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錦畜牧公司這邊出現的問題很多。
空舍時間、一期疫苗接種、光照、溫度、濕度、通風、防疫,仔雞應激反應的觀察和控制、飼料餵養、飲水控制、甚至是腺胃炎(隱孢子蟲病誘源)和球蟲的預防及前期症狀觀察工作,都有着或大或小的疏漏。
之所以會出現這麼多問題,壓根底就不是因為這些環節有多少技術難度……事實上,相關的技術問題和操作規範已經在飼養手冊上被明確標註,其內容甚至已經被細化到了什麼肉雞日齡該幹什麼事,以及這些事情該具化到什麼時間和用量的程度上。
可以說,這本由省農科院家禽研究所的技術人員根據楊默的要求所編制出來的《817肉雞飼養手冊》已經達到後世「傻瓜操作手冊」的水平,哪怕是一個對肉雞養殖全然不懂的新人,拿到手冊後也能養得像模像樣。
可結果呢?
盤錦畜牧公司這邊還是出了一大堆的問題,而且幾乎每個環節都出了問題。
而出狀況的理由雖然千奇百怪,甚至有人直接以「認不全手冊上的字」作為藉口來給自己開脫,但經過一下午的現場對峙後,幾乎所有的在場領導都看出了真正的問題所在……責任心缺失。
總之一句話,如果再這樣抱着過家家的態度繼續幹下去,別說創收了,慶豐食品不把他們踢出局就算不錯了。
………………
「小呂,現在我總算明白當初楊組長為什麼要把聯合養殖項目的重心放在第五農場了。」
「那邊的基礎好是一碼事,關鍵是……第五農場那邊的態度可比這邊端正多了!」
坐在後座上的劉仙福感慨似的嘆了口氣,表情不是很好看。
今天下午跟盤錦畜牧公司那邊的高層聊得不是很愉快,對方雖然最終還是承諾會就出現問題的環節進行整改,對負有相關責任的科室人員進行追責,但看得出來,他們對於這種嵌入式的監督模式非常排斥……甚至比前兩個月還要排斥。
呂瑩瑩點了點頭:「劉總說的沒錯,這邊的工作積極性是個沒法迴避的大問題,上上下下得過且過的懶散心態已經刻進了骨子裏……第五農場那邊的職工和骨幹有很大一部分是部隊轉業人員,雖然一開始也存在着各種問題,但畢竟服從性擺在那,以介入式的手段幫他們把每個環節優化整改過來,然後進入一個正向反饋循環無疑要容易的多。」
劉仙福點了點頭,非常認可呂瑩瑩的這種說法。
這時候全國大部分的農場主力職工都是轉業軍人,第五農場自然也不例外。
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特質一樣,此時像第五農場這種含有大量轉業軍人的單位,或許在經營管理上不是很擅長,但在吃苦耐勞以及服從性上,卻絕對不是一般的國企單位能夠比擬。
由於保留着大量在部隊裏的習慣,很多時候你只要師出有名,來上一句「經上級領導研究決定」,且不管他們當時是怎麼想的,但基本上都會老老實實按照你的要求對各個環節的工作進行整改和優化。
所以,只要最終證明你是對的,而且工作也能在整改之後迅速得到正向反饋,他們很容易就能服你,然後進行下一輪的雙向奔赴……部隊比一般單位更講究結果導向,也更尊崇強者。
因此,不出預料的話,等到第二批肉雞出欄,等到第五農場那邊收穫了更大的驚喜之後,他們那邊就算是徹底穩了。
有些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劉仙福試探着問道:「小呂,你看……能不能抽空問一下楊組長,等這第二批肉雞出欄後,要不乾脆把除第五農場之外的其它三家企業解除戰略合作單位的身份,然後我們自己重新選幾家靠譜的新單位?」
說着,劉仙福解釋道:「咱們慶豐食品現在不差錢,多投幾家單位併入聯合養殖項目並不存在資金上的困難……主要是這個聯合養殖項目對於我們公司來說,至關重要,眼下除了第五農場之外,其餘兩家單位的情況跟你今天見到的盤錦畜牧公司差不多……咱們慶豐食品近一半的肉雞原料供應都在這些單位手裏,實話實說,我真的不放心啊!」
呂瑩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讓自己去去問楊默的意見,楊默早就不是經營指導小組的組長了不說,現在馮副總對他的意見據說還很大……慶豐食品的上級單位是鑫泰公司,而鑫泰公司又是馮副總和唐副總的地盤,這其中牽扯到的干係,劉仙福不應該看不出來啊!
