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平這小孩兒是個小話癆,別看年紀小,但已經能說許多話了。
一見自己的母親哭了,嗷一聲就炸了,攥着小拳頭:
「娘,跟我說,誰惹你生氣了?我去揍他去!」
陳秀秀忙把眼淚擦乾,不願意讓孩子知道自己難過。
強顏歡笑道:
「沒人惹娘生氣,是娘的眼睛裏進了灰,擦擦就好了。
和平啊,起來吧,你爹要出門打小鬼子去了,你陪你爹好好嘮嘮嗑,好不好?」
溫和平一翻身,撅着小屁股,從炕上吭哧坑次第拱起來,光着小腳丫,吧嗒吧嗒走到大荒子面前,像好哥們似地,拍拍大荒子的肩膀:
「咋滴,爹你要出門打小鬼子去啦?能帶上我不?對了,還有我娘,你能帶上我倆不?
不然你一個人去了,我和娘在家裏得多擔心你呀。
就有一次,我都看見娘在夜裏偷摸哭了。
還不敢哭出聲音來,咬着被角哭的,哭得嗚嗚的。
那天晚上月亮可圓了,所以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然後我問我娘,說你為啥要偷着哭呀?
我娘就跟剛才似的,還騙我眼睛裏進灰了。
就說那灰能進一次眼睛,都好了不得的了。
咋能天天眼睛進灰呢?
你說我娘拿這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
我可是她親兒子呀,我又不是小孩兒,你就說我娘騙我幹啥呀。
唉,真是鬧不懂你們這些大人們,到底心裏都有啥委屈呀,難過得睡着了還要哭哭啼啼的。
對了,爹,我跟我娘,能跟你一塊去打小鬼子不?
咱一家人在一塊,也好有個照應啥的。」
大荒子聽兒子說的這些童言童語,心裏把孩子愛得跟什麼似的。
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孩子,眼淚又在眼圈裏打轉,眼瞅就要流下淚來。
趕緊把臉盡可量地仰起來,不讓兒子看見自己這悲傷的樣子,壓低聲音說道:
「不行哦,你娘得在家保護天寶鎮的父老鄉親。
你呢,你得替爹好好照顧你娘。
所以你們娘倆都不能跟爹一塊去哦。
不然,你要是跟爹一起去打小鬼子,你娘偷偷哭的時候,都沒人安慰她,她多難過呀,你說是吧?
爹馬上就要出發了,兒子,你能答應爹一件事兒嗎?」
溫和平小胸脯一挺:
「爹,你說吧,你放心,無論多難的任務,只要交到我手裏,就沒有辦不成的道理。」
這孩子天生是個話癆,加上陳秀秀平時也沒時間帶他,他等於說是山寨里的人,共同給哄大的。
接觸的人多,語言功能得到了極大地開發,小孩兒說着大人話,聽着就讓人感覺到可樂。
大荒子跟孩子貼了貼臉,抱緊孩子說道:
「兒子,爹出去打小鬼子不在家,你在家要好好陪你娘,要乖乖的等爹回來。
這就是爹交給你的任務,溫和平,能不能辦到?」
溫和平聽爹居然直接喊他大名,莫名有種爹把自己當大人看待的感覺。
趕緊站直身體,大聲喊道:
「保證完成任務!」
喊完還有點害羞了,一頭鑽進大荒子的懷裏:
「爹,那你啥時候回來呀?回來給我帶糖吃好不好?
嗯,還要小手槍。
就隔壁二歪他爹,給他做的木頭小手槍可好看了。
我想摸一摸,他都不讓我摸。
爹,你能也給我做一把不?」
大荒子摸摸孩子的小腦袋:
「能,等爹回來,爹就給你做一把最漂亮的小手槍。
不過現在爹也有禮物要給你,喏,你看喜歡嗎?」
溫和平看大荒子從兜里掏出來的是一個木頭做的小哨子。
做小鳥形狀,鳥身上還特意上了彩色。
磨得光溜溜的,半點沒有木刺。
當時就喜歡上了。
他還記得爹剛回來的那天,自己央求爹給自己做個哨子,爹果然沒有忘,真的給自己做了。
那爹說的等他打完小鬼子,會回來給自己做小木頭槍,也一定是真的了。
孩子高興得拿着小哨子,滴溜溜吹了起來,高興得直蹦。
大荒子慈愛地看着兒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親了親孩子正努力吹小哨子的腮幫子:
「兒子,你一定要健康平安地長大!在家好好照顧你娘,爹走了!」
轉過身,接過陳秀秀替他收拾好的包袱,斜挎在身上,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溫和平見爹走了,伸出小手,使勁搖晃着:
「爹,我在家乖乖地,保證照顧好娘。我和娘,等你回來呀——」
陳秀秀也喊着:
「大荒子,我跟孩子等着你回來,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呀——」
大荒子回頭沖妻子和孩子溫柔一笑。
轉過頭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抗聯從此過,子孫不斷頭。
他們為了把小鬼子趕出中國去,拋頭顱灑熱血,以血肉鑄就新的長城。
才讓子孫們享受這和平年月,讓子孫不斷頭,讓子孫不再被奴役欺辱,能挺直腰板,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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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荒子消失的背影,溫和平伸出白胖地小手,牽起陳秀秀地大手:
「娘,爹交給我的任務,要照顧好娘嗷。
娘你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哭了嗷。
娘,你趕快笑一笑嘛。
笑一笑,爹很快就打完鬼子回家了。
咱們在家給爹多準備點好吃的,爹最喜歡吃的是苞米麵大餅子,嘿嘿,以後我吃的時候,給爹留出來一半。
等爹回來了,拿給爹吃。
娘,你別哭了,要乖乖嗷!」
小小的溫和平,此時還不知道這個平凡的午後,對於他們一家人來講,到底意味着什麼。
以至於長大以後,他常常懊悔於自己沒有在這個午後,再使勁擁抱一次父親。
再好好跟父親多說幾句貼心話。
但他現在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
不知道有些人,會如流星般,在天空劃出最璀璨地光芒,然後消失不見。
年幼的溫和平,還不懂人間的有些離別,便意味着永遠。
他安慰完自己的母親,便揣着爹給他做的小鳥哨子,跑去跟小夥伴們炫耀去了。
他也有爹,也有爹給他親自做的小哨子。
爹還答應,等他打完小鬼子回來以後,還會給自己做漂亮地小手槍。
直到溫和平跑出玩兒以後,陳秀秀才撲倒在炕上,咬着被角,壓抑地大哭起來。
然而,更讓她悲傷的消息,卻又接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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