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按照計劃,趙林和信榮華會在招待所里住上一晚,明天才會正式開展工作,但到了晚上七點過,兩人還是忍不住地溜達了出來。
沒法子,為了安全考慮,他倆入住的是國營招待所,而且是那種普通的國營招待所。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北方的普通國營招待所嘛,家中長輩有過相關經驗的同學都清楚,那破地方除了安全相對有保障之外,簡直一無是處。
別說電視機了,一些招待所甚至連可以沖涼的洗浴間都沒有,就連喝的熱水都需要自己拎着暖水壺下樓打,在初夏這個季節堪稱是無聊至極的汗蒸地獄。
所以與其在那狹小悶熱的房間裏憋出一身臭汗,還不如出來溜達溜達,順便了解一下德州這邊晚上的情況。
有句話說的好,陽光是人類陰暗情緒的抑制劑,一個城市的治安環境究竟如何,太陽落山後將會展現的淋漓盡致。
雖然根據其它渠道所了解到的情況,如今的DZ市是北方為數不多的夜間經濟逐漸開始活躍的城市,夜間經濟的逐漸活躍意味着這邊晚上的治安還是相對有保障的。
但經歷過白天火車站的那一幕,對於這座城市第一印象算不得多好的趙林,對於德州夜間的治安環境卻沒抱有太大信心……
不過沒辦法,社會治安是一個城市的大核心考評指標之一,也是他們此行必須要進行詳細評估的內容之一,身為調查團的一員,趙林和信榮華是怎麼也躲不過這一遭的……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還不如趁着這個功夫把盤子給踩了。
………………
在趙林的想像中,所謂的「夜間經濟逐漸活躍」,無非指的是多了一些燒烤攤讓人喝酒吃燒烤、多了幾家晚上開門的枱球室讓那些街溜子打發時間、多了幾家夜間營業的錄像廳讓那些荷爾蒙臨近暴走的小年輕發泄發泄心裏的齷齪……甚至是多了幾家燈紅酒綠的夜總會,讓那些整天無事生非的牛鬼蛇神提供一個可以消耗大量精力的地方。
雖然說出發點談不上什麼偉岸光正,但過去的經驗證明,雖然同樣有一些副作用,這種方式方式的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城市的治安壓力。
然而有些出乎趙林和信榮華預料的是,德州這邊的確會在晚上開放這些場所,但這邊的夜間經濟可遠不止這些。
「套圈,套圈,一毛錢十個,套中什麼拿什麼,套個收音機回家!」
趙林有些詫異地看着街道上頗有些超乎他想像的人群數量,以及每隔個幾米或者十幾米就會冒出來的各種小攤,側頭看了看那個正在賣力吆喝的小老闆。
很明顯,大部分齊魯人的性子不太適合做生意,這麼生硬且乾巴巴的吆喝,要是放在南方城市肯定一晚上沒生意。
不過這個小攤子的生意還算可以,最起碼趙林看到了有三四個人已經開始從兜里翻錢了。
嗯,雖然除了最後一排的那台收音機外,其餘的都是一些不怎麼值錢的小玩意,但好在一毛錢10個圈的價格不貴,而且劃出來的邊線距離第一排小玩意也只有1米不到的距離……跟火車站的吃食一樣,這邊的人做生意還是比較厚道的,也難怪在整體經濟不是很好的這時候,還有人願意掏錢試試手氣。
微笑着看着一個母親帶着六七歲的閨女拿着一把竹圈在那跟第三排的那個陶娃娃死磕,結果怎麼也套不中,眼見着閨女開始癟嘴,老闆二話不說,將那個顏色塗的有些可笑地套娃娃連着其它套中的小獎品一把塞進了小閨女的懷裏。
「喏,喜歡就拿去!」
老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生硬,如果沒看見那一臉的寵溺的話,還以為這是哪個地方蹦出來的響馬。
看着母親在笨拙的道了聲謝後,小閨女歡天喜地把陶娃娃摟在懷裏,趙林看着那兩個僵硬笨拙的成年人,忍不住有些腹誹。
德州這邊的人都是撲克臉麼,笑一下會死啊!
還有,明明是挺不錯的一老闆,卻跟個打家劫舍的土匪似的,嗓門大的驚人不說,還一嘴的硬邦邦,也就這裏是北方了,要是在那邊,哪個客人敢靠近?
