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比誰都清楚那套房子對吳凱的意義,那幾乎是他們兩代人和命運抗掙唯一的勝利果實了。他會把房子賣了,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那套房子對於他們一家人的意義重大,但是對生活還要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有更多的責任需要去承擔,還有更多的成長需要去經歷。而一向向陽而生的吳凱,也終究沒有敵過命運的風雨,又一次的倒在了命運的腳下。
在給父母買下那套房子之後,我本以為吳凱會輕鬆一些。所以時常約他,但他卻好像比以前更忙了,經常是忙得三五天不見得回一個信息的那種。好不容易逮到他一次,也是匆匆忙忙的喝完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見面又不知道是多久之後。
他這種忙碌又持續了一年,某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他發圖問朋友圈有沒有懂車的人,想買台適合家人的車。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吳爸爸的車在破產之後也被債權人給拉走了,過了二十幾年有車生活的他們,突然沒有了車,加之老家公共交通欠發達,出行十分不便。原來這小子這麼拼命的原因是這個,我心下釋然不少。
我趕緊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被接起我不緊不慢的說:「兒啦,你自己好好的就可以了,我不需要車。」吳凱楞了兩秒鐘才罵道:「滾粗,有事沒事,沒事趕緊掛了,擼鐵呢,明天過去找你。」說完還沒等我回應,電話里便傳來的嘟嘟嘟的盲音,我一陣惡寒。
吳凱風塵僕僕的從坪山坐了三個小時的公交來我家,我照例早起準備了一大桌子菜和兩箱啤酒等着他。桌子上免不了的推杯換盞和吹牛打屁,他也把過去一年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春節過年回老家的時候,為了去給親戚拜年,吳爸爸早早的提一了堆禮物找鄰居借車。鄰居雖然欣然應允,但是中間出了一些波折最終車子沒能借到。一家人在路邊攔了兩個小時的車,才終於花了五倍於平時的價格說通了一個司機把他們送到了親戚家裏。
等他們風塵僕僕的趕到親戚家的時候,已經日頭偏西,整個家族幾十個人都在等着他們。而小孩子已經餓得哇哇叫喚,不斷的吵嚷着讓開飯了。雖然大家都不斷出言安慰說無礙,但是父母一直不停的跟大家贈禮道歉的場景還是刺痛了吳凱。所以他才不得不繼續祭出他拼命三朗的架勢,瘋狂的工作,拼命攢錢。
整整一年,這傢伙居然只休了五天假,還全部貢獻給了我們的約會。當我從震驚中緩解過來的時候,吳凱一臉不屑的盯着我說道:「你別用這副吃了翔一樣的表情看着我,你沒有看到我爸媽當時的表情,如果你經歷過這種事情,你就會知道。我只恨自己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要是多兩個小時,我就可以多加兩個小時的班了。「他語氣輕鬆,而我的心卻像被一隻大手緊緊的揪着。
我確實很難以想像那種場景,我想即使真是換成是我,大概也不會有像他一樣的感受吧。我們一家人對於感情的表達向來是木訥,甚至是寡淡的。所以即使換成我去經歷這種場景,我大概也是生不出和吳凱一樣的情愫來的吧,但是我確實能夠理解他做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
吳凱是家裏的獨苗苗,尤其是出生在那樣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整個家族的人都相處和睦,吳凱更是憑藉着年齡最小和長相的優勢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吳爸吳媽更是因為沒有陪伴在他身邊一直頗感自責,給予吳凱的關懷更是細緻入微面面俱到。所以,吳凱會為了父母一年只休息五天 ,也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我在心裏暗自想了下,換成我,我會這樣做嗎?我沒敢去等自己心底的答案,草草的收回了自己思緒。
最終吳凱聽取了我的建議,把選車的權利交給了吳爸爸,讓他去挑一個他喜歡的車。結果這爺倆差點沒因為這個車打起來,吳爸爸見到兒子為了他們如此努力,自然是欣喜歡萬分的,欣然接受了吳凱的建議。
但是在車子的選擇上你倆卻是分歧巨大,吳爸爸堅持要買神車五菱,曰:「文能容萬世家興,武能裝千般大業。」吳凱則堅稱:「五菱雖能容,卻容不下自己的濃濃愛意。」堅持要給吳爸買一個舒適度更高的合資轎車。
一時間爺倆各持己見,相持不下,甚至面爭得面紅耳赤。最後是吳媽一錘定音,中和了一下爺倆的意見,做出了一個折衷的方案,買了個國產的轎車。雖然不是吳凱期待的結果,好歹強過麵包。爺倆無力反駁,只能各退一步,選擇順從,從而化解了一場風波。
聽着吳凱在電話里口若懸河的在電話里介紹,他是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吳爸又是如何的冥頑不靈。吳媽是如何居中調停,並最終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運籌帷幄讓雙方化干戈為玉帛。我不禁心下莞爾,他們一家人的氣氛永遠都是這麼和諧,充滿着歡聲笑語。
我無意打斷他欣喜,任由他肆意的揮灑着他的喜悅。我知道,長久以來壓在他身上的巨石正在被他一點點的挪開,雖然方式略顯愚笨,但這不就是愛應該有的樣子嗎?雖然我們都努力的去替彼此着想,希望把最好的都給彼此。但是當我們真正去把它呈現出來的時候,卻總是言不由衷,甚至於有些尖利和沉重。