不過劉仙福的顧慮她也能理解,手握着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項目的慶豐食品在擴充了大量加盟網點後,每個月的流水達到了驚人的4000萬,公司的主業毛利也一舉達到了310萬/月的水平,不可謂不亮眼。
但問題是,由於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走的都是平價的親民模式,亮瞎人眼的成績單背後,是每個月數以千噸計的各種食材原料和超過500噸的雞脯肉需求。因此,對於現在的慶豐食品來說,供應鏈已經正式成為了他們天字號的要害環節……說它是直接關係到公司生死的命脈,一點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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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眼見着聯合養殖項目中那三家單位不爭氣,劉仙福升起了扶持籌建幾個新的中型養殖場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反正對於現在的慶豐食品來說,這種事情並不存在資金和技術上的門檻。
只不過……
想了想後,呂瑩瑩還是搖了搖頭:「劉總,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我們先儘可能地去介入和整改那三家單位的養殖流程,要是他們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話……也要等到他們連續出現了無法履約的情況後,再來做其它的打算不遲。」
看着劉仙福一臉詫異的表情,呂瑩瑩解釋道:「劉總,我個人的意見吧……我們之前砸在這三家單位身上的投資並不是重點,他們現在跟鑫泰公司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身上【慶豐食品戰略合作單位】的這個身份;」
「楊默當初選定這四家單位成為慶豐食品的戰略合作夥伴,並且不遺餘力地支持他們開展聯合養殖計劃,這件事他有沒有其它的考慮因素在裏面我不太清楚;」
「但他曾經說過,商譽是一家企業最重要的無形資產,即便當下的市場環境還稱不上完全開放,但這東西還是遠比絕大部分人以為的要重要的多……尤其像慶豐食品這種身上摻雜了央企要素的北方鄉鎮企業,商譽這兩個字,已經不僅僅是包含了市場考量,更關係到許多普通人看不到的因果,同時也關係到一些人看待咱們企業的態度……不管是從短期還是長期落眼,說它牽一髮而動全身也毫不為過。」
「正是因為如此,咱們對待那三家單位的態度必須要拿出來,總歸不能讓咱們失了道義才成……要知道,他們是我們慶豐食品為數不多的戰略合作單位,用通俗點的話來說,他們就是跟我們公司喝了血酒,拜了把子的兄弟;」
「如果我們單純地為了商業考量去先發制人,短短兩三個月就把人家踢出局,別人會怎麼看我們?各地的主管單位領導會怎們看我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慶豐食品利字當先,薄情寡義,絲毫不講道義和人情?」
「連對待自家的戰略合作夥伴這種歃血為盟的自家兄弟都是如此,那其它單位以後還跟跟我們掏心掏肺地真誠合作麼?」
說着,呂瑩瑩有些鬱悶地嘆了口氣:「楊默說過,與南方沿海那些已經很開放的沿海城市不同,咱們齊魯這邊的營商環境要混沌的多,也複雜的多……在這個天天喊着【天下國企是一家】,天天喊着【站位】的年代,很多事情,不能僅僅只是從商業角度去考量……尤其我們慶豐食品已經是一家規模不能算小、且帶着一定示範效應的企業,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劉總,我的建議是……再忍忍,咱們慶豐食品的股權結構有些特殊,現在的時局也有些敏感,因此我們只能打防守反擊。」
劉仙福聞言,有些苦惱地捏了捏眉心。
他出身草莽,雖然是慶豐食品的創始人,但他之所還能坐在公司的二號位上手握許多實權,完全是機緣巧合罷了。
但實話實說,哪怕是二號位,他現在坐的也是心驚膽戰……慶豐食品的發展速度超出所有的預期,從掛靠上鑽探公司的那一天起,這家公司牽扯到的種種因果就已經不是一家普通的鄉鎮企業那麼簡單了,更何況是現在?
