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饒是楚之曉這樣,心靈防壁堅固到極點,能從傀儡王的蠱惑中掙脫的「殺戮天女」,亦被雲海心這番話,驚出一背脊的冷汗。
李耀更是在神魂深處「哇」了一聲,心說這又是什麼錯綜複雜,愛恨糾葛的家庭親情倫理大戲了?
「我姓雲,想必你早就猜出來,我出身真人類帝國四大選帝侯家族之一的雲家。」
雲海心笑了笑,苦澀道,「二十年前的我,只不過靠着一卷無意得來的心靈秘法,再加上機緣巧合,心狠手辣,才僥倖衝上元嬰期。
「放在一般的修仙世家,元嬰強者或許就是中流砥柱,舉足輕重的存在,足以坐穩家族長老的位置。
「不過,四大選帝侯家族,每一個家族都像是一個國家那樣強盛,高手如雲,猛將如雨,即便化神老怪都層出不窮,一個家族旁系支脈,根基不深的區區元嬰,又算得了什麼?
「樹大招風,高處不勝寒,我們這種旁系支脈出身的家族子弟,一旦突破到元嬰境界,就擁有了觸碰家族主脈利益的能力,不是趴在家族主脈腳下搖尾乞憐,被他們當成走狗和棋子,不斷往前拱啊拱,就是被他們用陰謀和陷阱,兵不血刃地幹掉。
「哼,就說那場看似氣勢恢宏,摧枯拉朽的『帝國反擊戰』好了,若是真正的家族核心,當然是坐鎮後方的『遠征軍統帥部』揮斥方遒、指揮千軍萬馬,但我們這種旁系支脈出身,又擁有小小的實力,有可能威脅到主脈地位和利益的後起之秀,卻是被派到前線,執行最危險的任務。
「任務完不成,我們自然死得乾乾淨淨,還可以顯示家族的『武威』和『勇猛』,表示我們雲家亦是滿門忠烈,捨得為國家流血犧牲的。
「即便任務僥倖完成,我們往往也身受重傷,付出慘痛的代價,甚至一輩子修為止步不前,就這樣,還有下一個更加危險的任務,在等待着我們。
「這就是身為四大選帝侯家族,旁系支脈的宿命!
「我在二十年前就看透了這一切,深深厭惡這樣的生活,但我身在局中,一家大小都要依靠家族生存,不拼命向前,死而後已,又能如何呢?
「就這樣,我將自己當成一台戰爭機器,麻木不仁地揮刀殺戮,終於,在一場戰役中遭受聖盟大軍的猛攻,身邊所有戰友統統被炸得血肉橫飛,支離破碎,就連我也被衝擊波高高拋飛到了半空中,還未落地就陷入昏迷。
「當我醒來時,已經被聖盟俘虜,送到大後方。」
楚之曉和李耀都聽得入神。
雲海心在戰場上當了俘虜這一節,並不出乎意料,他們聚精會神,繼續聽下去。
「我的傷勢十分嚴重,在醫療艙里待了整整一年才恢復過來。」
雲海心繼續道,「那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準備,隨時都想找機會自盡——倒不是我對帝國和修仙大道有多麼忠誠,而是我在帝國聽慣了被聖盟俘虜之後,種種慘不忍睹和殘酷至極的故事,我甚至親眼見過被聖盟俘虜,深度洗腦之後,轉化過去的『潛伏者』,我絕不願意被剝奪自我和記憶,落到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只可惜,那時候我骨骼盡碎,經絡斷絕,連自殺的力量都沒有。
「而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在超高濃度的營養液、醫療藥劑和細胞生長藥劑的刺激下,我的骨骼、經絡和肌肉都漸漸恢復正常,卻始終沒等到『可怕的聖盟人』,對我實施洗腦。
「像帝國傳說中的『白茫茫的光打到腦子裏,讓人在渾渾噩噩中忘卻一切』,這樣的感覺從未出現。
「時間是最好的麻醉劑,我在醫療艙里待了一年,自殺的心思漸漸淡了,好奇心卻越來越濃郁,而比好奇心更強烈的,則是遏制不住的思鄉之情。
「我對雲家沒有半點眷戀,但我的婚姻卻並非利益的交換,而是和妻子真的兩情相悅,她還給我生了一對很可愛的龍鳳胎,我的一兒一女也漸漸長成,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年紀。
「他們三個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明,我很想知道他們究竟怎麼樣了,我雖然不是『雲家』這個大家庭的頂樑柱,但的確是自己這個小家庭的一片天,現在,我這片天塌了,我的妻子和兒女,又該怎麼辦呢?
