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梆鼓已是三更。晚晴側福晉見多福安尤在端詳那幅畫,便自收了起來。多福安見額娘收起這幅畫,低低問道:「額娘你識得這畫上之人?」晚晴福晉怔了怔,只是說道:「恨海情天夜夜心,只是當時不相逢。人間多是別離夢,醒來已是萬事空!」她說完這話眼角淚水止不住地流,可見已是觸景傷情。
多福安雖頭腦有時不好使,可是他亦知此中之道,人間最是傷離別,物我兩忘兩不知。他近日見婉兮格格總是蛾眉低首,想着心事,有時也念叨: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生誰不苦,此身偏來這世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相恨淚成灰!當時不明所以,跑去問傅傳書。傅傳書只是一笑置之,並不作答,因為他知道其中含義,只是不願對他言明,至於這詩誰寫的,他也一知半解。趙相承在世時有時也唱吟之,往前聽師父說師祖林正眠也曾說起過,至於何人所作已不重要,只是詩中念着世間情之一字,讓多少有情人飲恨碧海情天之中,都無法解脫,便是君王也難逃離此中魔魘,人一生,夢一場,不知此生我是誰?來生誰是我?問蒼茫大地沉浮?誰在高山仰止?誰在夢中悲泣而醒,總是道不盡山長路短,兒女情長!
晚晴福晉見多福安走了,心中忽然起了想法,有了一種衝動,她要自由掙脫命運束縛,不再在枷鎖之下生存,因為那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因為人人都有理由嚮往自由,仿佛鳥兒在天空之中自由自在飛翔,不在沉寂滅亡,就在沉默中暴發,因為人有時雖也懦弱,可是也有堅強如鐵的時候。此時晚晴福晉便內心有了此種的想法。她依照適才多福安所說便輕而易舉找到了那石屋,依照他所說搬動機關,進了進去。長長甬道,兩邊各有石屋,只有一個很小的窗戶可見外面的掌大的天空,這便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寄託,因為可見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所以才不寂寞,有了生存的寄託,否則在這石屋之中只怕悶也要悶死了,更遑論生存下去支撐,因為心中有寄託,所以便有生存下去的勇氣,若無所念,便是行屍走肉!
當她見到石牢之中的朱懷中,四目相對,久久無語,四行清淚禁不住流下。只是朱懷中的眼淚衝去眼下的污穢,亦是衝去這多年的相思之苦,似乎以往的所念皆星河,而今已不再自怨自苦,看着晚晴福晉仿佛還是當初少女的模樣;而自己已是蒼老了許多,被無情的歲月所折磨的心中仿佛已無昔年的少年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是回憶中的況味!當年誰是誰非已不重要,因為他此時心中再無仇恨,可是見到晚晴福晉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萬千愁苦,昔日的情形便歷歷呈現在自己的眼前,是後悔?是遺憾,還是悔恨!一時心中百味雜陳!
朱懷中終於開口說話,喃喃道:「你是晚晴?」晚晴福晉悲苦道:「你是朱大哥,怎麼淪落到此種地步?」朱懷中長長嘆口氣道:「那年我來王府中了暗伏,拼死殺出去,本以為逃命;誰料多鐸暗中派了王府得力的侍衛暗中施暗器,將我又拿回王府,秘密關於這石屋牢中,一關便是二十年……他不欲我死,並非懷着什麼好心,而是恨我心中有你,所以便要折磨於我,因為他知道哀莫大於心死,他希望我自暴自棄,一個人變成不人不鬼的人,這樣他才心中滿足……可是我卻不灰心喪氣,因為我知道我若痴癲他便開心的緊!晚晴你說我能瘋癲麼?」晚晴哭着撲在朱懷中的肩臂哭個不體,抽抽噎噎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這苦!」朱懷中眼中的淚又自流下,想哭又哭不得,他實在不願這晚晴再見自己這傷悲的樣子,那麼兩個人豈不同悲?