不過吐槽歸吐槽,趙林的心情還是好了一些的。
畢竟能在大晚上的帶着孩子出門,說明德州這邊晚上的治安沒自己想像的那麼差,況且這個小老闆的做派證明了,雖然德州這邊的風氣雖然彪悍,還群眾還是相對比較淳樸的。
………………
「來來來~還有誰不服的,放馬過來,一起拎着傢伙上來試試!」
慢悠悠地逛了十幾個小攤,一陣桀驁不遜的挑釁聲從不遠處傳來。
嗯!!?
有人打架?
我就說嘛,以德州這邊的風氣,大晚上的怎麼可能不出點治安問題?
趙林和信榮華眉頭一皺,對視了一眼,加快腳步,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趕去。
國人都喜歡看熱鬧,因此當趙林他們趕到時,周圍已經聚集了十幾個吃瓜群眾。
不過當趙林和信榮華擠進人群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們大跌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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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人很多,但卻並不是他們以為的真人PK。
人群裏面是個平板車。
平板車上裝的是一車的香瓜。
香瓜旁邊站着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一臉的桀驁,想必剛才那番挑釁似的嚷嚷,就是他叫出來的。
但弔詭的是,站在小伙子面前的卻並不是趙林想像中的彪形大漢,而是一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從穿着、體格和長相上看,應該是個南方人,而且是個不怎麼差錢的南方人才對。
而那個中年人,正有些尷尬地看着自己手裏的那袋香瓜。
準確的說,是尷尬地看着掛在那袋香瓜上面的那個彈簧秤。
「不對啊,這才6個香瓜,怎麼就有5斤2兩了……在我們那邊,6個香瓜最多也就三斤半啊!」
「就算你這瓜要大上一圈,但也不至於重那麼多啊!」
中年人不死心地顛了顛袋子,小聲地辯解道。
年輕人嗤笑一聲:「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香瓜長啥樣,但在我們這邊……6個香瓜才三斤半?我都沒臉拿出來賣!」
說着,隨便從車裏拿出一個香瓜一拳砸開,隨着一陣濃烈的蜜香味傳出來,年輕人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瞧清楚了,看見這汁水、聞到這香味沒?地頭足熟的蜜仙香瓜……德州農科所引進的種子,禹城供銷社指導的種植技術,再經過夏留通銷社評估審定,由臨邑供銷系統今天下午五點才批發供應過來的二級果。」
「哼哼,知道這邊的二級果是啥標準不?」
「一個蜜仙香瓜二級果的單重就是400克上下,下限誤差不允許超過10克……再加上人家這是今天才摘下來的,水份沒有任何流失,6個香瓜稱出來5斤2兩有毛病?」
中年人臉色更加尷尬,實際上他自帶的彈簧秤上顯示的重量是5斤3兩多一點……這年輕人不但沒有給他少秤,還給他抹去了一點,估計是覺得不能把香瓜上的那一小截藤蔓算進去。
年輕人見狀,冷笑一聲,然後直接把手裏的老式桿秤拍在車轅上:「還有誰信不過我秤,想來試試斤兩的,儘管放馬過來!」
「不管是自帶的彈簧秤也好,去別地借來的電子秤也好,統統都可以,老子當着當傢伙的面直接上桿秤,但凡老子的秤少上一錢,老子這一車香瓜全送他了,順便把秤砣給吃了,說到做到……怎麼樣,有沒有誰要上來試試的!?」
周邊不少人都哈哈笑了起來:「你這不是欺負人麼,咱德州人就算有千般毛病,但哪怕是強買強賣,也不會短了你一兩秤啊,這不是丟咱德州的臉麼?」
「再說了,鑽探公司那幫子西南人嘴巴毒着呢,要是短了秤,讓他們看了咱的笑話,你也別出門了,出門就會被其它德州人揍死!」
很顯然,出聲的全是德州本地人,而吃瓜群眾中的幾個外地人顯然沒搞清楚這話是啥意思,一臉的懵逼。
年輕人一臉桀驁地冷哼一聲:「就是這個理,你可以說我這車破,你可以說我態度不好,你也可以嫌我的瓜不甜,但你卻不能說我短你秤……你TMD以為個個出來做生意的人都跟你們見過似的,都是奸商啊!」
說完,直接奪過中年人手裏的袋子,一把丟進車裏:「我告訴你,老子今個還不賣了!」
中年人見狀,頓時羞得無地自容,他本就理虧,被這年輕人一陣劈頭蓋臉,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小人似的。
天見可憐,他也是今天才到的德州,哪裏知道這邊會對這種事這麼看重啊!