他自認是個糙人,雖然懂一點社會上的貓貓道道,但對於體系內,尤其是央企和地方行政單位這邊的遊戲規則着實了解的不多,沒有這個勇氣去深入了解這些複雜到令人頭皮發炸的種種算計。
因此,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察覺到肉雞供應鏈中的巨大隱患之後,第一件事並不是行使自己「當家人」的職權,去開會討論替換供應商的事情,而是悄悄地找上土狗同學去當中間人,想要聽聽那位楊組長的意見。
沒法子,楊默在他心裏留下的陰影太大了。
這個比他閨女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不但一上來就用一種怎麼看都不違規的小操作,通過那微不足道的3%股權池拿捏住了自己的命脈……不,不僅僅是自己,連帶着村裏面的命脈也被他用這種手段拿捏住了。
除此之外,慶豐食品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年內以一種吹氣球的速度成長成為眼下他眼中的龐然大物,完全都是那個年輕人一手托起來的……通過幾個月前的那次「經營危機」,劉仙福很確定,這個年輕人既然能輕而易舉地把慶豐食品捧到高位,那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慶豐食品打入深淵。
實話實話,這種明面上你掌握着慶豐食品的管理實權,但公司那根看不見的生死線卻被人家拽在小指頭上的空蕩蕩的感覺簡直糟透了。
但他真的沒這個勇氣,仗着慶豐食品的大好形式去跟鑽探公司談條件,甚至是「脫鈎」。
一方面,楊默在慶豐食品身上踐行的種種新鮮玩意和一攬子計劃,他到現在還沒摸透對方究竟是想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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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則是楊默這段時間以近乎白身的身份直接調動數以億計的資金,在另一個遠比慶豐食品更加廣宏的天地里翻雲覆雨的種種動作,着實是把劉仙福嚇壞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卻跟一堆子央企一二把手和本地主管單位的領導一起共事,對方竟然還蠻尊重他意見的樣子,他活了四十三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詭異的事情。
說實話,要不是他知道楊默是本地人,而且還是在農村長大的,他差點就以為這貨是什麼高幹子弟了。
一個手段比狐狸玩的還花,而且還能跟一大堆你可能見都沒資格見的大人物們一起下棋的年輕人,是劉仙福這種草莽小角色敢得罪的人麼?
顯然不是!
本着打不過就加入的樸素江湖法則,既然劉仙福沒這個把握能在遊戲規則里從楊默手上脫鈎,也沒這個膽子冒着丟掉所有身家事業的風險去「鬧獨立」,那自然就只能正大光明地表態,示意自己會以楊默馬首是瞻了。
因此,這就是他為什麼會找到呂瑩瑩,想要聽取一下楊默意見的真正原因。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話還沒傳到楊默那邊呢,呂瑩瑩這邊就先把他的想法給否了……雖然說明大家都知道這位虎里虎氣的美女跟楊默的關係非常不一般,但有些決定是你來做的還是由楊默來做的,中間的區別大了去了。
………………
於是乎,劉仙福只能耐下性子,再次請求這位業務能力令人眼前一亮,但對於人情世故貌似不是很精通的姑娘把話帶給楊默……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劉大經理想要請楊組長幫忙給出更全面、更長遠的指導意見。
見到劉仙福堅持,並且將「指導意見」四個字咬的很重,咱們的土狗同學總算回過點味來了,當下只能瓮聲瓮氣地點頭答應,等到楊默回來,她會在第一時間把這事告訴他,而且會徵詢一下楊默的意見,看到時候能不能讓那貨來慶豐食品一趟,就這個問題跟劉總好好溝通一下。
劉仙福大喜,連忙說不敢,到時候如果楊組長方便的話,自己登門拜訪請教才是正理。
呂瑩瑩對此不置可否,楊默向來極為排斥別人因為工作方面的事情跑過來拜訪,而且他的那個小院子一般也不對陌生人開放,除非你是楊默的上級領導,否則外人想要敲開那扇鐵門,只怕是比登天還難。
而很不幸,劉仙福跟楊默並沒有什麼私交可言,更不是楊默的上級領導……因此,劉仙福要想進那個小院,只怕是有點難。
很顯然,劉仙福並不清楚這其中的干係,見到呂瑩瑩應承下來,心情頓時大好,連帶着話也多了起來。
「小呂,話說據傳楊組長已經王總借調進特別工作小組半個多月了,你說……中秋之前楊組長能回來了不?」劉仙福搖下了車窗,感受了一下迎面而來的熱風,語氣里卻多了一份期待和得意。
就在月初,他托關係在廣州的某個老字號酒樓里定了一批月餅,據說那家遠近聞名的酒樓,月餅口感極佳不說,做的也極為精緻,到時候親自給楊組長送過去,鐵定賊有面子。
呂瑩瑩聽到劉仙福問起這事,卻是悶悶不樂起來,語氣里也多了一份沮喪:「這個我還真不清楚,楊默被王總徵調過去的時候,什麼也沒說……這一走就是半個多月,中間一點信也沒傳回來,中秋到底回不回來過,也沒個准信。」
中間一點信也沒傳回來?