朱懷中道:「我從來不怨恨你,因為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你出身貴胄,而我卻是個流落江湖的草莽漢子,實在不值得你去愛,因為我們根本不可以在一起,只因為身份有別……」晚晴悲聲道:「可是我不在乎?什麼出身門第都不重要,在這世間我只鍾情於你,至於他……我從來沒有在意,縱使眼前榮華富貴也無所謂!朱大哥,我知道心中定然恨着他……」朱懷中道:「先前我確實恨着他,可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歲月消磨了英雄志氣,想想人生不過百年,爭名奪利不過三萬六千場,生前榮耀,死後默默無聞,先前我還想着反清復明,我還想和堂兄朱世傑一起聯手共抗清廷,——因為他的洪武門勢力也不小,因為是朱明後裔,天下廣有號召力,幾乎可以做到一呼百應,要知道天下反清復勢力大有人在,只要他們朱氏後人振臂高呼,想必天下有志之士必將呼應,那時可以和清廷分庭抗禮,至於成於不成那只有看天數了。」晚晴福晉收住淚水,依舊嗚咽道:「朱大哥,我不明白你們漢人為何總是時時刻刻不忘你們的天下,難道不可以放下這理想?」朱懷中忽然驚覺自己衣衫污穢,上面有跳蚤虱子,怕沒辱沒了她。晚晴福晉卻不以為意,因為她從來沒有嫌棄於他,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有,因為在她心中朱大哥是此生不可失去的人,便是整個天下送給她,她都不在乎!因為在世上愛一個人好難,不因他的身份和出身,只在乎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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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個冰冷的聲音陰惻惻傳來:「好一個郎情妾意!」晚晴福晉聽得聲音神情驟變,轉頭見是攝政王多鐸,正陰冷地看着二人。朱懷中道:「多鐸你莫錯會人,我和晚晴以禮相守,清清白白……」多鐸又自桀桀笑道:「好一個以禮相守?那麼今晚這事又怎麼說?」他咄咄逼人的姿態,讓朱懷中心中起了憤怒,心想:當年你用卑劣手段將我拿到王府囚在這暗無人日的石牢,我不與討要說法也就是了,現在你還巴巴自以為是,真是豈有此理,你以為我朱懷中任由你任意拿捏的麼?那麼你太自以為是了,今日不比往時,我再也不會顧及晚晴而遷就於你,你若殘忍我便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決不容讓。攝政王多鐸見他面上表情變得可怖,已不似初時,便知他要有以命相博的想法,心中不嗤嗤冷笑,心想:你被關押在此二十餘年,想必功夫退步不少,而我卻未荒廢下來,此消彼長,我又何懼於你?
晚晴福晉不欲他們當中有一人死去,雖然她對王爺殊無好感,可是她也不願朱懷中殺害於他;而若多鐸殺了朱懷中亦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場景,她實在不願多殺人命,因為在她固有認知中眾生平等,誰也不可以殺誰,和平相處!只是她這想法太過天真,因為自古帝王的江山那一個不是萬千屍骨所壘成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
多鐸道:「朱懷中我讓你在這石牢之中悔過,未想到你依如當初的樣子——桀驁不馴,看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領死吧!」忽然晚晴福晉撲來,抱着多鐸,哭道:「王爺你們不要自相殘殺好不好,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你們其中一人死掉!」多鐸冷笑道:「晚晴我們的事你不要管,想我身為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今日連一個朝廷忤逆亂黨都殺不了,那麼以後我也不要做人了。」晚晴福晉見他心意已決,再無迴旋餘地,雖心中忐忑不安也是無法。
再看朱懷中將亂發挽了髻,隨手從牢房地上撿了一個枯樹枝別上,又將破爛衣衫繫於腰間,腳上是破爛的草鞋,冬日他也不嫌冷,因為經年累月已結了厚厚的繭,已明磨得發亮,他已對寒冷無了知覺,此時心中只有一團火——怒火——因為與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便在眼前,他害得自己在這潮濕蟲蟻亂走的牢中二十年,這二十年的困難已快將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說他心中能不惱恨這位而今高居大位,權柄在手的攝政王多鐸?
