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胡永波眼帘的,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大約只有四五歲左右的光景,
衣服髒髒的,
頭髮亂糟糟的,
臉蛋紅皴紅皴的,
還甩着兩條黃綠黃綠的鼻涕。
這其實並不稀奇,農村裏的孩子本來就鮮少與乾淨兩個字無緣,更何況是待在豬圈上的孩子。
可如果這個髒髒的孩子宛如拴狗似的被拴在屋裏,那感覺就是兩碼事了。
兩條麻繩,
一條緊緊的拴在腰上,
令一條則系在半條廢棄的舊自行車外胎上,而這條破破爛爛的外胎,則是打了個活結,然後宛如一個尺寸嚴重不合規的脖銬,直接套在孩子的脖子上。
麻繩的另一頭究竟系在屋裏的何處,胡永波看的並不清楚。
但唯一能看的出來的是,這兩條麻繩系的都很緊,長度也很有限。
有限了眼前這個孩子需要倒滾在地上,費力地用腳才能把那扇並沒有關嚴的木門挑開的程度。
把門挑開後,發現是個陌生的大人,孩子臉上露出一個茫然而無措的惶恐,立即乖乖地跪着雙腿爬了回去,然後雙手把脖子上的那半條廢舊外胎託了托,露出一個切諾諾的討好笑容。
仿佛是在說……
我很乖的。
看,我沒有亂跑;也沒有哭喊;也沒有把這套套取下來。
我很乖的……
看着這個被拴成小狗般的孩子,眼裏向自己露出的那種害怕和討好的神情,胡永波心中一股憤怒直衝腦門。
四五歲並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齡,他的女兒今年馬上三歲,卻已經可以穿着新衣服到處亂跑撒歡,跑累了就膩在他懷裏要這要那,甚至是每天纏着他給自己講故事了。
眼前的孩子卻只能跟條狗似的被拴在屋裏,毫無尊嚴地在滿是豬糞臭味的地上打滾,唯一的玩具,可能就是系在身上的那兩條狗鏈;
你讓已經身為人父的他情何以堪?
而那孩子如同小狗般馴服地舉了舉脖子上狗圈的動作,更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臟。
這TMD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讓這麼一個大丁點的小孩子在四五歲的光景,就學會了討好大人?
真當胡永波抑制不住自己衝動,想要箭步衝上去扯開那兩條狗鏈時……
嘩嘩~
咕咚咚~
兩陣輕微的翻滾聲傳來。
就着昏暗的光線看去,胡永波這才發現,屋裏面除了之前看到的之外,還有兩個孩子。
差不多的年齡,
差不多的髒兮兮,
一模一樣的兩條狗繩。
「李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察覺到異常的胡永波一下子冷靜了下來,雖然語氣有種說不出的冷厲,但終究還是沒有冒昧地衝過去。
作為一個當了父親的人,他自然知道哪怕再能生,也斷然不可能一口氣生下三個年齡大小相差不大的孩子。
而這三個孩子宛如被狗似的拴在屋子裏,雖然很容易讓人誤會這是個人販子的窩點,但既然這裏是李莉指的路,那她就不可能收一個人販子的子女當自己的學生。
緊隨其後進門的李莉聞言,先是蹲下來給三個孩子抻了抻衣服,整理了一下腿上打繞的麻繩,這才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怎麼回事,還能怎麼回事……生而不養唄!」
生而不養?
