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皎橫行霸道一事很快就傳遍了王府。
六房趙婉兒同二房李氏八卦起不免義憤填膺。
李氏身上蓋着羊絨毯,病歪歪的靠着憑几而坐,不緊不慢道:
「現在的九娘可是府里的香餑餑,五娘去招惹她,實在不討好。」
趙氏卻有不同的看法,「梨香院的來頭到底上不了台面,柏堂里的妓子,能教養出什麼東西來?
「不過是發現了陳芥菜鹵罷了,尾巴就敢翹上天橫着走。
「這般自大不把人放在眼裏,遲早有人出手教訓。」
李氏緩緩端起炕案上的茶飲,潤了潤嗓子,一針見血道:
「趙妹妹此話差矣,人家可聰明着呢,此舉無非是殺雞儆猴罷了。
「明着是打大房的臉,實則是為警告咱們這些姬妾,莫要招惹娘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許氏沒甚本事,倒是陳皎,着實是個狠角兒。」
趙氏不服氣道:「一黃毛丫頭,有什麼了不得的?
「她再怎麼逞能,也不過是後宅女郎,還能翻出花不成?」
李氏微微一笑,好脾氣道:「大房想讓她做替死鬼,眼下是鬧生傷了的。
「我們二房可沒招惹她,日後趙妹妹也可多去梨香院走走。」
趙氏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忽然就開竅了,拍大腿道:「姐姐說得極是,我們可沒得罪她!」
李氏意味深長道:「為了妹妹的八郎和九郎,多結交着些總錯不了。」
趙氏忙道:「瞧我這豬腦子,光顧着發牢騷了。
「姐姐手裏沒有女兒,往後大郎和二郎他們可要多加關照着些才是。」
李氏笑眯眯點頭,「這麼厲害的妹妹,大郎他們自要多關照着些。」
她笑起來極其友善,一臉菩薩般的慈悲。
此次陳皎的行徑外頭都道她殺雞儆猴,又哪裏知道她另有其意。
那便是試探淮安王的底線。
顯而易見,淮安王的容忍程度還可以繼續作死踩踏。
元宵節後陳賢樂就被送往交州,送親的人是淮安王庶長子陳賢樹。
陳賢樹三十出頭的年紀,是二房李春琴所出,現任兵曹從事。
送親那天不僅州府官員在場,府里的姨娘和兄弟姐妹們都在。
立春後氣溫開始回暖,陳賢樂一襲大紅嫁衣,手持麈尾扇,畫着精緻妝容,目中含淚道別淮安王等人。
鄭氏紅着眼不停地抹淚。
人群中的許氏緊緊地挽着陳皎的胳膊,倘若當初被大房拿捏,今日抹淚的就是自己。
陳皎的心情也有幾分複雜,她並不認為自己打贏了這場替嫁戰爭。
就算現在聲名鵲起,一旦被淮安王禁錮在後宅里,遲早有一天,也會像陳賢樂那般,被捨出去聯姻。
只不過籌碼更大一點而已。
帶着滿腹埋怨,心有不甘的陳賢樂在被送上馬車時,忽地扭頭看向陳皎,目中淬着濃烈的恨意。
陳皎迎上她的目光,高昂的頭顱,挺直的腰板,絲毫不懼。
淮安王低聲叮囑陳賢樹,讓他務必把陳賢樂平安送達。
在父子二人說話時,陳皎瞥了一眼州府官員那邊。
崔珏頭戴進賢冠,身着絳色官袍,目不斜視,站得筆直。
迎親的交州使們無比遺憾地朝這邊看過來,陳皎選擇無視。
稍後馬車離去,鄭氏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眼淚汪汪道:「兒啊,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她委實傷心,打小嬌養的閨女就這麼送了出去。
淮安王不耐地安撫。
待送親隊伍走遠後,人們陸續散去。
回到梨香院,許氏心有戚戚焉。
她無法忍受陳皎往後離開自己的情形,同她說道:「今日陳五娘離家,倒讓我胸口發堵。」
陳皎知道她心中所想,應道:「阿娘若不喜歡,以後我就不嫁。」
許氏:「這怎麼行呢,女子總歸是要有歸宿的。」
陳皎默了默,反問道:「那阿娘以為,我日後的歸宿會好嗎?」
許氏沒有回答,顯然已經從陳賢樂身上看明白了許多事。
陳皎忽地握住她的手,一臉嚴肅道:「今日的陳五娘,說不定就是明日的陳九娘。」
「阿英」
「以我目前的價值,倘若有鍾意的郎君,阿娘以為,爹會應允嗎?」
許氏沒有回答。
陳皎心中是有想法的,正色道:「我想離府。」
此話一出,許氏詫異不已,皺眉問:「離府做什麼?」
陳皎:「闖出去,掙前程。」
許氏急了,「你才得罪大房,若單槍匹馬在外頭,我如何放心得下?」
陳皎耐心安撫道:「這兩日我想了許多,如果我不闖出去,那往後阿娘遲早都會走鄭氏嫁女的路。
「兒不能一直在府里陪伴你,是為往後餘生都能陪伴在阿娘左右。」
這話叫人窩心,許氏心中不是滋味。
「兒,我是害怕呀,你才得罪大房,鄭家不會輕易放過你,倘若出府去,指不定被他們怎麼欺負。」
陳皎深思熟慮道:「阿娘且寬心,我自有應對的法子。」
許氏忐忑不安道:「你一介弱女子,拿什麼去跟他們斗?」
陳皎冷不丁道:「徐昭,我把他討來,阿娘放心嗎?」