這二十年換作旁人早已精神失常,好在是他——朱懷中,否則可難說了……
一陣風捲起牢房中落葉。攝政王多鐸忽然不經意間手起點「蓬蓬」點了晚晴福晉的穴道,以免她再多說話,否則兩個人心有所忌,不能動手。朱懷中怒道:「咱們自行了斷恩仇,你幹嘛點她穴道?」多鐸道:「有她在,咱們心神不寧,動起手來不能隨心所欲,有她在不免言語過多,你我拳腳便受約束,心中只念着她,所以我點她穴道,讓她不能說話,咱們兩個人可以心無所忌一心一意地好好地打上一架,以斷恩仇!」
朱懷中道:「好,出招!」多鐸也不是虛情假義之人,雙掌呼地拍來,罡風而來,颳得人臉生痛。朱懷中見他懷着殺人的心,知道自己已無須再加忍讓,今日他們可以解決昔日恩仇,所謂的一笑抿恩仇只怕做不到,因為他在看押兵士和送飯的人口中時不時聽到這位攝政王誅殺天下反清復明的志士仁人,所以死在這位攝政王手下的人何止千萬,在他眼中天下反清復明人士都是可殺不可留之輩,今日對敵自己怎麼可以仁慈,要為死去人討個公道。
他見多鐸雙掌拍到,並不正面變敵,身形一變,躲過來招。多鐸雙掌拍在石壁之上,整個牢房都為之動了動,可見他已是全力已出,似乎不死不休。多鐸見他躲過,身形並不遲純,反見輕靈,心想難道我先前的想法錯了,原來他在牢中這二十年的時光並未將武功落下,自己可是小覷了他。他雙掌又自橫掃而至。呼嘯聲中含着戾氣。朱懷中見晚晴福晉正在其側,百忙中抱起她向一旁躍去,不料身形便顯得拙劣。多鐸見機的快,雙袖一抖只聽得「嗖嗖」聲響,原來他袖中有箭,是為袖箭,而且有毒。朱懷中身中毒箭,跌倒在地,面色發黑,顯見是箭有巨毒。多鐸見狀哈哈笑道:「朱懷中,我本無意殺人,奈何你迫我出手,是你要死,這可怪不得我!」
晚晴福晉只有眼睜睜地看着這朱懷中身中毒箭倒地,似乎死多生少,不由得心中悲苦,竟有種天地同悲的念頭,想救又不能,想哭又不行,因為穴道被制,所以非但不能出聲,而且更加不能行動,沒想到心心念念之人二十年後相見的結果便是以抉別的方式,不竟眼中有淚,萬念俱灰,只有想死的念頭。多鐸並不理會晚晴福晉的神情,只是一步步向朱懷中迫近,他心中已起了殺心,悄悄抽出短劍,作勢一刺而去,結果了這眼中釘,肉中刺,否則他餘生都難安穩,以防夜長夢多,所以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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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朱懷中在地上一動不動,心想他不至於便死得這樣快,我何如再補上幾下讓他不能再活。地上的朱懷中衣衫破爛,經年的不見陽光襯托着他蒼白無色的臉,這一生他也是久經憂患,被捕之前也是在江湖之上奔走呼號,結識天下反清復明的義士,以為兄弟朱世傑策應,雖然朱世傑的洪武門也廣納天下英雄豪傑,奈何他氣量狹小,目光短淺,眼中容不得別人,以為自己是朱明後裔,有時便不將別人瞧在眼中,自以為是,以為別人都要以他唯命是從——誰教他是朱姓後人?是以本來聚攏的有為之士見他才大志疏,不堪為用,所以有的便自行離開,覺得他為人倨傲,實在不堪,只是他本人倒未覺得,所以見他們一個個離去也不加以挽留,只是想我身為朱明後裔,便是登高一呼,四方英雄咸來,還怕沒有人來投誠?他身邊的蓮姑一直對這位朱世傑朱大哥敬仰有加,以為他是朱氏子孫,逐鹿天下的責任本所擔當,所以對他總是不離不棄,在他低谷
時也不放棄,在他事業蒸蒸日上時也自傲,始終和他在一起,只是是為心中理想,只是她錯付了人,因為這朱世傑雖心繫天下,奈何胸無乾坤,志無二大,只是以為自己是天命所授——天下的反清復明的組織都當聽命於他,不得有違;袁門中的四大堂主便不以為是,以為少主袁承天才是真主,至於這自視甚高的朱世傑也就不足以論,因為少主袁承天從來不以天下為個人己念,抱着濟世為懷,天下蒼生,眾生一律平等的理念,覺得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所以他有時見苦命之人便以施以援手,救治他們脫離病苦,只可惜茫茫天下之他一人奔走呼號,喚起天下蒼生覺醒,可惜有時他的行為不為人理解,以為他這一切都是徒勞,註定一事無成,可惜別人太多的打擊也不令他灰心喪氣,——因為他是袁督師後人,袁督師當年便是為了天下蒼生而死,不是為了個人,可說是個大英雄!