再說了,如今國內假冒偽劣成風,像火車站、旅遊景點、夜市這種地方,短斤少兩更是司空見慣,他謹慎點有錯麼?
不過……
這叫什麼什麼蜜的香瓜,真的好香啊。
想到這,中年人咽了咽口水,念念不舍地看了那一袋本該可以讓自己大快朵頤的香瓜一樣,低着頭就要衝出人群。
「等等!」
正當中年人轉身的時候,年輕人叫住了他。
「給!」
中年人手忙腳亂地接過了年輕人丟過來的一個香瓜,一臉詫異地看着年輕人,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迎着中年人詫異的眼神,年輕人嗤笑一聲,一臉的狂妄:「別想着回去以後跟鑽探公司那些西南人一樣整天說咱齊魯人的壞話,說咱德州人小氣……這瓜給你了!」
「記住,以後再德州的地頭上,少拿你們外地人的那一套偷奸耍滑標準來看咱……別怪我沒提醒你,咱齊魯人是朋友來了有好酒,找刺的人來了有拳頭……去,這香瓜拿回去以後別拿冷水冰鎮,直接吃,順便也讓你們見識見識咱齊魯的香瓜是啥味的……嗤~6個香瓜才三斤半,合着一個連半斤都沒有,那玩意也配叫瓜!?」
一旁靜靜觀察着的趙林和信榮華忍不住眉毛跳了跳。
只覺得這邊的人狂妄到了極致,任性到了極致,這地圖炮更是開的沒邊了。
什麼叫「少拿你們外地人的那一套偷奸耍滑標準來看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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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你這意思是外地人全都是偷奸耍滑之輩唄,這話也太難聽了吧!
但有些詭異的是,對於這個說話難聽到了極點的年輕小老闆,他倆卻又委實沒有太多反感。
人就是這樣,如果你自己做不到的話,說的再漂亮,別人也只有鄙夷;
但如果你能真的能做到話,就算你說的再難聽,別人對於你的冷嘲熱諷,也生不起太多的怒氣。
嘖嘖,
這個地方的人,有些邪門啊!
只不過……
鑽探公司那群西南人整天對他們冷嘲熱諷又是個什麼鬼?
而聽話里的意思,對於這些冷嘲熱諷,這些脾氣火爆的德州人竟然只能乖乖受着,又是什麼情況?
懷着濃重的狐疑,趙林拉着信榮華,悄悄地離開了人群……
………………
不得不說,雖然據說只是從三月開始逐步放開夜間經濟,但德州這邊的夜市業態構成還是超出了趙林的想像空間。
XX武術學校夜間班招生:每晚勤練兩小時,遇到危險不用慌……這是某個小有名氣的武術學校在人多的地方進行招生,順帶着還附送現場武術表演,也算是齊魯這邊的特色專業了。
XX露天KTV:665首經典歌曲隨你點,只需5角錢,就能讓你成為萬眾矚目的那個歌星……這是有人將港台那邊剛剛流行起來的VCD搬到了戶外,不過這業務非常受歡迎,一些女性非常不吝於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被淹沒的歌喉不說,那些在燒烤攤上喝的有些高的齊魯悶騷男,也會在熏熏的醉意下鬼哭狼嚎一把。
XX啤酒拼酒大賽:在不灑酒的前提下,一分鐘內連干三紮啤酒即可晉級,酒費全免;下一輪時間不變,啤酒數量+1;五輪以後進入決賽,冠軍將獲得300元巨額獎勵……很明顯,這是啤酒廠家在借着逐漸濃厚的夜間餐飲氛圍做宣傳,隨着眾多啤酒品牌以商業示範區為中轉點進入德州餐飲渠道,讓德州一下子成為齊魯境內愈發不可小覷的重要市場不說,各大啤酒品牌為了搶佔市場份額,也是花樣百出。
百店廚藝賽:每10分鐘一批,每批隨機邀約30名嘉賓盲品各家餐飲店的10份菜品小樣,並在打分板上寫出自己的分數,得分最高的菜品可獲得「本周之星」的名譽,每輪參與者可獲得本人打分最高菜品的一張1元抵扣券……這其實是照搬商業一街那邊的活動,而且不管是規模還是獎勵,都要縮水了許多,不過商業示範區畢竟離主城區有段距離,不是所有人都會天天去那邊的,因此以街道為單位模仿這種活動,對於各餐飲店的宣傳和引流,還是很有效果的。
XX國營服裝廠私人服裝訂製點:三十年國營老廠傾情奉獻,量體裁衣,剪裁得體,給你最舒適的穿着體驗……很明顯,以夏留通銷社為主力在農村基層推行的JIT模式已經逐漸影響到了城區,一些效益並不好的服裝廠,也在一些人的建議下,打開了思路,整體而言,效果還算不錯。
除此之外,
拿了一大堆素白石膏玩偶教小孩子塗色的;
輔導孩子完成家庭作業的;
利用夜間不佔用上班時間的優勢,幫人修表、修皮鞋的;
推着倒三輪等在在各家餐飲店和宵夜攤路口,把那些喝醉了的人拉回家的;
等等等等……
總之,將晚間這段非工作時間的特性發揮的淋漓盡致,趙林能想到的業態,這邊有;他沒能想到的,這邊也有。
………………
或許是此時的北方晚上實在是無聊,兩人走走停停,一路逛下來,竟然是到了將近十一點,眼見着大街上的人肉眼可見的稀薄了起來,這才尋着原來的方向朝着招待所走去。