胡永波一愣,一下子沒搞清是什麼情況。
李莉見狀,臉上的表情寫滿複雜:「簡單來說,就是小榆村這邊窮的叮噹響,為了生計,村裏的青壯勞動力這兩年越來越多地外出務工了……而這三個孩子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說着,李莉從兜裏面掏出早早就準備好的水果硬糖,仔細地剝開糖衣,然後餵到孩子嘴裏:「外出打工,尤其是去南方打工,那一走就是一年,這些孩子自然就只能交給爺爺奶奶照看,或者是乾脆寄養在別人家裏。」
「可問題是,小榆村雖然窮,但該做的農活卻一樣都少不了,甚至比一般的村子活計更多……哪怕是五六十歲的人都得扛着鋤頭整天在地里幹活,哪有那麼多的精力去整天照看孩子?」
「如果這些留村的孩子已經六七歲了,那還好,可以跟着自家爺爺奶奶一起下地幹活,實在不行在田坎上玩着也行,可六歲以下的孩子……」
說到這,李莉臉上的表情忽然多了一種悲哀:「其實前兩年哪怕是兩三歲的孩子,爺爺奶奶也會把他們帶到田坎上任由其玩耍的,但隨着被人販子偷了幾個孩子,又因為孩子亂爬,摔死淹死幾個孩子後,包括小榆村在內的這些村子,就再也不敢把那些走路走不穩的孩子帶到田坎上了。」
「可問題是,生活總得繼續吧,不干農活家裏面吃什麼?」
「所以,漸漸地,小榆村這些村子就出現了一門活計……將那些不方便跟着爺爺奶奶去地里幹活的孩子,托給其他人照拂,然後支付一點酬勞……大抵就類似於城裏面的托兒所。」
微微頓了頓,李莉指了指孩子們身上的麻繩:「當然,村裏面不比城裏,條件沒那麼好,也照看的沒那麼精細,更沒有那麼多的遊玩措施……在以不出事為第一要務的情況下,這些被托養的孩子,自然只能拴着不讓他們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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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李莉一臉的無奈:「或許第一次見到的人有些看不得這些東西,甚至覺得是在虐待這些孩子,但我的學生小梅告訴我,不管是腰上系的死死的麻繩,還是脖子上套的輪胎,都是這兩年來各村總結出來的經驗手法,裏面總結了一些血淋淋的教訓……當然,這個故事也告訴我們,有些時候,不要想當然,好心是有可能幹壞事的!」
最後這句話是說給胡永波聽的,同樣也是說給李強聽的。
胡永波在察覺出異常之後還能保持起碼的理智,而李強這個剛出社會的熱血青年,在發現這些被拴成狗的孩子後,鼻孔的氣息已經喘成公牛了。
胡永波看了一眼臉色漲紅的李強,語氣卻依然有些陰冷:「可這些孩子的反應是怎麼回事?我剛進來的那會兒,那副討好的模樣,可不像是被照看的很好的樣子……你覺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就學會了討好大人,正常麼?」
李莉聞言,沉默了一會兒,眼裏湧出一股悲哀:「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還是那句話,農村非樂土……且不論農村這邊養孩子的方法本來就粗暴簡單,你總不能寄希望於每一個人都是好人,每一個人都能像對待自己家孩子似的悉心照看這些托養的孩子吧?」
「在宗嗣運行模式下,像小榆村這種處於三公里朦朧地帶本來就有看人下菜的習慣,家裏的青壯勞動力全都外出打工了,你覺得那些年弱體衰,又只是普通人的爺爺奶奶能讓人顧忌?」
說到這,李莉蹲下身子無比憐惜地摸了摸那個孩子的腦袋:「所以,你之前所看到的,無非是這孩子應激之下做出來的刻板反應而已,他之前在另一戶人家寄養過將近一年,是過年時才轉到小梅家這邊來的……我們老師曾經告訴我們,人畢竟也是動物,依舊保留着動物的求生本能。」
胡永波聞言,沉默了一下,他聽懂了李莉的意思,但卻有些疑惑:「不是說你那個叫做小梅的學生家裏,在村裏面不是不怎麼受待見麼,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家把孩子送到這邊來寄養?」
李莉笑了笑:「第一,在村裏面不受待見是一回事,但你要知道,不管是城裏還是村里,好人終究還是佔了大部分,別管小梅父親之前如何,但孤兒寡母的,又都是同村,一些老鄉在心軟之下,能照拂自然能照拂一下;」
「第二,正是因為小梅家在村里不受待見,跟其他托養的家庭相比,雖然小梅家環境差了些,但她母親照顧起孩子反而更加用心仔細些……至少不會打罵孩子,或者直接不讓孩子吃飯。」
「第三,在小榆村這種地方,人人都知道在當下只有讀書才是翻身的唯一出路,可村裏面的教育條件差,連那些適齡孩子大部分都沒書讀,更何況是這些留守兒童?可四五歲除了是第一次性格塑型的關鍵期外,同樣也是開啟學智的最佳時期……因此,作為村裏面為數不多已經上了小學的孩子,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家的小梅雖然只有周末才能抽得出時間來給這些孩子認字,但即便是如此,對於村里人來說,卻也已經是一個莫大的吸引力了。」
「第四,雖然小梅家的環境很差,但論及這些孩子食物的營養,卻其實要比同村大部分……」
吱吖~
話還沒說完,就見另一道小門被拉開,旋即一個驚喜的女聲響起:「李老師?哎呀,李老師您今天怎麼來了?……您看看我,我、我這不知道您要來,都沒準備什麼像樣的東西……坐、坐、坐,李老師,您趕緊坐,我去給您倒杯水。」
一個長相併不漂亮,身形更是瘦弱中帶着些許傴僂的婦女臉上帶着驚喜與卑微的笑容走了進來,手上還抱着一小盆糊糊般模樣的吃食。
李莉笑着搖了搖頭:「小梅家長,您不用管我們,先給孩子們餵吃的吧,我看孩子們也都餓了,一會冷了就不好了。」
婦女聞言,忙不迭的點了點頭,然後拿起勺子將盆里的糊糊舀進碗裏,端到三個孩子面前。
那三個孩子見狀,立馬眉開眼笑地接了過去,然後呼呼呼地吃了起來,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吃什麼珍饈美食呢。
胡永波探頭望去,發現那一小盆糊糊雖然模樣很有些不堪入目,但用料應該很紮實,全都是些農村里常吃的玉米面煮出來的,裏面的白菜也被很細心地切成了極細的細絲。
嗯?