多鐸右手前送,劍鋒刺向地上朱懷中,眼見得朱懷中非命喪當場不可,忽然地上的朱懷中身子在貼着草鋪滑動三尺之餘,而且躲過劍鋒相刺,身竟貼地而起,蒼白無色的臉顯得無慍無怒,仿佛一位看透生死的智者。這一下實在出乎攝政王之意料,本擬一劍穿心,孰料這朱懷中竟不死,而且堪堪躲過一劍,能不讓人吃驚。朱懷中見他吃驚的表情,笑道:「多鐸枉你為攝政王,久經陣仗,竟然不明兵不厭詐的道理,也是無能?」多鐸聽他出言譏諷,怒吼一聲:「你要死?」這時間壁的石牢中是袁承天,他一開始便欲推開那石牆的大石,怎奈他此時脈息忽然紊亂,於體內橫衝亂走,不受控制,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所以又打消心中所念,跌坐於地,潛運內息要將那亂走的氣息引導於正途,否則自己救人不得,反而有自斷經脈的危險,他不能義氣用事;現在他已不是先前的少年,因為久經世事,歷經憂患,明白做事的道理,不再是先前那個懵懵懂懂懂的少年,明白生存一道多是艱險,有時不可一時衝動,那樣成事不足反而會壞事有餘,所以他便潛心導引氣息,心念合一,於萬物嗒然若喪,不顧不問,仿佛天地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心中有乾坤,乾坤有我在;我為日月看,日月照我顏。一切生死念,全歸一念間!所以他於外間所有動象不為心中所念。
多鐸短劍刺空,心中怎肯甘休,他從來痛恨天下忤逆亂黨,尤以這朱氏兄弟為最,因為他們雖然勢力有限,未必一無是處,天下漢人還是懷念朱明王室,所以有他們朱氏子孫在,天下反清勢力便會存在,只有予以殲殺,否則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們是天下漢人的信念寄託,他們不死,反清復明的人就會存在,所以必須予以斬殺,再有就是袁門,勢力不容小覷,雖然勢力未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遜於丐幫,然而近年發展勢頭隱隱有蓋過丐幫之勢,所以不得不加以防範,只是皇帝每每談及於袁門,總是顧左右而言它,意不甚在意。這其中的原由他這位攝政王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又無從挾迫天下殺誅殺令,因為他可不願意背上挾天子令諸侯的名聲,又況今時不比往日,而今朝中有先帝留下的四大顧命大臣,他們都不是易與之輩,心中有經天緯地之才,只是不敢輕易發難,為難於他這位攝政王——因為多隆阿將軍明里是兩不相幫,仿佛明哲保身,其實心向着這位攝政王,因為少年天子雖有可為,然而近年來已荒於遊戲,不理朝政,幾乎全由這攝政王全權處置,似乎已胸無大志,所以他暗中向攝政王投誠,也是不得已為之,雖然他明知那位和碩親王舒爾哈齊與這多鐸不相多交,多有不對付,可是自己也有為難之處,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兩不得罪,中庸之處,讓他們自己相互殘殺,不論將來誰勝誰敗,自己的利益依舊在,這未使不是個好辦法!他有時便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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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懷中一招得脫,見多鐸此時已是神情有些顛狂,因為他自恃自己的王爺身份,從來都是別人求肯臣伏於他,那有別人得他便宜的道理,所以今日他勢必要朱懷中命喪於此,否則此事傳揚出去他這個王爺也不要做了。朱懷中也是和他般心思,心想:如果今日自己武功不濟,那麼便亡命在此,那麼晚晴勢必又要傷情不已。他思想到此,便將自己這些年在石牢中所苦心孤詣所創出的招式一展現。多鐸未料到這朱懷中竟一個人可以在石牢中創出這招式,一時竟而近不得身,雖然他身中毒箭竟還可以全力施為,可見這朱懷中是死也要這多鐸不得好處。多鐸一個不留神,被他嗆地一聲打落手中劍,神情一怔。