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處理完傷口,找到了好多葡萄酒和罐頭,播放最美妙的音樂,在起居室里搞了一場小小的派對。
或許是為了慶祝白小鹿死裏逃生;或許是這場穿越荒原之旅已經到了尾聲,需要稍作休整,一鼓作氣;又或許什麼都不為,僅僅是搶在被死神追上之前,享受片刻的歡愉。
經過這麼多天的跋涉和並肩,彼此的界線早已模糊,是敵人,是朋友,是魔族還是地底族,是主人和奴隸還是互相警惕的野獸——都不重要,此時此刻,他們僅僅是三個想要活下去,並且仍舊還活着的人而已。
男孩和少年自不必說,就連金牙老大在去了酒窖另一邊的角落,神神秘秘搗鼓一陣之後,臉上也流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他悄悄告訴白小鹿,不用再擔心追兵的問題,他找到了比汽車更好的東西,一座電台!
他已經向值得信任的人發去了消息,很快會有援軍趕來解救他們,援軍擁有全新的末日技術,速度很快,完全無視荒原惡劣的地形和各種陷阱,所以他們只要舒舒服服躲在這裏就好。
就這樣,金牙老大喝了很多好喝的酒,唱了很多難聽的歌,再次逼迫兩個小鬼和他一起唱,一起喝,很有點兒放浪形骸的意思。
白小鹿甚至懷疑,他再喝下去,就會像動畫片裏演的那樣,葡萄酒從渾身上下所有的傷口噴出來,像一個大號噴泉。
金牙老大終於轟然倒在沙發上,揮了揮手,示意白小鹿把萬藏海弄出去。
萬藏海也喝醉了,一個勁兒「咯咯」笑着,像只八爪魚一樣親熱地摟着白小鹿的肩膀,面紅耳赤說白小鹿是他最好的兄弟,等他有朝一日出人頭地,一定不會忘了白小鹿,兄弟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兄弟的命就是他的命,兄弟的忙一定會幫,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也只是等閒。
白小鹿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看起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再次使用催眠術追問提取密碼。
萬藏海卻像是一隻抹了油的陀螺,滑不留手,顧左右而言他,即便被深度催眠,依舊在潛意識裏迴避着和提取密碼有關的一切問題。
白小鹿反覆嘗試,但萬藏海也喝得酩酊大醉,不一時竟然沉沉睡過去,白小鹿無可奈何,只能把他塞進一隻倒空的酒桶,硬着頭皮回去向金牙老大復命。
回到起居室時,金牙老大的酒已經有些醒了。
地上滿是空空蕩蕩的罐頭和酒瓶,房間裏迴蕩着古老而溫暖的音樂,片刻前的歡聲笑語已經消逝,愈發顯得冷清和落寞,荒原霸主斜靠在沙發上,手裏夾着一支煙,煙霧模糊了他的五官,他的義眼黯淡,一邊輕輕咳嗽,一邊怔怔看着一張相片。
正是老約翰一家的相片。
白小鹿猶豫了一下,走到金牙老大的對角線,盤膝坐下,輕聲道:「對不起,他還是沒說。」
「沒關係,算了。」
金牙老大頭也不抬,隨口道,繼續看他的照片,仿佛能從老約翰一家人的身上,看到很多很多東西。
「那個,白天的事,謝謝。」
白小鹿想了想,還是認真致謝,「您是我這輩子遇到第一個真心實意對我好的人,也是第一個能讓我完全相信的人——哥哥除外。」
「不要說這麼肉麻的話,自作聰明的小鬼,你以為這樣的花言巧語就能讓我感動,真的相信你的『相信』嗎?」
金牙老大啐了一口帶血的濃痰,「閉嘴,不要妨礙我享受音樂和酒。」
白小鹿自討沒趣,只能揉了揉鼻子,一言不發看着金牙老大。
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慢慢擴大,或許在沉默中還夾雜着另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或許是酒精反覆衝擊着腦細胞,金牙老大黝黑而粗糙的大臉,竟然在五分鐘之內紅了起來,放下照片,瞪了白小鹿一眼,低聲道:「為什麼這樣看我?」
白小鹿笑起來,縮着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荒原霸主:「老大,這是什麼棋?」
他指着老約翰父子沒有下完的那副玩具棋。
「那是《強手棋》,又叫《大富翁》。」
金牙老大掃了一眼,沒聲好氣道。
「好玩嗎?」
白小鹿沒話找話。
「誰知道,你究竟想問什麼?」
金牙老大皺起眉頭。
「我,我也不知道。」
白小鹿蜷縮得更小,他也有些醉了,「我沒想問什麼,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
「為什麼?」
金牙老大盯着白小鹿。
「我不知道。」
白小鹿再次搖頭,再次「不知道」。
「愚蠢的小鬼。」