不對。
不僅僅只有玉米面和白菜。
還有……
白面饅頭沒熬散的表皮,以及……
被剁碎的雞蛋清?
眼睛已經逐漸習慣屋裏光線的胡永波仔細辨別了一下盆里的東西後,訝異了起來。
雖然雞蛋這東西別說在後世了,哪怕是在如今的德州,隨着817肉雞飼養規模的急速擴大和品種的細分,也已經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了。
但那是市縣城裏,以及那些率先已經開始日子好起來的村子,對於小榆村這種處於三公里朦朧地帶,各種產業和公共設施都幾乎等於零的村子來說,雞蛋這東西絕對屬於輕奢品,等閒都捨不得吃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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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如此,白面饅頭也同樣如此。
別以為一提起齊魯就想起饅頭,就以為齊魯人天天都是吃饅頭了……那是九十年代中後期,等到菜籃子和米袋子工程已經在省內逐漸普及後的事情,在當下這個光景,農村地區大部分時間只能吃玉米糊糊或者紅薯來果腹。
吃白面饅頭?
那是逢年過節才開的洋葷!
看着這兩樣絕對不該出現在這麼一個搭在豬圈上破爛房屋裏的實物,胡永波大概明白李莉想說的第四點是什麼了;
同時,也大概明白她所說的「有些時候,孩子們願意每天徒步八公里去小喜村,也未必全都是為了上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盆里的那些雞蛋和白面饃饃,應該都是那名叫做小梅的學生,悄悄從小喜村希望小學的定額學生餐裏帶回來的吧?
胡永波的眼前一下子勾勒出一個小女孩的形象。
八九歲的光景,
身子瘦瘦的,頭髮黃黃的;
背着一個沉甸甸的書包,低頭快步行走在漆黑的夜色里。
與營養不良的瘦弱身體不符的是,她的校服鼓鼓的。
裏面裝着的是自己餓着肚子省下來的那三個雞蛋和幾個白面饃饃。
生而為父,最見不得孩子受苦。
他很想指責小梅母親的自私,指責她為了能攬下活計,不顧自己女兒的身體健康和死活;
但一想到對方孤兒寡母的困境和這間搭在豬圈上的破爛房子,他竟然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可以,誰不願意讓自家的孩子美滋滋地吃上一個雞蛋,然後幸福地啃上一口白面饅頭?
誰又願意讓自家個頭甚至只能達到自己腰間的孩子,每天強忍着飢餓、疲憊和恐懼,在黑漆漆的夜裏來回徒步五六個小時?
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對於自己無能的憤怒和不甘,胡永波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然後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大腦極速轉動,一個聽上去不靠譜的建議脫口而出:「李老師,你覺得……我們在小喜村建一個托兒所怎麼樣?」
誒?
托兒所?
李莉和李強愣愣地看着胡永波,差點以為這貨是不是被豬糞味薰到大腦短路了。
如果說之前建議的養殖場還算稍微有點譜的話,那你這個托兒所算是什麼鬼?
基建項目?
托兒所跟基建有個半毛錢關係啊!
商業項目?