便是這一怔之間,劍已到了朱懷中手中,他更不遲疑,一手送出,直刺這多鐸前胸,因為兩個人相距咫尺,他已然避無可避,噗地一聲正中前胸。多鐸刺痛之下,反手一掌將他拍飛。朱懷中身子直飛而去,重重撞在石牆之上,又跌落在地,已是口吐鮮血,雖一時未死,可是如果無人搭救,似乎只有死的份。這時石牢的門無風自開,只聽一個聲音叫道:「阿瑪,你怎樣?」只見多福安撲來,見到多鐸重創,血流不止,已是嚇得六神無主,不知所以。他身後更有一人道:「世子莫慌,王爺並無大礙!」只見他運指點其創口之周的穴道,血流立緩,慢慢止住。他又從懷中取了崑崙派的止血神藥給敷上,轉頭見朱懷中手中依舊攥着短劍,便知這一切,又見晚晴福晉立在當場,不得行動,知道被點了穴道,並不去看顧於她。
朱懷中冷冷道:「你是什麼人?」這人不是別人乃是傅傳書。他們二人緣何來此,原來這多福安近來夜中難眠,先去福晉額娘那待了一會兒,回到自己的寢室,可着翻來覆去睡不着,便披衣來到攝政王的大屋,可是奇哉怪也,不見有人,問侍衛,侍衛只說王爺一個去了後院。多福安心中不安,便匆匆告訴額娘,可是寢室中只有燈燭,不見人影,心中更驚,便告訴於傅傳書,因為兩個人都一般少年心性,比較說得來。傅傳書何等樣子,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便兩個人同來,正撞見王爺中劍,正是緊急關頭。傅傳書竟這一切安頓好,又見朱懷中,心想:我若殺了此人,王爺必定更加器重自己,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當他得知眼見這個英偉少年便是崑崙派後起之秀——而今的崑崙派掌門大師兄時,心中不由詫異,心想:看他相貌透着英氣,相貌與趙相承幾分相似,只是看他眼神不正,殊無名門正派光明磊落的氣息,反而處處透着邪惡,本來這崑崙派是武林中名門大派,昔日掌門趙相承擇徒一向寧缺毋濫,可是為什麼偏偏讓這樣一個少年接了衣缽,做了掌門,似乎殊非善舉!因為他也時常從看守侍衛說起這位傅傳書似乎不甚光明磊落,有時做事偏執,更兼投誠於朝廷,為其役使,於名節有虧,因為在世人眼中這崑崙派可是西北一帶的箇中翹楚,代表的武林正義,他歸順於朝廷,等於認可清廷為天下之主,讓天下不少反清復明的英雄好漢頗有些失望,因為早先丐幫和武當、少林都已歸順朝廷,本以為崑崙派會獨善其身,不與清廷為伍,可是世事難料,也步丐幫、武當和少林後塵,放眼天下似乎也只有袁門一支獨自為戰,因為洪武門和復明社已然明存實亡,再難掀起大風大浪。
傅傳書忽然道:「朱懷中你還不請罪,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便是你刺殺王爺這一條,便可以定你死罪!你還不悔過?王爺見了你誠心悔過,也許生起慈悲之心可以網開一面,忤逆之罪可以免了,否則你可以粉身碎骨,屍骸難存?」朱懷中本來便心中卑視其人,今時又見他大言炎炎,全然不把別人當人看,完全一幅頤指氣使的模樣,不由冷笑道:「本來崑崙派人人弟子都是英雄好漢,可是也有不堪的時候,有人投身賣敵,覺得世上除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至於什麼民族大義都可拋卻……此種功名利祿薰心,未始會有好下場……」
傅傳書見這朱懷中眼神中透着鄙視,而且出言不遜,心頭火起,心想不如我一劍送你上路。他拔劍更不說話一劍刺出,竟將朱懷中刺個洞穿。他身後的多福安本要出言阻止,可是為時已晚。朱懷中胸中創口鮮血直流,瞪視着他喃喃道:「好……好的很……沒想到昔日的名門正派掌門人趙相掌調教出如此的門人弟子……真是……」他下面的說詞自然是真是讓人想不到。傅傳書此時已是智失常,因為這朱懷中說話讓他眼前又浮現自己迫死爹娘,雖然當時自己無心殺人,可是終究他們因他而死,背負上忤逆罪名,想想本來可以和爹娘過平安日子,可是卻落得人鬼殊途,這些說到底還是袁師弟從中作梗,否則爹娘何至於便死,他每每想到此處便痛不自己,今時這朱懷中又出言相譏,怎不生怒,一時失智意劍刺於他。