「好奇和思念,這兩種強烈的情感,就像是兩條毒蛇般啃噬着我的神魂,令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度日如年。
「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了孤獨的折磨,沒日沒夜在醫療艙里大吼大叫,讓聖盟人儘快殺了我,至善上師的幻影,才出現在我的面前。」
「是哪一族的至善上師?」
楚之曉問道。
「水族,也就是專門負責精神領域,高層管理,戰場指揮和敵後潛伏領域的那位上師。」
雲海心道,「只不過,從始至終,出現在我面前的都是一道幻影,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你知道,似乎從沒有人見過至善上師的真面目,無論哪一位至善上師,都深深隱藏在幕後,僅僅以光影幻象和神魂氣息降臨。
「當時的我,又氣又急,哪裏顧得上對方的身份和真假,只是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質問對方究竟意欲何為——要麼一刀將我殺了;要麼把我深度洗腦,洗掉我的一切痛苦;甚至把我送到拷問台上,大刑伺候,也比這樣甩在一邊不聞不問要好。
「至善上師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卻是甩給我大量視頻資料,我定睛一看,大吃一驚,整顆心臟都要爆炸,那,那竟然都是聖盟人神通廣大,潛入雲家,偷拍到我的妻子和兒女日常生活的視頻!」
「啊?」
楚之曉微微一怔,道,「帝國的統治者荒淫無道,底層民眾早就恨不得和他們同歸於盡,我們聖盟的潛伏者能滲透到帝國的神經末梢,卻也不奇怪,只是,偷拍你妻子和兒女的視頻幹什麼,用來威脅你麼?」
「不,不是威脅我,反而是想……幫我。」
雲海心有些失魂落魄道,「我的妻子和兒女,在雲家的日子,很艱難,很不好。」
「怎麼說?」
楚之曉道,「你在戰場上力戰不支才被俘虜,算不上什麼污點吧,甚至還有極大幾率,被當成壯烈犧牲的烈士,難道帝國連一個烈士的遺孀和血裔,都照顧不了麼?」
「哼……」
雲海心眯起眼睛,眼底綻放出濃烈的仇恨,道,「帝國要是能政治清明,上下齊心,將每一條軍令和國法都貫徹到最底層,早五百年就該將聖盟趕盡殺絕了,如何會弄到今天這副模樣?
「更何況,你也說了,我的屍體始終都沒找到,而很多戰友的屍體卻留在戰場上,他們的晶鎧和晶石戰車上的晶眼,極有可能拍攝到我被聖盟人抓走的場景,那麼,我『貪生怕死,屈辱被俘』這件事,都算是坐實了。
「烈士的遺孀和子女,自然有光環加持,但貪生怕死的俘虜的妻子和子女,又算什麼?
「剛才說過,我是家族的旁系支脈出身。
「像我們這樣的旁系支脈,沒有深厚的人脈關係和龐大的資源可以利用,就只能靠爛命一條,無所不用其極地去拼,去搶,去撕咬,吃相不免難看一些,在崛起之路上,也不免會結下許多仇家。
「我真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現在當了俘虜,就給了仇家名正言順來欺辱我家裏人的機會。
「一個無依無靠的弱質女流,加上兩個尚未長成,懵懵懂懂的半大孩子,在雲家這樣的龍潭虎**,被仇家環伺,究竟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也可想而知了?」
楚之曉有些凝重地點頭。
「修仙者最喜歡自相殘殺,對自己人無比殘忍,勾心鬥角,明槍暗箭,無所不用其極,哪裏像我們聖盟這樣團結?」
楚之曉道,「我能想像,在你被俘之後,你的妻子和兒女究竟遭受什麼樣的對待。」
李耀也知道四大選帝侯家族的內部鬥爭,究竟是什麼德性,類似的例子,他在相關卷宗里看到過不下上千例。
——若非四大家族的高層和主脈,對旁系支脈和底層修士如此嚴酷和苛求,四大家族聯合艦隊又怎麼會一下子就分崩離析,甚至倒戈相向呢?
不少四大家族的底層修士,痛恨家族高層更甚於痛恨革新派,恨不得把家族高層千刀萬剮,再將碎肉活生生吞落肚去,這可不是誇張的修辭。
厲靈海等等革新派,之所以能聯合李耀這個修真者,一起扶持厲嘉陵這個小皇帝上位,這些四大家族底層修仙者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
當然,李耀也不會幼稚到完全相信雲海心的話,相信他真有自己說得那麼純潔無辜。
什麼「無意間得到一本心靈秘法」,扯淡,秘法這種東西,難道是商場裏的優惠傳單,會隨隨便便從天上掉下來的麼?
說不定就是他殺了什麼人,搶了人家的秘法和法寶,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他落魄了,自然做賊心虛,害怕自己的家人也遭了報應。
殺人者,人恆殺之,這恐怕是每一個修仙者都無法避免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