金牙老大撇了撇嘴,又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這次,血水和唾沫都是黑色的。
「大概我是要死了吧,如果援軍及時趕到,或許能多活幾天,鬼知道。」
金牙老大看着自己吐出來黑色的鮮血,緩緩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是你最好的逃生機會,你有30%的幾率可以殺死我,奪走這裏所有的物資——後面的地下車庫裏有一輛車,燃油和別的物資也足夠,你已經會開車了,對吧?也許你有機會逃走,也許。
「如果你現在不殺死我,你的命運就要交由援軍來裁決了,愚蠢的小鬼,換成我是你,我肯定動手,絕不會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的。」
「大概吧。」
白小鹿咬着嘴唇,搖了搖頭,「但是,我不是你,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你是荒原上的霸主金牙老大,我只是,只是白小鹿而已。」
金牙老大笑起來,一邊咳嗽一邊笑,一邊笑一邊吐血,一邊吐血一邊咳嗽。
「小鬼,幫我再開一瓶酒。」
金牙老大把頭枕在沙發的扶手上,舒舒服服躺着,半眯着眼睛,喃喃道,「你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
白小鹿又開了一瓶酒。
房間裏響起了熟悉的旋律,《昨日重現》。
白小鹿給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酒,灌了一大口下去,這才鼓足勇氣問道:「老大,我很想知道……這個『尤里?艾克斯』究竟是誰,他是同盟人嗎,他的『心靈筆記』,怎麼會落到你的手裏?」
金牙老大的手抖了一下,但還是把酒大口大口灌下去,用機械般的聲音道:「尤里?艾克斯,最開始當然不是同盟人,甚至也不是俄國人,很多情報都說他來自羅馬尼亞,也有小道消息說他是特蘭西瓦尼亞家族的秘密繼承者,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是當時最頂尖的能力者之一,『心之力』領域當之無愧的王者。
「只可惜,當時就連我的祖國對於超能力的研究都不太透徹,還以為普通武器就可以對付這個惡魔,經過長時間的情報搜集和周密計劃,一隊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精銳海豹突擊隊秘密潛入東歐某地,準備抓捕尤里?艾克斯,我是他們的副隊長。」
白小鹿「啊」了一聲。
見到金牙老大現在被改造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隱隱感覺這抓捕行動的結果,一定不太妙。
「抓捕當然失敗了。」
果然,金牙老大頓了一頓,臉上交錯閃過痛苦和淡漠之色,道,「那簡直不是一次抓捕,而是一場遊戲,尤里的遊戲,或者說,是尤里對他的『心之力』,進行的第一次實驗。
「大部分海豹都死了,我和三名兄弟留下來斷後,讓身受重傷的隊長可以逃出去,最終,我和三名兄弟反而變成了尤里的俘虜。
「尤里把我們帶到一個名叫『x營』的地方,我們不是他的第一批實驗體,卻是最強壯也被折磨得最慘的一批實驗體,他在我們身上進行各種超能力的探索,還用『心之力』對我們進行洗腦,把我們變成惟命是從的爪牙和殺戮機器,幫他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情。
「三個兄弟陸續在實驗和殺戮中犧牲了,只有我對於超能力的適應性最好,咬牙堅持下來,覺醒了自我意志,還被開發出了『軍團』的奇妙能力。
「後來……你知道,熱核戰爭全面爆發,尤里的x營也在地毯式轟炸中徹底毀掉,我僥倖逃了出來,還偷走了他最重要的筆記,一路顛沛流離,掙扎求存,直到戰爭結束,我回到這裏,建立花旗幫,就是這樣。
「不過,直到現在,我依舊不知道當初究竟是自己逃出來,還是尤里故意放我出來,進行一次更加大規模、長時間的新實驗,這個雜碎!」
白小鹿聽得入神,看着金牙老大身上層層疊疊的傷口,感覺自己身上也疼痛起來,他繼續問道:「那現在,尤里?艾克斯還活着嗎?」
「當然。」
金牙老大冷哼一聲,「他現在是『同盟』的高級顧問,權勢很大,這是我絕不願意去『同盟』的原因。」
「原來如此。」
白小鹿長舒一口氣,困擾多日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他應該感覺暢快才對,但不知為何,心裏還是隱隱有些發堵。
見金牙老大把老約翰一家的照片捏得這麼緊,手指都捏得有些發白,白小鹿忽然鬼使神差問道,「老大,能問一個私人問題嗎,這裏,是你的家鄉?你在這裏有家庭,有妻子和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