便是攝政王要喊「手下留人」已是晚了,他心中起了波瀾,心想:這傅傳書出手如此狠辣,他在自己身側,自己可要防範於他,否則這朱懷中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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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石牆上一塊石頭轟地落地,袁承天已然功行圓滿,推開石塊,竄身而過。他落在當場,正見大師兄手執長劍鮮血直滴,而朱懷中胸口正有血流不止,可見大師兄又行兇殺人。他心下甚是恚怒——因為這朱懷中非是惡人,而且還是朱明後裔,濟世為懷的英雄,豈料今日一旦死於他手,能不讓人生悲。他出手點他創口周邊穴道,奈何時間長了,已是無救。
朱懷中見袁承天着急的樣子,不過慘然一笑,說道:「小兄弟你俠義為懷,總是為別人古道熱腸。你莫要傷心,世上之人誰人無死?有人死的大義凜然,為了民族大義,天下蒼生,這樣的死也值得了;有人卻卑劣無恥,殘民以逞,縱然生前光明顯赫,死後終究所唾棄!」他目光斜看一下那傅傳書,其意不言而喻。傅傳書已將長劍入鞘,並不作進一步行動,心中只是想:將死之人,我又何必與他斤斤計較?袁承天知將死其人其言也善,聽得心中萬千痛快,不由得淚如雨下。朱懷中忽然用盡餘力怒道:「大敵當前,你哭得什麼淚?如果袁督師知道有你這樣不堪的後人,死也不瞑目!」袁承天收住淚水,心想不錯:我袁門四大堂主還囚在王府,自己不思量應對之策,反而在自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攝政王殊不願在此多加理會,因為這傅傳書已替他殺了朱懷中,正合其心意,晚晴福晉便不會遷怒於己,只會恨這傅傳書心恨手辣。他解了其穴道,帶同多福安三人離開此處,讓傅傳書和袁承天他們同門師兄弟自行解決,不加理會。
傅傳書見攝政王他們離去,此處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袁承天怒道:「大師兄你知道你所殺是何人麼?」傅傳書不冷不淡道:「我自然知道,他自詡為朱明後裔,出身尊崇,——但是他是朱明子孫,便可以目中無人,自視甚高麼?我從來最厭惡這些朱姓子弟,自以為是,拿着以前的事情說話,現在不是朱明天下,是愛新覺羅氏的天下,他還妄想做天下夢,真是可笑之極!可悲之極!」他話里話外明說朱懷中的種種不是,實則更是說這袁承天——自以為袁門少主——和袁督師後人的身份為尊,瞧人不起,妄自尊大!——其實那有的事,袁承天從來沒有以為自己如何了不起,也沒有自喻袁氏而人而洋洋自得,他從來關心別人勝於自己,可是別人以為他另有想法,更有甚者以為他袁門志在天下,要與今上爭奪天下!這其實是無中生有,因為袁門自成立以來的宗旨便是「反清復明」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為擔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坐擁天下,因為他們要選一位德才兼備的朱姓子孫為未來之君主,可是袁門並無私心。袁承天聽大師兄說話知道這朱懷中是朱明後裔,可是他依舊不為所動,還要殺之,心中不免更加氣惱,他這是故意為之,這和當年吳三桂兵臨緬甸,迫其緬王交出永曆帝親自勒殺有何區別,最終這吳三桂也未得到善終,子孫受累;而今這傅傳書的手法竟而這吳三桂如出一徹,豈不讓人氣憤。傅傳書見這位小師弟生氣的樣子,不以為是,說道:「天下成其大事者又何必拘於小節,殺人又算得什麼?」他說得風輕雲談,似乎無所謂的樣子。袁承天只覺得這位大師兄近來利慾薰心,幾乎不可理喻。他眼見朱懷中死中,難掩心中悲痛。