十一點,這個數字對於後世凌晨三四點還在外面蹦躂的人來說可能會嫌棄太早,但對於這個年代的北方人來說,已經是一個晚到不能再晚的時間了。
「信榮華,察覺到德州這邊跟我們那的區別了沒有?」
趙林手裏面拿着一個繪製着板畫圖案的雙層木架風車,若有所思的問道。
必須說,如果你不嫌土的話,德州夜市上有趣的小玩意其實真的不少,一晚上逛下來,即便是兩人有工作在身,依舊忍不住手癢很是買了一堆東西。
信榮華將手裏裝着一堆亂七八糟東西的袋子換了只手,然後點了點頭:「到了這個點才逐漸散場,德州這邊的治安情況的確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看來滿大街晃蕩的輔警,並沒有白請。」
趙林笑了笑:「瞎子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就犯不着強調了。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沒發現,這邊的夜市,基本上都是東一團,西一團的小夜市麼,而且乍眼看上去毫無規律可言。」
經過同事一點,信榮華才反應過來:「是哦,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的確是這樣,這一晚上走下來,明明有好幾個地段比較空曠,按理來說這種地方最適合擺攤,然後形成小夜市街,但卻偏偏不是這樣,反倒是許多看上去不怎麼安全、也不怎麼合適擺攤的旮旯角落裏全都是小攤……這不合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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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林點了點頭,然後笑了起來:「我一開始也很疑惑,不過後來發現了一些事情,有了一些猜測後,也就覺得合理了。」
發現了一些事情?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信榮華趕緊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趙林停下腳步,然後朝着身後不遠處某個依然亮着燈光的房間努了努嘴:「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每一處小型夜市的中心或者夜市,必然會有一家默默百炒?」
「而以默默百炒為中心的附近兩三百米處,即便是晚上看上去黑乎乎的嚇人小巷,也依然遍佈着各種小商小販?」
「反之,如果附近沒有默默百炒,哪怕位置再好,也沒人會去那邊擺攤?」
信榮華頓時愣住了,仔細回想了好一會兒,這才不確定地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吧?」
趙林不無惡意地笑了起來:「所以,這很有可能說明一件事……德州這邊晚上的治安,其實沒咱們以為的那麼好!」
「準確的說,是德州這邊晚上的治安或許比許多城市要來的好,但本質上卻沒有咱們今天晚上認為的那麼的好!」
「眾所周知,治安環境直接決定了夜間經濟的繁榮程度,所以,德州眼下的這番夜間繁榮,其實並不能代表這座城市的真實樣貌和潛力。」
信榮華聞言,眉毛頓時皺了起來:「趙林,我知道你因為白天的事情,對於德州的第一印象不好,但咱們這次是帶着任務下來調研的,你不能僅僅只是因為個人的喜好就亂下定論。」
趙林搖了搖頭:「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都是今天晚上這個標準的話,如今的DZ市夜間治安表現較之絕大部分城市好……這是事實。」
「但事實歸事實……但你要說這代表着這座城市的實際治安水平是這個樣子,卻又是未必!」
信榮華被這番繞來繞去的話給繞暈了:「趙林,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聽懂。」
趙林嘆了口氣,耐心解釋道:「如果我剛才發現的規律是真的,德州的大部分夜市的確是以默默百炒為中心,以其周圍300米半徑進行碎片化分佈的話……」
「那只能證明,德州如今的夜間治安水平之所以表現的那麼好……1/3的功勞要算在那些晚上滿大街巡視的輔警身上,但另外的1/2功勞,卻要算在默默百炒……準確的說,是慶豐食品和西南鑽探一公司的身上!」
「信榮華,你也不是第一次出來調研了,應該知道,從評估角度來說,城市是城市,企業是企業;無論從什麼層面來講,這兩者都不能劃等號……偏偏不管是慶豐食品還是西南鑽探一公司,都不是德州的市屬企業,那這件事就更加不能以偏概全了。」
1/3功勞歸輔警?