看到滿面紅光的吳凱一口一口愜意就着花生喝着冰涼的啤酒,臉上始終洋溢着幸滿的微笑。我也不免被他的幸福感染,會心的笑着。在這之後我們的約會也終於變得正常,只是經歷過這麼多的吳凱卻再也沒有回到曾經那個神經大條,大大咧咧的樣子。
他的眉宇間好像多了些溝壑,我時常從他的眼裏讀出些我難以理解的內容。雖然我們依然時常喝酒,雖然我們依然會有沒事做的時候在微信上面天馬行空的聊一些有的沒的。但是,我總感覺吳凱已經不再是那個吳凱了,我們也不再是我們了。
就像赫拉克利特說的一樣,我們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自然的,我們也不可能永遠都是原來的我們。來深十年,我們都經歷了無數的風雨,當初站在107國道邊上,立志要勇立橋頭的我們,如今已經被生活磨去了稜角。褪去了稚嫩的外衣,表情開始變得堅毅,雖然心裏多了很多的傷痕,但是同樣的心也變得堅韌起來。
我們開始試着去承擔一些責任,開始學着去守護和愛,開始學着坦然的面對挫折。雖然這些都是生活強加給我們的,但是在經經歷過這麼多的苦難之後,我們終於也收穫了自己的成長。只是,代價實在是太沉重了些。有時想想生活不就是這樣子的嗎?它總是在無聲無息中給了我們一些東西,不論好壞,我們都必須得照單全收。它從不同情弱者,只會變本加厲的對你施暴。
記得吳凱曾經給我講過一個特別有哲理的例子,他說:「跑步的時候經常會遇到特別厲害的對手,人家一起步就已經甩開你很遠了。你除了在後面苦哈哈的追趕別無他法,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咬緊牙關一直往前跑,不停的挪動你的兩條腿。為了追上人家,你就不能再把自己當成弱者,你不能有任何的感受和思考,你只能兩眼盯着他,然後不停的追趕。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拉近和他的距離;也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在他懈怠的時候追上並超越他。」
我不知道吳凱是怎麼擁有的這樣的感悟,我唯一知道的是,他說的似乎是事實。在生活面前,我們沒有喘息的機會,當我們起步就已經晚了的時候,除了奮起直追我們已經別無他法。只是我也偶爾會在心裏想想,我們難道真的一定要去追求這個似乎永遠沒有終點的目標嗎?
只是,我沒敢把這麼大逆不道的觀點說出來,因為在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裏面,出人頭地從來都是我們必須要奮鬥終身的事業。而比我更先明白這個道理的吳凱,更是以一種一往無前的姿態瘋狂的朝着命運的前方狂奔。也的確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沒有去感受,更沒有去思考,只是埋頭向前。當他抬頭看向自己命運的遠方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回頭的路了。
在安頓好了吳爸吳媽之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吳凱一直處於一種特別亢奮的狀態。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終於做成了一件大事情,也終於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大事了。於是,開始有了更加遠大的目標和理想,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吳爸吳媽曾經擁有的那些東西再拿回來。
在之後的無數次酒局裏,他幾乎每一次都會向我匯報一個他覺得有可能讓他實現遠大報復的機遇。然後讓我幫他分析,看他是不是看到了一個別人都沒有看到的機會,是不是有可能重塑他父母往日的榮光。
我時常會覺得恍惚,這還是曾經我認識的那個吳凱嗎?那個在星夜裏告訴我:「他不像我有那麼多的理想和報復,只想踏踏實實的學點手藝,安安穩穩的當個模具師傅,有份穩定的收入的吳凱。」
每當我們眼神交匯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的迴避他的目光。我無法面對他眼神里的急切和熱烈,我能感受到他內心噴薄出來的那種強大的信念,那種對於成功,對於證明自己近乎瘋狂的追尋。那種炙熱的渴求,仿佛可以融化一切,可以戰勝任何的困境,可以生出無限的生命力。
我無法面對他的期盼,還因為他所謂的那些機遇,那些在他看來有着巨大潛力的東西,完全都經不起任何的推敲。他渴望從我這裏得到肯定,得到共鳴,得到出發的理由和前行的注視。
我既想保護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自信,又不能讓他真正的相信這些臆想,再靠着他的這些臆想去指引行動。這種矛盾心情,讓我十分的煎熬,我一度迴避跟他見面,希望時間可以冷卻他的熱情。
但是很顯然,我低估這次成功給吳凱帶來的這種自信,我也低低估了他對於成功這件事情的執著和追尋。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意興闌珊,又或者是他內心的自信已經給他行動上足夠的支撐。吳凱直接略過了這種漫長的心理建設期,開始了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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