傅傳書道:「小師弟你卻不可以走,因為護衛王府的治安和緝拿天下忤逆亂黨是我職責所在,效勞王爺是我份內之事,這是其一;其二袁師弟是你乖乖就縛,還是要我動手,那時你只有死路一條,二者選一!」袁承天見他說話中不帶絲毫着絲毫的同門之誼,冷酷如斯,他不明白先前的大師兄不是這個樣子,現在為何變得如此不近人情,而且殺人不動惻隱之心,好像別人盡可以死,於他毫無干係,一至冷血如此?還是先前他隱藏的深,不被同門所發覺,而且自己做了掌門,無人約束,便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也許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袁承天道:「一我不想重回牢房,我更不想死,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我走路!」傅傳書聽了竟哈哈笑了起來,說道:「袁師弟你這話未免說的可笑,天下焉有是理!」袁承天道:「師兄奉勸一句回頭是岸,否則我便代替已去的師父清理門戶!」傅傳書道:「你以為你有這殺人的本事?」
袁承天目光炯炯,說道:「天佑善人,奸邪小輩難遁其身!」傅傳書道:「好,袁師弟你我今世註定不死不休!」他長劍在手,意示兩人必有一人死在此地。袁承天從地上撿了一枝樹枝,刷地一下亮了個門戶。傅傳書見袁承天無有兵器可用,只有以樹枝代替,險險笑出聲來,因為在他眼中這位小師弟身體之內內功雖恢復,然而未至巔峰,自己可是武功內功都處於最好的時候,更有長劍在手,而反觀小師弟只以一截枯樹枝應敵,未免太過兒戲,所以心中還有了不以為然的想法。其實有一節他全然忘卻了,天下萬物皆為我用,乃是世上武術最高的境界,所謂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只是能練至此種武術境界的人非天賦異稟,心有大智慧不可,而放眼天下又有幾人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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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豈有看不出這位掌門大師兄心中所想,只是想:你以為我可殺,至於實在情形又是不一樣!石牢之中透着殺氣,朱懷中的屍體被移至一邊,因為這石牢夠大,所以兩個人打定注意在此一決生死,只是袁承天並無殺人之心,雖然口中說着殺人其實也未必;而這傅傳書又自不同,他是實實在在想着去掉這位小師弟,因為他處處與自己過不去,成了附骨之蛆,着實讓人無奈。
石牢窗外飛進落葉,卷着殘雪,外面的積雪已沒人脛,萬里陰雲,北風呼嘯,只有鄉人還在燒炭賣錢,人生總是充滿着艱苦而苦難!走不完的人生路,唱不完的悲歌,殺不完的惡人頭!
傅傳書率先發難,長劍分心便刺,當者披靡,劍氣籠罩室內,一片的殺氣。袁承天卻是氣定神閒,手中樹枝緩緩劃了半圈而出,不疾不徐,反卻後發先至,竟將傅傳書凌厲的殺人招式化於無形,這也是以柔克剛,以殺止殺的最高武功境界。
傅傳書豈肯就範,長劍再刺,刷刷刷一連三劍,幻影成形,分刺他前胸相連的三個穴道,讓人雙眼生花,幾乎分不出那一劍是實是虛。這下可謂是狠毒之極。袁承天想了不想,手中樹枝忽然出了三個招式,正是那崑崙派極尋常的招式,然而在袁承天手中便忽然變作萬千雪花般向傅傳書反刺。傅傳書只有撤劍回救,可是已被點中了穴道,不得動彈,手中長劍當地落地,竟將地上覓食的蟲蟻驚散。
他心中一個念頭:此次真的在劫難逃了。可是過了一會兒,不見師弟動手,只見他抗起地上的朱懷中要走。他心中張惶,因為如果小師弟走脫,自己可要擔下罪名,便張口要喊。袁承天忽然轉過身來,目中凌厲的眼光一射,隨之手中樹枝飛出,正擊打中他的穴道,不得言語。袁承天又轉回身來,口中說道:「大師兄,多有得罪。我只是點了你的穴道,五個時辰之後便會自行解開,你不必擔心……」他再無言語,負起朱懷中向茫茫大雪天中走去……遠處傳來伶人的悲歌聲:自古最是銷人愁,萬古如一知何用!生時有地死有命,執掌乾坤念古今。我是自古悲歌人,唱是情懷哭是淚!笑到天明人也愁,也夢關山雪擁地。踏遍天涯尋何人,伶人一曲唱古今……我生有淚我生苦,蒼茫大地任沉浮……外面大雪覆蓋山川大地,仿佛一時間天地都變了顏色……只見一個人在茫茫沒脛的雪地默默前行,雖心中有苦只不說,因為人生就是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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