1/2功勞歸默默百炒?
信榮華嘴角抽了抽,合着你的意思是,主管單位在這件事情上發揮的主觀能動性,只有1/6囉?
這也太武斷了吧?
正當她還沒想好怎麼反駁的時候,趙林又開口了:「還有,你不覺得,對於一個連續三年產業發展陷入停滯、大量企業無法按時足額發放工資、每年都需要國家大量支付轉移的老工業城市來說,這邊的夜間經濟未免有些繁榮過頭,而且這邊的市民在夜間消費這一塊,也未免有些太放得開手腳了麼?」
信榮華頓時又愣住了。
像類似德州這種的老工業城市,最近兩年她也去了不下於四個,公正的來講,雖然其實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夜市經濟,一些老工業城市的夜間經濟繁榮度還非常不低,但那些所謂的「夜間經濟」,大多指的是一些眾所周知的紅綠行當,而且去那裏消費的人,鮮少有看到普通市民的。
像德州這種以面對普通市民為主的夜間經濟業態,能活躍到這種程度真的很少見;而這些市民敞開手腳的架勢,也很難想像這是一座經濟陷入困局的老工業城市。
想了想後,信榮華有些不確定地反駁起來:「沒看見這邊夜市上有大量的企業職工開展小規模的自救活動麼……重工業發展受阻,在第三產業上尋求突破口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德州又不缺人,人一多,需求就多,大傢伙就能在夜市上賺到錢,然後又花出去,這不是挺合理麼?」
趙林有些無語地搖搖頭:「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群眾在沒有足夠信心的情況下,就算在夜市里賺的再多,他們也不會花出去一個子,你信不?」
說到這,他嘆了口氣:「所以,你今天晚上沒發現……這邊夜市上的許多業務,都是定製或者團購模式的麼?」
「衣服鞋子是定製模式的,做好了再付錢……這個正常,很容易想得通;」
「那些水果也可以團購,不管你是拉人還是請熟人幫忙,只要現場報名人數湊夠了一定數量,能夠將一板車的貨物一次性買走,那老闆就能給出一個非常划算的價格,然後皆大歡喜……這個創意非常有意思,而且也能充分發揮街一級小型夜市的熟人社會優勢,還能促進鄰里之間的情誼……想必應該是得到了高人的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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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那些餐飲店、那些賣菜的,都會在大晚上拿着小本本湊到你面前,問詢你明天早上要不要到外面吃早點/買菜,以及要吃/買什麼菜,他們好幫你以一個非常划算的價格團過來,第二天直接去拿就行了……甚至連賣零食、文具、乃至手工家具的,都會跑到你面前來嘗試登記信息。」
「這種模式對於街一級的熟人社會而言,非常有殺傷力,畢竟都是街坊鄰居,湊一湊會很容易,也能在不違背自己意願的情況下照顧一下熟人的生意,然後彼此走的更加親近……而根據我的觀察,德州這邊的人都非常好面子,加上那些東西被團下來後,價格的確非常實惠,因此成功率頗高。」
「也正是這種可以大出大進的賺錢模式,才讓這邊的人有了底氣,才讓這邊的人敢於開始放開手腳消費……沒錢了,大不了他們自己也可以進點商品來讓別人團,反正大家都是彼此相欠,我今天照顧了你的生意,想必明天你也不好意思不照顧莪的生意。」
說到這裏,趙林感慨地嘆了口氣:「不得不說,能想出這種招數的人絕對是個天才,把街道社區的熟人社會特性捏的死死的不說……在這個過程中,群眾逐漸積累起來的希望和信心,才是最最寶貴的財富!」
「所以,只要能把好這些流通商品的質量關,形成良性循環,德州逐步走出經濟困境,只是遲早地事情。」
說到最後,趙林的嘴角翹起一絲弧度:「只不過,人心難測,這些流通商品的質量關究竟能不能把得住,卻又不好說的緊了。」
雖然嘴巴上說的是「不好說」,但從表情上來看,趙林分明是不看好這種依託於社區熟人關係的商業模式。
