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後,正是一天最為炎熱的時候。
不過孩子們的圍獵已經進行到了最後階段。
那位外來的老者被迫站在烈日下。
黑色紗狀外袍將他周身緊緊裹住,老者佝僂着背部,雙手雙腿都被草繩纏捆住,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從早上站到了中午。
他們這麼做,只是為了捉弄他,那外袍原本是敞開的,被他們層層打結後已經與老者的皮膚黏着在一起。
「給我喝口水吧。」他說話了,喉嚨處似乎被最粗糙的砂紙反覆碾磨過。
「給你喝了水,能有什麼好處?」最頑劣的孩子問道。
「我能給你們講一個故事。」老者說,他的眼角也因炎熱而滲出汗水,叫人不適。
「故事有什麼特別的,是個人就能講故事。」孩子們不屑道。
老者搖頭道:「傳聞中有幾個孩子走夜路,正是夏季,蟲鳴鳥叫可謂不絕於耳。他們玩心頓起,沿路的青蛙被他們用樹枝串了個底朝天,腿還在動彈,兩個眼珠子被樹枝卡在中間,死的好生痛苦……」
頑劣的孩子撒了一泡黃尿,朝老者頭頂淋了下去。
其餘的孩子卻露出懼怕的表情,那分明是他們幾天前做過的事。
「再接着遭殃的是那林蛇,僅僅是路過,便被捉去扒了皮,血肉模糊地被打了個結,掛在枝頭上,孩子們還在繼續往前走……」老者的聲音更加可怖了。
這會兒就連最頑劣的孩子也不敢再有動作。
「最可憐的還是團雀,可悲它剛出生,對世界的好奇才剛剛開始。便被孩子們從窩裏捉了去,他們將它握在手心,擠弄它,用火燒它,要它一展歌喉,它哪裏懂得這些道理。於是孩子們便將它的舌頭生生拔了下來。」拔掉團雀舌頭的正是那頑劣的孩子。
孩子渾身發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者身上的層層繩結掉落在地,他佝僂着背,正朝自己走來。
「給我喝口水吧?」老者張開了嘴,裏面空空蕩蕩,沒有舌頭。
「嗯……這是我近期聽到過最有意思的故事。若是遇到此等頑劣之人,定要十倍報復回去。」艾爾海森將書本放於膝間,對小雀說道。
小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謝謝師父的表揚。我記住了。」
「餵我說!這麼恐怖的故事有意思在哪裏啊!不過嘛,記得路上,嗯……多喝水。」卡維說道。
「我記住了,師叔。」小雀又點了點頭。
他們已經在須彌與璃月的邊界休整了很長時間,為了能夠拖延即將而來的分別,這已經是小雀講的第五個故事了。
"好了。就到這裏。」艾爾海森先站起身來,末了補充道,「去了那邊也不能懈怠,你的故事還有很多可提升空間。」
將還想多說幾句的卡維一併拖走,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小雀這才轉身往璃月的方向走去。
此行路還漫長,她眼眶通紅,不過還好沒被他們看見。
更遠處的樹蔭下,兩人顯然沒有走遠。
「她自己能行嗎?」卡維懷疑道。
「據我所知,上大學這件事目前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生還率,如果她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那麼你的問題或許有可討論空間。」艾爾海森話罷便徑直走遠。
留下卡維怒道:「我看你的舌頭就有被拔除的必要!」
四年後。
「世界……遺忘我……」,又是同樣的話語,在夢中她依稀聽到有人用溫暖撫慰的語調說道。
到璃月的第四個年頭,小雀發現對璃月人來說,做夢不是件稀罕事,但沒有想到團雀原來也會做夢。
小雀試圖問那個人,你是誰?須彌人是不會做夢的,但她的喉嚨總是被扼緊,無法在夢境中發出聲音。
「喂!該起床啦!」,林千的大嗓門一下子就把小雀從夢境中喚醒,她睜開眼睛,熟悉的寢室房間映入眼帘。
林千穿着月白色衫裙,頭上簪了琉璃百合試樣的簪子,正對着她叉着腰笑道:「哎呀,果然讓你自己住寢室就會變成這樣。可別到時候說我沒有叫你,還有半小時就要入場了,玉衡星據說已經到了……我先跑了,你快點咯。」
小雀登時從床上彈起來,林千已經先行一步,她則着急忙慌地開始穿上前一晚準備好的畢業禮服,這件兼具璃月和須彌兩地特色的旗袍是柯萊特意給她寄過來的,必須得是重要場合才配得上它。
至於簪花,小雀搭配了先前掉毛期時留下的一根羽毛,色澤明亮艷麗,足夠好看,匆匆準備好後,小雀迅速跑出門去。
畢業典禮定在玉京台舉辦,一路得穿過璃月城,雖說是團雀,連跑帶小幅度地飛也十分耗費精力。因為一年一度的畢業季在璃月可稱得上是年度盛會了,大街上擠滿了人,別說走,要想擠出一條道都費勁。
小雀艱難地開道,四周都是帶着簪花的畢業生和學生家長,不少還帶了四五歲的孩童,大呼小叫熱鬧異常,遍眼一看,這些簪花不是琉璃百合,就是霓裳花,佩戴琉璃袋的都在少數,更別說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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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璃月人愛戴他們的岩王爺,這話是真不假,據說琉璃百合這麼流行也跟岩王爺有關聯,這種程度在須彌想都不敢想吧。小雀拍了拍腦袋,怎麼突然思緒分岔了呢?
