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筱雨載着金海回到縣城,在街上溜達了一陣,新年的街道空曠無人,到處散落着炮竹的碎屑;商鋪大多關門謝客,門上貼着大紅對聯,玻璃上貼着大紅剪紙,路燈杆上掛着燈籠。
兩人各懷心思,金海興致勃勃,隨便一個燈籠都能觸發他說話的欲望,搜腸刮肚地想着古人的詩句;趙筱雨卻意興闌珊,很少說話。
夜色微黑,兩人走進一家飯館。
「想吃什麼,隨便點!」趙筱雨將菜單甩在金海面前,「我請客!」
這時金海就又有點自卑了,他很想把兩人的身份互換過來,但囊中羞澀,不敢托大,到時候付不了賬就太難看了,就隨便點了兩個便宜的菜。
「喝酒嗎?」趙筱雨問。
金海一陣狂喜,男生中間流傳着一種說法,女的請男的喝酒,就等於是給男的機會,但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急切,反問道:「你想喝嗎?」
「喝點吧。」趙筱雨說。
酒菜上桌,兩人邊吃邊喝邊聊。
金海故意試探趙筱雨:「不如把趙小禹和陳慧也叫上了,我請客!」
這時已點完菜,他估摸着自己能付得起,所以敢說請客的話了。
趙筱雨切了一聲:「叫他們幹嘛?一對狗兄妹,不待見他們!」
金海又是一陣意想不到的喜悅,看來趙筱雨和陳慧鬧彆扭了,但趙筱雨還是願意和他在一起,說明她原先接近陳慧,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他們也不在。」金海又補充道,「陳慧沒來,趙小禹今天去給他爸媽拜年了。」
「他爸媽?」趙筱雨一怔。
「是啊,他的生父生母,就是陳慧她爸媽。」
「哦,對對!」趙筱雨的心裏略微好受些,原來他們不在家,並不是故意不出來迎接她。
金海這是第三次喝酒,身體還沒有被酒精洗禮,喝了幾杯就上頭了,不過大腦卻異常活躍,膽子也大了起來,口才也變好了,趙筱雨趁機問他趙天堯的事。
「那老頭子以前真懶,他們父子倆就知道喝酒,賭博,串門,趙小禹小時候連個囫圇衣服都穿不上,整天光着屁股滿村跑,隊裏的人都嫌他野,不喜歡他。」
金海首先把趙家祖孫三代的整體形象勾勒了出來。
趙筱雨想到趙小禹光着屁股的樣子,有點忍俊不禁。
「如果不是我媽,他們三個估計就是討吃要飯了。」金海接着強調了他媽的重要性。
然後,他把這些年趙家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
當然,添的油,都是地溝油;加的醋,都是變了質的陳年老醋,總之是,趙家三代一無是處,是孫桂香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她是趙家的大恩人。
趙筱雨之前聽陳慧講過趙小禹的好多事,知道他六歲給老爸娶老婆,七歲放了老爸買回來的老婆,八歲差點被武家人生吞活剝,也正是因為陳慧的灌輸,她才對那傢伙產生興趣的。
但她現在的關注焦點不是趙小禹,而是趙天堯。
「老頭子為什麼不娶老婆?」她問。
「那有什麼為什麼?窮唄!懶唄!誰家姑娘嫁給他,還不得受一輩子罪!」金海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他在戰場上炸壞了身體,娶不成老婆了。」
「炸壞哪裏了?我見他好好的嘛,他不是還開槍嚇退了武家人嗎?」19歲的少女還不能馬上想到男女之事。
「怎麼說呢?」金海紅了臉,有點不敢說,但轉念一想,和趙筱雨聊聊成人話題,或許能促進兩人的關係,說不定……咬了咬牙,「他那個部位,被炸壞了,就是說,他變成了太監,不是男人了。」
他艱難地把話說完,膽戰心驚地觀察着趙筱雨的反應。
趙筱雨的身體微微一震,臉上現出一抹悽惶,半天才回過神來,問:「你咋知道的?」
金海見她並不反感這個話題,受到了鼓勵,索性全說了。
「趙大順死後,我媽非常孝順趙天堯,隊裏的人就傳閒話,說公公媳婦……趙天堯就提着大刀,把全隊的人趕到場面上,當眾脫下褲子,讓別人看……啊呀,丟人吶!」
金海說得正起勁,醉眼朦朧中,沒注意到趙筱雨已是臉色慘白。
「趙天堯自己說,他是在一場阻擊戰中被炸壞的,那時他有個漂亮的未婚妻,因為不想讓人家姑娘守活寡,就沒娶她。
「隊裏的人卻私下議論,這些都是他自己編的,給自己長臉,他根本就沒當過兵,充其量當過幾年土匪;就算當過兵,也是個逃兵,不然他打過那麼厲害的仗,政府為什麼不表彰他?為什麼不養他的老?
「哦,對了,他自己說是打完那場阻擊戰後,他的領導去接應他,被他端起機關槍突突死了,所以功過相抵,不獎不罰,只是不讓他當兵了。
「這就編得離譜了,敵人在前方,他的領導肯定是從後方來的,他怎麼能認錯人呢?除非他是故意的,故意就說明他是叛徒,是內奸。」
「住口!」趙筱雨忽然輕聲喝道。
金海吃了一驚,看到趙筱雨滿臉怒容,眼眶中汪着一團淚水,一時慌了神,他不理解她為什麼會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動怒。
一時氣氛有些緊張。
趙筱雨調整了一下情緒,說:「你為什麼寧願相信別人,也不願相信你爺爺?」
「他不是我爺爺。」金海說。
他也有點不高興,他最不喜歡趙筱雨的,就是這種喜怒無常的性格,想想還是陳慧好。
趙筱雨沒再說話,起身到吧枱結了賬,離開了飯店,旋即聽到摩托車的轟鳴聲。
「沒禮貌!」金海低聲嘟囔了一句,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抬起頭,目光正好與坐在吧枱後面的女服務員相對,便問候了一聲:「過年好,過來喝兩杯!」
女服務員聳聳肩,搖搖頭,低頭按起了計算器:「八七,七四八……」
喜歡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