拜託,這裏是農村,不是城市,有幾戶人家捨得掏那麼多錢把孩子送進托兒所啊,而且是離家八公里遠的托兒所。
胡永波見狀,趕緊解釋道:「我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有這個想法……我認為,這個想法是有可能以商業戴套項目的名義過審的。」
商業戴套項目?
李莉和李強面面相覷,不知道這貨在說些什麼。
胡永波解釋道:「你看啊,楊總當初搞的那個百村振興計劃,本意雖然是把那一百個村子扶持成為富強村,但經過一年的發展,像小喜村這種地方,已經逐漸有了規模以上,中型複合企業的雛形……雖然它們是集體所有制經濟主體,但單從業態和生態來看,卻越來越像是一家成規模的國企。」
「想想看,國企,尤其是成了規模的國企,有什麼特點?」
「那自然是求大、求全,然後能夠實現小範圍的生態閉環啊!」
「你們去看看市裏面的那些大型國企,哪家不是有着自己的食堂、自己的宿舍、自己的電影院、一些實力強的,甚至自己的學校、幼兒園和醫院都有!」
說到這,胡永波眼中露出自信:「雖然說拿小喜村跟那些大型國企比不太公平,而且小喜村的管理模式和業務運行模式也跟國企全然不沾邊,但在構建小閉環生態這一塊,兩者卻是驚人地類似……只不過國企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構建這些設施和生態,而小喜村則要鬆散的多,是依靠附近的十里八鄉逐漸構築這種聯動式的閉環,而且目前尚處於初級階段。」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喜村在朝着這個方向發展,依靠着希望小學、項目中轉再分配業務、統收統購業務、雙層PPP項目合作模式等一系列方式,在逐漸把附近的村子納入這種看似鬆散的閉環生態中來……而從楊總所作所為來看,他其實很支持這樣做。」
微微頓了頓,胡永波的語氣愈加肯定:「李老師,小李,你們跟國企的接觸不深,有些情況不了解,想要跟國企一樣構築這種生態小閉環,以盈利為第一衡量條件的硬條件很重要,但軟條件也同樣不可或缺……學校、醫院、娛樂、住宿、通行、社保,缺了哪一項,都會影響下面人的向心力。」
「所以……」
「在已經有了小喜村希望小學,農村基層連鎖藥店項目又即將上馬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再以商業項目的名義,向公司報一個托兒所項目,並且註明後期的運維費用的大頭是由小喜村自己來承擔的,公司大概率是不會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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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胡永波哼了哼:「就如李老師剛才說的,這兩年這邊的村民們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產生大量的留守兒童,其中的低齡留守兒童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得到精心照顧,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商機和需求痛點。」
「雖然說農村地區的消費習慣和消費力,決定了這種托兒所開在農村地區的話,根本不具備盈利能力……但如果把賬面的盈利能力轉化為諸如區域向心力和情感認同等一系列隱形價值呢?」
「如果這些隱形價值加在一起,對於公司、準確說是楊總來說,是超出、甚至明顯超出項目的投入和運營費用的呢?」
「你們猜,公司會不會跟一個門外漢一樣,裝聾作啞地給這個打着商業項目名號的托兒所過審,然後不遺餘力地把它建起來?」
「要知道,孩子與父母;醫療與教育,可是大部分人最關切東西,一旦在這些方面對小喜村形成了路徑依賴,後續所能產生的好處和主動性,是難以預料的!」
李強聽的腦袋發脹,他有些理不清這其中的關係,也搞不懂這裏面的邏輯,更加無法理解明明大華公司或者小喜村自己籌錢就能建的托兒所,為什麼要繞那麼一大圈以城產基金公司的名義來投。
但胡勇畢竟是大華公司原業務二部的職員,這個在外人看來宛如鍍了一層金的身份讓他說的話極具說服力。
既然自己想不通,那就不要想就好了,胡哥說的一定有道理。