眼前人頭攢動的琉璃百合海中突然過去一道綠影,速度很快,樹葉一般閃了一瞬便過去了。小雀覺得眼熟,但又老是想不起來,總覺得那道身影異常熟悉,一定在哪見過。
終於擠到典禮入口,老遠就看見玉衡星刻晴在清點人數。林千在跟小雀招手,示意自己身邊有空位,同寢室的索菲和雅娜不斷示意時間,小雀開始進行最後的衝刺。
「等一下。」,剛到入口還是被刻晴給攔了下來,這位年輕的客座教授似乎從來沒有假期,璃月港內各類重大場合總是能夠看到她忙碌的身影。此刻她目光冽然,掃了一眼小雀後,手上的表格翻了幾頁。
小雀有些心虛道:「刻晴老師……我算了時間的,其實總的下來,我應該只遲到了一分鐘……」
刻晴聽了面上也沒什麼笑意,只說:「一分鐘?夠在設計圖上畫四五筆了。行了,我叫你過來不是說這個的,我看見你在七星的公職考試報考名單上。」
小雀撓了撓頭說是,那邊林千她們不時投來擔憂的目光,小雀示意她們不用擔心。
刻晴嘆了口氣無奈道:「你一直以來都很努力,也很優秀,但是我還是得把這件事當面告訴你,目前璃月還不允許外國人進入七星工作,所以我得把你從名單上劃掉……很抱歉」
「可是……」,本就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參加的報考,真的被拒絕後,小雀還是有些發懵,就連想反問都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麼。
倒是刻晴有些愧疚,雖然通知下命令一類的事情她經常干,但並不意味着她就喜歡這種模式,她嘗試着開導小雀:「我很抱歉在今天這個場合跟你說這些話,不過畢業是件大事,事關之後的職業選擇,拖得越晚,越是不負責的表現。我記得璃月給留學生簽發的工作許可是三年吧,說不定三年之後又有新的變化!我會再去爭取的,總之,隨時保持關注吧。」
大學四年以來,這算是刻晴跟小雀說話最多的時候了,小雀感謝刻晴的誠懇之餘又有些迷茫,如果是技術類專業也就算了,團雀家族人數眾多,有做炸彈專家顧問的,也有天生做藝術家的,當然還有做歌唱家的,偏偏她一個都不佔。
當初選專業的時候就是奔着公職人員的目標去的,倒不是說這就是小雀的夢想所在,但如今這條路還沒開始就被扼殺了,說不沮喪是不可能的吧。
小雀垂頭喪氣地朝着會場的方向走了過去,林千她們趕緊問道:「沒事吧?我看她攔住你好長一段時間。」
「倒是沒什麼事,就是告訴我公職考試不准外國人報考,哎。」小雀沮喪道。
林千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岩王爺放權才多久啊,七星現在什麼事都要插一手,但又都做不好,搞得到處怨聲載道的,玉衡星多大的人物啊,居然還要來現場督辦畢業典禮的事,換成我連報考都不會去考慮。要我說你不如跟我回沉玉谷賣茶葉,不苦也不累,躺着就能賺錢,喂,我說話的時候,就算沒考慮,也可以假裝聽一聽吧?」
就是因為刻晴那樣身份的人,明明已經身居高位,卻還是努力認真的想要做好每件事,才讓她對七星的公職部門充滿了嚮往啊,不過這種話現在說了也沒什麼意思。小雀沖林千笑了笑:「天無絕人之路,我才剛畢業,一定能找得到合適的工作的!」
「接下來我們有請往屆的優秀畢業生鶴衡發言,還請大家再等等,作為一考就獲得正職待遇的學長,今天他有很多公職就業經驗可以給大家分享……」,遠遠聽到有人在維持秩序,希望大家晚點退場。
小雀遠遠地看向那位準備發言的鶴衡,果然白衣加身,看起來頗有氣度,很符合鶴群這一群體的刻板印象,不少人專門擠到前面去聽他發言,往常這種場合小雀肯定會去聽聽經驗,但今天實在沒什麼興致。
已經到了典禮的最後環節,領取了畢業象徵的石珀岩章之後,大家一刻都不願意久待,小雀率先去萬民堂排了張沿河的桌子,據說前面等桌的已經有五十多號。
抱怨的大有人在,幾人猶豫要不要接着排下去時,見不遠處一襲幹練裙裝間雜鵝黃外襯的女孩風風火火地跑進了廚房。
「老闆的女兒回來啦!」,夥計高聲吆喝道,「可瞅着畢業季要讓遠道而來的大家吃好喝好,小掌柜可是到處雲遊好生歷練了一番。辛苦大家再等等吧!」
果然不出十幾分鐘,多增設出的桌椅變成了原來的一倍多,前面排號的五十多位逐漸順位吃上了菜。小雀她們也終於落座下來,看着排隊人數驟減下來,小雀才往廚房的方向走過去,撩開門帘道:「香菱,鍋巴,好久不見。」
