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下午,雨勢漸小。
夜京棠走出地牢,手依舊放在刀柄上,揣摩着《天合刀》的法門精要。
剛在地牢裏和仇天合一番交流,算是學到了《天合刀》。
但《天合刀》是刀法中少見的內家功夫,和義父的刀法孑然不同,他現在只能說學會了怎麼用,但完全不理解刀法的內涵,稱不上熟練,現在去教靖王為時過早,也太離譜,所以還得熟悉兩天。
轉念之間走出地牢入口,夜京棠回頭看了眼鳴玉樓,本想掃一眼就走,哪想到隱隱約約聽到小雨中,傳來一個成熟女人的話語:
「你想什麼呢?送這種物件」
「你才寂寞,真是你自己看看,這麼粗,和手腕差不多」
「什麼換小點的?不要不要,你自己用去羞死個人~」
聲音嬌羞難耐,還帶着三分嫌棄,但嬌柔軟糯,很是悅耳。
只聞其聲,便能想像出一位美艷貴婦,輕咬下唇含羞帶惱推拒的模樣。
夜京棠略顯疑惑,正想聽聽是在和誰說話,說些什麼東西。
結果剛豎起耳朵,耳邊就傳來一道古神般的低語:
「公子,請吧?」
聲音忽如其來,把自認武藝已經不錯的夜京棠都驚的一抖。
轉眼看去,才發現身側三步外,站着個長發及地的老嫗,佝僂着腰,左手負後,右手平攤示意黑衙外面。
夜京棠雖是初見這名白髮老嫗,但從扮相可以猜出,大概率是黑衙的雙花紅棍之一——白髮諦聽孟姣。
八臂地藏、白髮諦聽都是頂尖宗師,而且是『國家隊』教頭,雖然看着不起眼,但放在江湖上分量有多重可想而知。
夜京棠偷聽王府女眷談話被抓個正着,着實不好意思,拱手一禮後,就快步往黑衙外走去,走出幾步回頭查看——地牢出口空空蕩蕩,就好像剛才只是幻覺。
好輕功
跟鬼一樣
夜京棠心有餘悸間,快步出了黑衙,騎馬折返,沿途也在想着剛才那說話貴婦是什麼身份。
能站在鳴玉樓上面無所顧忌閒談的,肯定身份很高貴,但說是女帝,又不太像。
這幾天在京城轉悠,他私下裏也打聽過朝中的情況。
當朝女帝是靖王的姐姐,兩人年紀差距不大,容貌如何沒人敢提,只知道性格果斷手腕強硬。
靖王超模身材、姿容絕世,女帝想來也不會差,這樣一個女帝王,說話應該不會那麼羞答答。
而其他人
夜京棠知道的人不多,還真想不出來是誰,只當是靖王的親眷了。
他要進宮找《龍鳴圖》,說起來這幾天還打聽過『面首』之類的傳聞。
從這幾天的打聽來看,女帝姐妹倆都很潔身自好,沒有面首之類的傳聞
順帶一提,寡居深宮的秦太后也是如此
但靠出賣色相、欺騙女子感情進宮拿東西,怎麼想都有點虧心。
剩下一條路,就是苦練輕功潛入大內。
此法得手的可能性很高,但風險無疑極大,光靖王身邊都有『白髮諦聽』這種鬼一樣的狠人,女帝身邊有個啥,他都不敢想,被發現估計連鳥鳥都得被做成乳鴿湯
沿街穿過鬧市,不知不覺就回到了染坊街的巷子口。
雖然沒聽到聲響,遙遙卻能聞到一股小炒肉的香味。
夜京棠昨天到今天都沒吃好飯,聞到香味食慾大動,快步來到院外,自牆頭看去——屋檐下放着板凳,折小女俠在廚房外就坐,用柴刀劈柴,刀法不錯,但幹活不怎麼熟練,劈的長短不一。