想到這,李強歡喜起來:「等小喜村的托兒所一建起來,附近村子裏的這些低齡留守兒童就可以全部送過去了……屆時包括小梅的家長,以及其他村那些照顧孩子照顧的比較好的村民,統統可以聘過去當老師……這下好了,幫着那些外出務工的父母解決了後顧之憂之餘,又可以解決一部分村民的就業創收問題了。」
胡永波笑着搖了搖頭:「不止如此,李老師說了,這邊各村加起來的留守兒童數量可不少,如果數量足夠多,而這種中心制的托兒所項目又能推廣開來的話,屆時可是可以帶動起不少的小產業……這又是一筆看不見的經濟賬。」
李莉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她總算明白了胡永波的用意所在,德州城產基金公司和大華公司實際上是兩個性質的單位,有些事情大華公司能做,但城產基金公司卻不能做;從胡永波的反應來看,大華公司今年應該是沒有足夠的閒錢來投這些項目,又或者是顧忌一些什麼其它的事情不能直投;所以只能左兜換右兜,讓城產基金公司出這錢。
既然是城產基金公司出錢,而且還是從產業大基金賬戶上出的錢,那麼不管是不是能糊弄的了人,你總歸是要從商業或者產業角度出發,給公司找一堆能稍稍遮羞的理由才行。
她是個援教老師,不懂這其中的貓貓道道,也不想懂這些貓貓道道,所以她很快地就收回了心思,把注意力放在那三個孩子的身上:「小梅家長,不是聽小梅說,今年依然只有王嬸家的孩子打算讓你們家續托麼,怎麼一下子又多了兩個?」
中年婦女聞言,笑的很拘謹,也很謙卑:「李老師,這兩個孩子是萬二伯和沈四叔家的,最近這三四個月來,也不知道村裏面招了什麼邪,許多人都陸陸續續的病倒了……這不,萬二伯和沈四叔這段時間也開始身子不利索了起來,雖然聽說病的不算厲害,但他們畢竟年紀大了,這一躺下就沒這精力再照看孩子了,所以思來想去,乾脆托人送到了我家來,讓我幫忙着照拂幾天。」
意思是最近村裏面不少人生病了?
不應該啊!
現在又不是蚊蟲滋生的夏天,小榆村這邊地勢又不低洼,沒有被污水反灌的風險,不應該那麼多人生病才對啊。
莫非是……流感?
李莉疑惑地想着,拿起面前的土碗小小喝了一口。
雖然經過一年的基層鍛煉,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副嬌嬌女的做派,但面前這碗熱水略有些古怪的氣味和微微有些發澀發苦地滋味,還是讓她忍不住眉頭一皺。
察覺到李莉輕皺的眉頭,似乎感到自己怠慢了貴客,小梅的母親頓時局促不安了起來,搓着手就想道歉。
孰料這邊話還沒說出口,旁邊的李強就咦了一聲:「等等,這水是從哪兒打的?」
中年婦女聽出了李強語氣中的嚴肅,頓時越發不安起來:「是從村口的水井裏挑回來的啊……這位領導,是不是……不合您口?」
李強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稍稍安撫了一下這個卑微而敏感的婦人,看向李莉的眼中卻滿是嚴肅,然後示意了一下,兩人很快地就走出了這間破破爛爛的房子。
「小李,怎麼了?」
李莉一陣安慰,示意自己只是出來上個廁所並不會走之後,看到小梅的母親不安地把身子縮回去,這才扭頭看向一旁的李強。
「李姐,這水……有問題!」
李強的手中還抬着那碗水,表情說不出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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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頓時被嚇了一跳,低喝道:「可不能胡說!」
她以為李強是在說小梅母親投毒,這可是大罪,自己三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小梅的母親的情況更是特殊,要是受了冤枉,覺得自己辯解不清之下,投河自盡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強聞言,詫異地看着她:「我沒胡說啊,我大學學的就是化學,這水一進嘴,莪就能喝的出來,這水源絕對是被污染了的啊,那水質都用不着送檢,絕對重金屬超標……對了,李姐,附近是不是開了什麼化工廠肥料廠之類的?」
聽懂了李強的意思,李莉頓時舒了一口氣,旋即又緊繃了起來。
難道說……
小榆村這段時間陸續有人生病,不是因為流感,而是因為……這個?