信榮華認可地點了點頭,沒去反駁他。
「熟人」這兩個字雖然代表着諸多便利,但卻也代表着諸多麻煩,而且與農村地區不同,城市裏的社區熟人關係脆弱的很,只要出上幾次事故,這種基於信任的商業模式立馬就會分分鐘坍塌。
………………
「咦?怎麼這麼晚了還有人在擺攤?」
正當招待所遙遙在望的時候,已經走到腳疼的信榮華忽然一聲驚咦。
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經是23:37了,這個時間點即便是對於從夜市歸來的人來說也是太晚,因此不遠處那個拿着手電筒補充光源的小攤,就顯得更加引人注目了……如今的城市除了主幹道之外,到了時間就會把路燈熄掉,因此對方不得不依靠手電筒補充光源。
只不過有意思的是,別人就算要補充光源,那也是把手電筒朝着攤位上的招牌打光,而這人卻是直直地把手電筒杵在地上,讓光源朝着夜空射去……與其說他是在補光,還不如說他是在打信號更來的貼切些。
「老闆,這麼晚了還不收攤?」
懷着一絲好奇,信榮華走了上去詢問道。
借着暗淡的光源看了看,這個攤子是修收音機的。
這就更奇怪了,這大晚上的,連路燈都熄滅了,最起碼的光源都沒有,你修個Der的收音機啊!
「等人。」
年近四十的老闆瓮聲瓮氣地應了一句,然後扭頭看了看二十米遠處的某處,發現那邊雖然已經關了門,但卻還沒熄燈,整個人的表情似乎輕鬆了些許。
等人?
信榮華瞅了瞅身後不遠處的那家默默百百炒,表情有些八卦:「師傅,你等誰啊……接對象下班?」
漢子搖了搖頭:「可不興胡說,昨天有位二哥把收音機放到我這裏來修,約好了今天過來拿。」
信榮華的表情有些古怪:「師傅,這馬上就要十二點了,估計人家不會來了……幹嘛不回家,明天再來也是一樣的嘛。」
漢子搖了搖頭,語氣硬邦邦的:「那不成,約好了是今天的。」
趙林有些好笑地插了一聲:「師傅這是擔心收不到錢?放心吧,收音機在你手上,人家不會不給的……而且人家遲了一天才來的話,你也可以多收他一點錢吧,權當是保管費了。」
在趙林眼中,這又是一個被錢逼紅眼了的人,在如今的帝都,這種見不得隔夜錢的人並不少見。
漢子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那位二哥昨天就已經把錢給過了。」
趙林頓時一噎,一臉的不可思議:「既然錢都已經給過了,這麼大晚上的守在這幹啥?」
漢子的聲音很平靜:「我答應了那位二哥,今天等他的。」
趙林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手腕看了看:「這已經都是十一點四十了,這大馬路上都沒人了,人家今天不回來了……你明天再把修好的收音機給人家不一樣麼?」
漢子左右掃了掃,發現馬路上真的沒人,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卻還是搖了搖頭:「不行,我答應了人家的,說是今天等他就今天等他……左右已經等了四個小時了,不差這二十分鐘。」
初夏的蚊子有些多,趙林拍走了翁嗡嗡往他身上靠的蚊子,一臉的好笑:「師傅,你都知道還有二十分鐘就十二點了,非要軸這最後一點時間,有意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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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一巴掌拍死了一隻肚子吸的脹鼓鼓的蚊子,聲音依然毫無波動:「有意義,十二點一過,就不是今天了。」
趙林覺得他壓根底看不懂這些齊魯人,當下有些牙疼地抽了口氣:「我說師傅,你非要較這真幹啥?今天來拿和明天來拿,不都一樣麼?」
漢子有些不喜地看了他一眼:「二哥你是外地人?」
趙林眼角跳了跳:「是。」
漢子瞭然的哦了一聲,旋即沒再搭理他,繼續將視線轉移到空無一人的馬路上。
趙林有些崩潰:「不是,師傅,你這是幾個意思?」
