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二寸老照片,轉圈裁出波浪線一樣的花芽,上面是一個梳着兩條大辮子的姑娘,長得嬌俏可人,但是因為照片太舊了,表面起了褶皺,褪去了光澤,看得不是很清楚。
胡明樂啊了一聲,急問:「真的嗎?她在哪裏?」
趙天堯和孫桂香又仔細辨認了半天,搖搖頭說,只是看起來面熟,但對應不上具體的人。
胡明樂失望地嘆了口氣。
孫桂香問:「你再沒有別的照片了嗎?」
胡明樂沮喪地搖搖頭:「這是最接近她本人的,是在我們結婚前照的,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她估計也變樣子了吧。趙叔,大姐,你們再好好想想,這個和她面熟的女人到底在哪見過,附近有沒有叫梁蘭的女人?」
兩人想了一會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當晚,胡明樂父女就住在孫桂香家,和趙天堯爺孫倆、金海同睡在西房的炕上。
西房的炕很大,佔了屋子一半的面積,倒也一點不擠,孫桂香家的被子很多,都是嶄新的,父女倆睡得很舒服。
孫桂香卻整晚沒睡好,她把門銷插好,又把擀麵杖別在門上,還在枕頭底下壓了把菜刀。
好在一夜無事。
第二天,趙小禹和金海去上學了,胡芳芳還在沉睡,胡明樂對趙天堯和孫桂香說:「趙叔,大姐,芳芳還沒好利索,我想讓她在你家休養幾天,我一個人出去賣貨,順便在附近的村子打聽一下樑蘭的消息。我每天給你們十塊錢,算是我們父女倆的食宿費。」
說着,掏出一張「大團結」放在炕棱上。
十塊錢對於那時那地的農村人來說,已經很多了,而且還是每天十塊,這誘惑確實夠大,要知道那時那地的小學和初中老師辛苦上一個月班也不過拿三四十的工資。
(作者註:地區差異,不能以當時的人均收入做為標準。)
增加兩個人吃飯費不了多少糧食,也誤不了多少工,順便的事。
但孫桂香卻表示為難:「這不是錢的事,你要出去賣貨,把孩子留在我家,倘或有個三長兩短,我賠不起啊!」
「大姐你放心!」胡明樂拍拍胸脯說,「我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我也看出你們一家都是好心人,不可能故意害芳芳,她真要有個閃失,我也不怪你們,那是她的命。她的身子還很虛,我不能不顧她的死活啊!」
孫桂香拿起那張「大團結」,在手裏輕輕地搓着,打心眼裏講,她確實很想掙這個錢,這兩年,她一個人苦撐着兩個家,硬生生地把一個女人逼成了男人,煎熬的歲月,老去的容顏,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金海和小禹眼看要上初中了,到時候要住校,花費更大,而且家裏還少了兩個勞力,上有越來越老的公公,下有嗷嗷待哺的女兒,確實太需要錢了。
如果胡明樂在她家住個十天半個月,那將是一筆很大的收入。
但把胡明樂父女留下來,她也有頗多顧慮。
一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且不說胡明樂會不會對她動壞心思,就是隊裏人的口舌也夠受的,她倒無所謂,這些年的苦難已把她操磨得皮粗肉糙,區區流言奈何不了她,是金海太敏感,經受不住那些惡毒的打擊。
二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哪怕她把胡芳芳照顧得再好,胡明樂也未必滿意,倘或孩子磕了碰了,人家要求賠償,那就得不償失了。
而且馬上要開始農忙了,自家的一大攤事都應付不過來,哪還有精力照顧別人的孩子?
三是趙天堯的江湖氣太重,自己沒錢又不出力,還愛多管閒事假仗義,別把胡明樂父女留下了,他又不肯收人家的錢,他把好人當了,博得人家聲聲讚揚,卻讓她吃苦受累。
「大,你看這?」她徵詢地望向趙天堯。
趙天堯抽了兩口煙,在炕棱上磕了磕煙袋,對胡明樂說:「行!但咱們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們農村人養孩子不精細,像養豬一樣,餵飽為原則,你覺得行,那就留下,覺得不行就帶走,我老趙當了半輩子的兵,槍被人收走了,刀還在,骨氣還在,最不愛聽人嘰嘰歪歪。」
「行行行!」胡明樂忙不迭地答應,「只要讓她吃飽,就勝似跟着我滿世界跑,芳芳是受過苦的人,沒你們想的那麼嬌氣,還是那句話,我看上了你們這家人。」
「大,那這錢?」這是孫桂香最關心的問題。
趙天堯說:「收着吧,咱們家的人也是人,辛苦不能白付出。」
孫桂香點點頭,心裏一陣暖,老頭子表面上對她苦大仇深,其實還是挺心疼她的,以前總是嘴硬,只在行動上照顧她,分擔去她不少負擔,今天終於說了一句暖心話,儘管聽起來還是冷冰冰的。
等胡芳芳醒來,胡明樂給她交代了幾句,留下幾樣玩具,這個6歲的女孩顯然是厭倦了跑江湖的生活,聽說爸爸不帶她走了,倒也沒吵沒鬧,似乎還鬆了口氣。
胡明樂挑起貨擔正要出門,孫桂香叫住了他,從櫥櫃裏拿出兩個糖烙餅,用蒸籠布包好,說:「拿着在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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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找來一個五斤的塑料壺,灌了一壺熱水,放進胡明樂的竹筐里。
胡明樂挑着擔子出了孫家的院子,一直以來籠罩在頭頂的烏雲不那麼重了,不那麼密不透風了,他似乎從重重迷霧中看到了太陽的影子,它似乎馬上就要噴薄而出了。
他有一種直覺,梁蘭就在附近,不止是因為趙天堯和孫桂香覺得梁蘭的照片眼熟,自己也覺得這裏似曾相識,好像在夢裏來過,好像梁蘭給了他某種昭示。
所以他計劃在這裏多逗留一段時間,順便讓女兒好好地養養病,他憑着這些年閱人無數的眼光,認定這家友善的人家值得信賴,他放心把女兒託付給他們。
挑着擔子正走着,聽到有人叫貨郎,胡明樂站住,回頭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領着一個三四歲的女孩,他把擔子放下來,揭開了木箱的蓋子。
兩個人走過來,蹲在木箱跟前挑選着東西。
胡明樂定定地望着那個三四歲的女孩,心中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他本是第一次見她,卻沒來由地覺得她很熟悉,很親切,便問了一句:「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小女孩抬起頭,撲閃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他,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胡明樂呵呵一笑:「我叫胡明樂,你呢?」
「我叫芳芳。」那個小女孩說。
胡明樂心中一動,怎麼和他女兒的名字一樣,不過芳芳這名字太普通,重名不奇怪,又問:「你姓什麼?」
喜歡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