咬牙切齒:「小崽子,今日老子必千刀萬剮了你。」
潛入烏衣渡的女子衝出水面,衣物緊貼嬌軀,更顯身材婀娜,以及半張臉的駭人。
她察覺水中氣機若隱若現,下水找了一圈,毫無收穫,並無秘密保護王純甫的高手。
左蒲輕笑,自信道:「來了。」
在場幾人皆感到有磅礴氣機電光火石間奔來。
她幽幽嘆氣,率先望向北面山林
袒胸露乳的和尚,提着一具沒了生息的屍體。
「貧僧臥霞寺恆悟,前來護送禮部侍郎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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