廚房裏冒着炊煙,窗戶打開着,駱女俠套着圍裙,在案板與灶台間轉來轉去,小灶上溫着米飯。
鳥鳥也非常勤快,站在灶台上,張口鳥喙,等着幫忙嘗味道。
夜京棠打開院門,提起手裏的兩個小酒罈:
「飯都做好了?剛好路上買了兩壇小酒,梧桐街的陽春燒,上次在金屏樓喝過一回,酒特別香」
駱凝早就聽到腳步,抬眼瞄了夜京棠一下,昨晚被欺負心緒尚未平靜,沒有說話。
折雲璃則熱情許多,手腕輕翻把柴刀丟出去,穩穩噹噹釘在一根柴火上,起身跑到跟前接住酒罈:
「京棠哥,黑衙的口風如何?」
「很順利。我去找仇大俠學刀法,仇大俠答應了,等我過幾天學會,教給靖王,應該就能把人撈出來。」
「靖王不會學了刀法翻臉不認賬吧?」
「靖王看上的是我的本事,翻臉不認賬怎麼籠絡人心?再者也不是放虎歸山,讓仇大俠在京城養老,等同於挪個地方關押,犯不着唬我。」
夜京棠閒談間,來到了廚房,略微打量,發現沒有酒杯,就開口道:
「雲璃,幫忙去街上的雜貨鋪買一套酒具,謝啦。」
「好嘞。」
折雲璃當即拿起雨傘,就想出門。
駱凝本來沒在意,但剛炒了兩下菜,就察覺了不對勁兒——能買酒,怎麼可能忘記買酒具?
!
駱凝冰山般的臉頰微微一僵,連忙回首:
「雲璃」
折雲璃腿腳相當麻利,院子裏哪還有人影。
於此同時,夜京棠已經走到了跟前,揉了揉大鳥鳥:
「駱女俠手藝真好。」
「」
駱凝望側面挪了一步,沒去看夜京棠:
「夜京棠!你若再敢得寸進尺,別怪我不講情面。」
夜京棠早上就發現,駱凝確實有點不高興,自知昨天有點衝動了,心裏挺慚愧。
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碧綠玉佩,放在案板上,來到灶台後撥弄灶火:
「別瞎想。黑衙把『龍潭碧璽』給我了,玉佩就一塊兒,當着雲璃面給你,容易讓她誤會。」
駱凝掃過眼『龍潭碧璽』:「你知道會被誤會,還送我玉佩?你什麼意思?」
「怎麼能說送,昨晚我們聯手擒賊,我總不能把戰利品獨吞。駱女俠難不成想把所有東西都給我,這會讓我胡思亂想的。」
駱凝一想,還真是這麼個理,把玉佩收進懷裏:
「這是我應得的,不是你送的,等我離京,就拿去水雲劍潭換賞銀。」
這話怎麼聽,都是在故意氣夜京棠。
夜京棠搖頭一笑:「你的東西,你自然隨意處置。」
呲啦啦
鍋內水霧升騰,遮擋了兩人視線,話語也停了下來。
駱凝手法嫻熟炒着菜,但明顯有點心不在焉,餘光注意着撥弄灶火的夜京棠,調味料基本上在亂放。
稍作沉默後,駱凝忍不住又開口道:
「你出去,別杵在這裏。」
「駱女俠就這麼見不得我?」
駱凝把鍋鏟一放,眉眼清冷盯着夜京棠,一副『這日子不過啦』,準備撂挑子的架勢。
夜京棠搖頭起身來到外面,劈折雲璃還沒劈完的柴火。
駱凝這才放鬆下來,繼續炒菜,其間夾起一塊小炒肉,吹了吹,餵到嗷嗷待哺的鳥鳥嘴裏。
鳥鳥眸子亮晶晶接住,然後
「咕?!」
鳥鳥抽抽了兩下,少有的閉上的鳥喙,點頭如搗蒜,當是在誇獎小西瓜姐姐手藝好。
然後鳥鳥就小跳着出門,湊到夜京棠跟前,認真看劈柴
隨着飯香滿院,雨也停了。
「吃飯啦~」
折雲璃端着菜,穿過整潔院落來到主屋,發現鳥鳥蹲在屋檐下的鳥舍里,疑惑道:
「伱今天咋不猴急?」
「嘰嘰~」
鳥鳥大氣的揮了揮翅膀,示意鳥鳥吃飽了。
夜京棠坐在桌子上,打開了酒罈,給一大一小兩個女子倒酒。
駱凝在主位坐下,幫忙盛飯,眼神兒依舊不去看夜京棠,不過雲璃在跟前,舉止要自然許多。
等到菜全部上齊,夜京棠端起酒杯:
「來,乾杯,預祝仇大俠早日脫離苦海。」
折雲璃非常有禮貌,連忙雙手端起酒杯:
「仇大俠性命無憂,我和師娘都欠京棠哥一個大人情,我和師娘先敬你一杯。」
駱凝那有心情給夜京棠敬酒,但云璃話都說出來了,她也不好拒絕,想想還是放下筷子,雙手舉杯,和夜京棠對碰了下。
叮~
駱凝以袖掩唇一飲而盡,白皙臉頰上頓時泛起二月桃紅,看起來不常喝酒,天生迷離的美眸也顯出了霧氣。
折雲璃酒量倒是不錯,一大口下去臉都不帶紅的,還湊到師娘近前,輕撫後背幫師娘順氣,笑嘻嘻道:
「我還是頭一次見師娘喝酒。京棠哥你好福氣,要是江湖人知道」
「雲璃!」
駱凝知道折雲璃想說『蟾宮神女給你敬酒』,眼神一沉,打斷了折雲璃的話語。
折雲璃悻悻然道:「我又不傻,隨口說說嘛。是不是很辣?」
駱凝把酒杯放下,平淡回應:
「一般。」
夜京棠也沒接話,拿起筷子,夾了塊色香俱全的小炒肉,略微咀嚼
媽耶!
怪不得小蠢鳥站外面
夜京棠也算純爺們,面不改色嚼着齁死人的小炒肉,又喝了口酒壓了壓,同時瞄向駱女俠,看她是不是在故意折騰自己。
看起來不太像
那就是心不在焉導致發揮失常
折雲璃笑眯眯倒了杯酒,也夾了一塊子小炒肉放進嘴裏。
然後臉直接就綠了!
但師娘好不容易做的菜,當場吐了,師娘得多傷心。
折雲璃咬牙咽下去,瞪大眼睛看着夜京棠,估摸再問——你怎麼吃下去的?!
夜京棠又給折雲璃夾了一大筷子,關切道:
「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你這廝!!!
折雲璃牙關緊咬,卻面不改色,給夜京棠也夾了一大筷子:
「京棠哥哥是男人,又得出門辦事兒,你多吃點才是。師娘的手藝如何呀?」
「美極了。」
夜京棠面不改色,咬牙生吞。
一家三口就這麼吃着家常便飯,氣氛頗為溫馨。
駱凝吃飯都比較仙兒,口味清淡,不愛油腥,只是吃着清炒的小菜。
見夜京棠和折雲璃,一副『兄友妹恭』的親密模樣,她心裏還挺不悅。
但兩個人互相夾菜,吃着吃着都不說話了,只是悶頭喝酒,終是讓駱凝察覺了不對。
駱凝拿起筷子嘗了嘗小炒肉,臉兒頓時變色,還以為誰在菜里投了毒,繼而就惱火道:
「這麼咸難吃你們不會說?還硬吃!」
夜京棠笑了兩聲,抬手示意:
「莫斯莫斯咳咳」
「好奇呢」
折雲璃終於憋不出了,起身去拿茶壺,對着嘴灌:
「噸噸噸」
?!
駱凝瞪着兩個神經病,看模樣是想笑,但硬是憋住了,輕拍桌子,起身出了門,把在門外探頭看戲的鳥鳥,抱起來就是一頓訓:
「你怎麼回事?」
「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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