許氏愣住。
陳皎:「阿娘知曉我的脾性,我既然想了出路,定會想退路。」
聽到徐昭,許氏激動的心情稍稍冷靜了些,試探問:「你把徐昭討來作甚?」
陳皎:「他功夫了得,阿娘是見過的,若有他做庇護,鄭氏一族就不易鑽空子。」
許氏不禁有些心急,「你到底想出府做什麼?」
陳皎自然不會跟她說受到陳芥菜滷的啟發,生出了野心。
她得闖出去,借陳芥菜鹵之勢籠絡人心。
若是想從淮安王手裏討實質性的東西,肯定會引起他的猜忌。
「我想種地。」
許氏:「???」
她一臉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還以為自己聽岔了,不解道:「種地?」
陳皎點頭,「地種好了,才能吃飽飯。」
許氏:「」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家閨女有點毛病。
比如好端端的尋長綠毛的芥菜,又比如現在的種地。
簡直奇奇怪怪。
陳皎也未過多解釋,因為越解釋越說不清。
這不,陳賢樂出嫁沒隔幾日,陳皎就把自己的想法同淮安王說了。
她想嘗試種地,種很多地那種。
初初聽到這話,陳恩還以為她開玩笑,沒好氣道:「合着淮安王府還缺你一口吃的?」
陳皎想了想,認真道:「可是爹養家確實不易啊。」
陳恩大腹便便站在窗戶前,叉腰看她,「你這腦袋瓜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些啥呢?」
陳皎老實道:「兒害怕打仗。」
陳恩沒有吭聲。
陳皎繼續道:「閔州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又遇時疫,實在悲慘。
「當初兒從通州逃難,沿途吃盡苦頭,特別害怕沒飯吃的日子。
「爹養這麼大一個惠州,府里數百張嘴問你要吃的,衙門官員要吃的,還有那些兵,個個都伸手向你討口糧,兒愈發覺得爹的不易。」
聽到這番話,陳恩破天荒的覺得窩心,就算知道她要灌迷魂湯,都樂意聽下去。
「你老子確實不容易,不過沒關係,老子手裏握了兵,可以去搶。」
「那怎麼行呢,現在市井皆夸陳皇叔仁心仁德,若知曉爹當強盜,不是白費心思了嗎?」頓了頓,「就算要搶,也得偷偷去搶。」
此話一出,陳恩不由得樂了,愈發覺得這個養在外頭的閨女頗有小流氓作風。
得到了他的真傳。
陳恩朝她招手,陳皎上前,他問道:「我兒想討地來做什麼?」
陳皎:「種地,種很多莊稼,讓大家都有飽飯吃。」
「你又沒種過地。」
「兒可以學。」又道,「兒發現陳芥菜鹵妙用還未跟爹討過賞,現在兒就想討賞。」
「你且說來,想討什麼?」
陳皎想了想,獅子大開口道:「兒想討一個縣來種地。」
陳恩盯着她看了許久,精明道:「你的那點小心思,莫要以為老子不知道,仗着自己有功,想討封邑?」
陳皎連忙擺手,以退為進道:「兒是女兒身,以後遲早要嫁人的,討了封邑豈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陳恩似笑非笑,意味深長道:「比你娘聰明。」
陳皎繼續試探他的底線,「爹考慮考慮,兒什麼都不要,只想試一試種地,種誰的地都沒關係。」
陳恩半信半疑,「討一個縣的地來種?」
陳皎點頭。
陳恩埋汰道:「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時候可莫要回來哭鼻子。」
陳皎拍胸脯保證不會。
陳恩背着手,倒也未多問。
因為他清楚的明白,這個女兒跟府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一個在柏堂里營生的混子,看的事情多,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當然,她的行事作風也確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想討一個縣的地來種,陳恩腦中不禁生出幾分警惕。
到底是想討封邑,還是圈地自用,那性質可有得說了。
父女倆各懷鬼胎。
陳皎想試探他的底線到底有多低,陳恩則想弄清楚她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像是心有靈犀,原本背着手朝案幾走去的陳恩忽地扭頭看陳皎。
四目相對,陳皎笑了起來,「嘿嘿。」
陳恩也笑眯眯,「嘿嘿嘿。」
一老一少盯着對方,相似的面龐上皆寫着看不透的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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