漢子瞥了他一眼:「沒啥,就是聽到你是外地的,就懂了。」
趙林感覺自己受到了歧視,頓時一臉的不樂意:「師傅,懂啥了?」
漢子看都沒看他一眼,語氣硬邦邦的:「大夥都說外地來的跟俺們齊魯人不是一路人,我雖然不識幾個字,但尾生抱柱的故事還是聽過的……我知道在你們外地人眼裏看來,俺們這些齊魯人長得像群傻子,但既然我答應了今天把修好的收音機給人家,那就要把今天等完!」
不知為何,聽到「尾生抱柱」這四個字,配上這漢子語氣里那隱隱的驕傲,一種被地圖炮波及的羞惱感從趙林心中涌了上來。
「師傅,我也不說別的了,那位修收音機的客人應該也是你們本地人吧……這約好了今天來拿,結果現在眼瞅着就要十二點了還沒出現……我很好奇,等明天他才來拿收音機的時候,你會怎麼跟他說?」
趙林表情笑眯眯的,言語中卻透着壞。
漢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們這些外地人喜歡看我們的笑話……如果明天那位二哥才來的話,我不會怎麼對他……只不過,我把話放在這,從今往後,他的生意我不接了就是。」
趙林頓時一噎。
這年頭,錄音器屬於妥妥的貴重物品,一個中小型城市裏能擁有收音機的人雖然不少,但分散到每個街區的話,卻也真的不算多……憑空丟掉一個這種客戶,對於漢子這種手藝人來說,損失不可謂不大。
MD,我算看出來了,這些傢伙就是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這麼任性,真的好麼?
正當趙林在那哭笑不得地感慨一番時,一陣急促的叮鈴鈴從遠處由遠而近。
一抬頭,卻是一輛二八大槓以一種歪歪扭扭的姿勢,朝着這邊疾馳而來……也就是深夜路上沒車,要不然保准出事。
不到一會兒,一個臉色陀紅的青年人喘着粗氣將單車往路上一丟,然後邁着歪歪扭扭的步伐走了過來。
「哥,實在是對不住了,今個單位有招待,一直磨到十一點才伺候完事……嘔~……我這一了事,立馬就從橡膠廠那騎車趕了過來……實在對不住了,讓哥你久等了……怎麼樣,沒爽約吧!?」
腳步蹣跚的青年人雙手死死握住漢子的右手,身子一個勁地晃悠。
漢子掃了一眼被甩到一旁的二八大槓,硬邦邦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沒爽約,還差十多分鐘呢……說是今天來拿就是今天來拿,沒毛病!」
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拎起修好的收音機,走到二八大槓旁邊,把單車扶起來,然後用帶子把收音機死死地捆在後座上。
轉過身來走到自己的攤位,關掉已經有些暗啞的手電筒,然後麻溜地收起攤子來。
自始至終,竟然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看着眼前這個明明已經喝到走不動路,卻依然騎車直穿小半個城市趕過來的青年人;
以及那個跟傻子一樣在滿是蚊子的夜晚裏守了整整五六個小時的漢子。
趙林和信榮華有些傻眼。
這就完了?
這要是放帝都那邊,兩人不得惺惺相惜地吹捧一番,然後就此勾肩搭背地以兄弟相稱?
眼下這幅理所當然,然後相忘於江湖地架勢算什麼?
丫丫的……
這邊的人也太個性了吧?
滿肚子吐槽的趙林卻沒發現,當那位漢子麻溜地將攤子收好離開,而那位青年也歪歪扭扭地蹬着二八大槓遠去的那一刻。
不遠處的那家默默百炒始終亮着的燈……
終於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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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個情節是由真事改編而來,源自我一位長輩的同事的親身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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