……………………
一個小時後。
距離小榆村不到一里地的某個化肥廠。
在一大群工人無奈而糾結的眼神中,被兩個女職工死死攔着的李莉宛如潑婦般地指着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罵道:「沈永福,我TMD告訴你,你今天不主動把這廠子關掉,我明天就去小喜村拉上幾百號人,把你這破廠子砸了!」
「那麼髒的廢水就這麼直接排在河裏,甚至還直接排在田地,村子幾十號人都被你的廢水放倒了……你TMD生兒子沒屁眼,缺不缺德啊!」
那個名叫沈永福的中年人看着眼前這個一點老師風範都沒有的年輕女人,忍不住一陣頭大。
李莉在小喜村那一片的名聲很響亮,在小榆村這邊的名氣也不算弱……畢竟這十里八鄉就這麼三個大學生援教老師,再加上她數次為了學生奔赴各村砸場子搶親,這名聲想不弱都不成。
大學生在央企里或許不那麼值錢,但對於一般人來說卻是妥妥的文曲星下凡,等閒是不敢得罪的,再加上這姑娘是小喜村希望小學的援教老師,小喜村又跟鑽探公司和夏留通銷社過從甚密,那就更加不敢輕易得罪了。
可問題是……
讓我關廠?
你誰啊,黑不丁白不丁的就讓我關廠,你以為你是縣長啊!
就算是化肥廠亂排廢水不對,污染了小榆村的水源更是不該,但我補償補償不就完事了,罪不至死嘛!
再說了,就算是縣長,也沒有這麼一上來就讓人關廠的。
廠子關了,這一百四十多號人吃啥去?
可別忘了,這一百多號人里可有不少就是他們小榆村的,你問問他們,他們願意關麼?
看了看逐漸昏暗下來的天色,沈永福心裏漸漸不耐起來。
這位女大學生老師已經撒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潑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個廠長,陪着她鬧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夠意思了,廠裏面還忙着裝車出貨呢,自己得過去盯着看着,可沒這個功夫繼續陪她鬧下去。
想到這裏,沈永福朝着那兩個女職工使了下眼色,就打算轉身離去。
「等一下!」
這邊剛剛轉身,一個男人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來。
沈永福扭頭一看,卻是之前和李莉一起過來,中途卻忽然不知道溜到哪裏去的胡永波。
「這位同志,我廠裏面還有急事,你有什麼事跟我們的安全主管說吧,還是那句話,該賠償的,我們廠一分不會少給村里。」
沈永福的語氣有些不耐。
這三人裏面只有李莉的身份最讓他忌憚,其餘的人……你算哪根蔥?
胡永波淡淡一笑,先是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自我介紹一下,胡永波,大華公司的。」
大華公司!??
沈永福嚇了一大跳。
之前那個年輕人嚷嚷着自己是什麼德州城產基金公司的,他可以不當回事,畢竟誰TMD知道那家聽都沒聽過的公司是幹嘛的。
但大華公司就不一樣了。
在德州的地頭上,你可以不知道任何一家公司,但卻絕對不可能不知道大華和鑽探公司這兩家單位。
尤其是大華公司,別家公司頂多稱得上是地頭蛇,但這家單位妥妥的是一條地頭龍,各方面都能把你壓的死死的,不談別的,人家只要一聲招呼,自己的化肥廠立馬就會因為沒有原料而不得不停廠關門……他就是一個打着鄉鎮企業家名號的私人老闆而已,即便如今國家已經不嚴查公皮私骨了,但像大華公司這種央企,想要按死他,就跟按死一隻螞蟻一樣。
想到這,沈永福認真地看了看手裏的那張名片,發現並不像是假的後,臉上立刻掛起了阿諛的笑容。
「原來是沈總啊,失敬、失敬!」
「那個……」
沈永福簡單的寒暄了之後,瞅了瞅依舊撒潑個不停的李莉,竟然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
對方明顯是跟李莉一夥的,要是人家也讓自己關門停廠怎麼辦?
想到這,沈永福有些不安了起來,曾經他做夢也想能跟大華這類的央企單位攀上關係,但現在這一刻,他只希望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是假的。
胡永波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鬆開了跟對方握着的手之後,露出一個央企幹部常見的矜持笑容:「沈總,不要擔心,我並沒有打算威脅你,讓你關廠的意思……國家已經承認了鄉鎮企業在經濟中的重要地位,身為央企的一員,我們大華公司自然不能與國家的意願背道而馳。」
話雖然如此,但胡永波的臉上卻浮現了一種令沈永福感到熟悉,但卻令他心驚膽戰的笑容:「所以,我這裏有個建議,沈總你……不妨聽聽?」
沈總?
不是老沈,更不是沈廠長?
聽到胡永波這一聲公式化無比,同時又帶着濃濃定性意味的稱呼,沈永福忍不住心裏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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