香菱一點沒變,顛勺動作熟練順暢,她綻出燦爛的笑容:「小麻雀你好呀!今天怎麼沒來上班?該不會是被這些畢業生和家長們嚇壞了吧!」,鍋巴雀躍着跳動,同時還在源源不斷地往灶台子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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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撓了撓頭:「那個……其實今天我也是畢業生。」
香菱停下鍋鏟子,懊惱道:「你說過今年要畢業的,我真是狗記性!今天我請客,你就同學們盡情享受畢業晚宴吧,我可是學了一堆新菜式哦,你一定得嘗嘗。」
眼看香菱又進入忙碌狀態,小雀反倒覺得自己一身輕鬆有些不大自在。
乾脆幫忙端了好幾輪盤子,好不容易坐下後,菜已經被吃的差不多了,林千拍了拍她說:「實在等不了你了,我等會兒還有事呢,不過說起來你這討好型人格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啊,剛剛去找萬民堂那個小掌柜不是為了去提離職的嗎?」
林千的父母前陣子剛從沉玉谷過來幫她搬走了一波行李,這會兒她嘴上說着話,但雙眼不停瞟着的是隔着好幾桌的學長,「交代一下吧林千,你跟那位學建築的學長發展到哪個階段了?」,索菲見小雀面色尷尬,便替她解圍道。
林千被說中了心事,綻出笑意來:「其實已經見過好幾次面了,等下我們還要一起出去逛逛,哎呀……真是的,本來不想讓你們知道的。」
氛圍被索菲一句話給調動起來,大家開始互相講一些不大過分的玩笑話,小雀偶然插一句嘴,也算適當。她有些羨慕地看着她的三個同學,她們的臉上沒有對今後生活的憂慮,每個人也似乎都清楚自己未來要做的事。
索菲和雅娜從小一起長大,她們已經決定回到楓丹後,就一起合夥創業,「可能會先從地攤擺起,我們打算從璃月這邊進貨過去,之後有一定資金積累之後再租商鋪……」,雅娜說,索菲在她一旁點頭贊同。
「不過小雀呢?小雀畢業之後打算做什麼呢?」,雅娜好奇地問道。
林千已經收拾準備起身,聽了後說:「當然是做法啦,她可是團雀誒。什麼神乎其神的職業都能做的,總之跟仙力沾點邊就行,零成本起家,不用擔心賺不到錢,就是辛苦咱們這些普通人類咯。」
小雀辯解道:「其實即使是人形的團雀,也沒有什麼很厲害的仙力的,只是能稍微飛一會兒而已。」
林千已經提前站起來告別,索菲和雅娜喝了幾杯酒,也沒有怎麼在意她說的話。
「但始終還是跟我們人類不一樣吧。」倒是隔壁的一個男畢業生憤憤道,「你們可是生下來就有這些能力,工資也要比我們高很多,我們普通人要是沒有神之眼,這輩子就註定平庸,一事無成。」
小雀有些惱怒,平日裏萬民堂兼職也經常見到這一類客人,總是到處抱怨不公,但說來說去也就是這幾句話,聽的叫人生厭。
「這麼說未免太偏頗,這社會本來就是能者多勞,當初岩王爺在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依然是這樣。至於你說的那些與生俱來的仙力,其實就跟有的人擅長畫畫,有的人擅長跑步一樣稀鬆平常,如果能利用起來為璃月多做些貢獻不是很好嗎?」已經有人先說話了,小雀循聲望過去,居然是早先那位優秀畢業生學長鶴衡。
「學長說這樣的話可太有優越感了吧。鶴族的聰慧可是我們普通人完全沒法擁有的,與其說剛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話,學長不如來說說,現在七星里到底有多少普通人在供職?」,男畢業生非但沒有買賬,反倒比剛才更惱恨了。
鶴衡沉默半晌後說:「既然你堅持自己的看法,我也沒有再爭辯的必要。不過有一點我必須申明,進入七星工作完全靠的是我自己的努力。」
小雀看見鶴衡站起身,一個人離開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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