劉仙福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呂瑩瑩,旋即又恍然,楊默這次被徵調進特別工作小組,參與的都是大事,想必有什麼保密條例在,中途不准回家,也不准打電話寫信之類的事情,也是有的。
不過……
回不回來過中秋也沒個准信?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幽怨味十足呢?
莫非……
扭頭看了看呂瑩瑩那微微鼓着嘴生悶氣的樣子,劉仙福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明悟,看向土狗同學的眼神,也陡然間多了幾絲阿諛。
………………
半個小時後。
就着順風車提前下班的土狗同學掏出鑰匙扭開了門鎖。
或許是今天情緒有些消沉的緣故,扭開這把破鎖後,她並沒有如同往日般給這鐵門來上狠狠一腳,而是握着那個被焊死的把手,輕輕往上一提,然後一推。
吱吖~
隨着一陣並不刺耳的磨合聲,被某位大官人不知道吐槽了多少次的鐵門第一次以如此溫柔的聲音敞開了自己的懷抱。
轉身隨意把鐵門關上,瞧着日頭還早,正當呂瑩瑩猶豫着是不是要把磨盤拆出來細細底部的輾子,等曬乾了再來磨麵做飯的時候,一陣輕微的水聲傳來。
嗯?
是今早上走的時候沒注意關水龍頭?
不應該吧?
土狗同學疑惑地探頭望去,院子裏的水龍頭關的死死的,別說水流了,就連水滴子都不見一顆。
既然不是水龍頭漏水,那麼……
土狗同學深吸一口氣,悄悄地放下身上的背包,左右瞅了瞅,直接從院子的角落裏摸了一根木條操在手裏……這是當初拿來釘箱子的木條,雖然不算特別結實,但教訓教訓一個小毛賊卻是絕對夠用了。
沒法子,廚房那邊的房門現在是鎖着的,如果掏鑰匙開門的話,指不定就會驚動那個正在洗澡的小毛賊……這年頭出來偷東西的人沒那麼講究,手上帶着傢伙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她可不想平白生出那麼多變故。
哼哼,打不死人,卻又能讓你好好吃一頓苦頭,廚房的菜刀都沒這玩意好使!
瞧着木條上方的那幾根彎彎曲曲的鐵釘,土狗同學冷笑着想到,看向那個院子裏隔出來的簡易浴室,目光愈發不善起來。
呵,挺會享受啊!
你是看準了現在大家都還在上班,左右都沒人的檔口,摸進來偷東西之餘,趁早還可以悠哉哉地洗個澡是吧?
這種鬼天氣,沖個涼水澡鐵定很爽吧?
很好,一會兒本姑娘就讓你爽個夠!
不讓你爽到哭爹喊娘,本姑娘這十幾年的拳腳棍棒功夫就算是白練了,以後再也沒臉提唱大戲這三個字!!
看了看手上那根即便是斷了也可以當成兩截短棍使的木條,土狗同學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貓着步伐,一縮一縮地朝着那個簡易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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