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帶着渡邊上樓,來到緊靠自己辦公室旁的一間房前。
一絲光亮從門框下沿的縫隙里投射到室外的地磚上。
渡邊大大咧咧就要推門而入,黑木一把拉住並制止了她的冒失,抬手輕輕敲門,很快裏面有人回應,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略帶些好奇,試探問道:「請問是哪位?」
「黑木瞳來見劉將軍。」
腳步聲急驟起來,門被人迅速打開,探出一個腦袋,,臉上誠惶誠恐,語氣有些激動:「黑木將軍深夜造訪,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劉將軍這麼晚還在忙碌?」黑木躋身進屋。
「黑木將軍不是也操勞到現在沒睡?」
「像我們做情報工作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雜而繁瑣,卻又怠慢不得!」黑木褪下手套放進大衣口袋,雙手互搓數下,伸出右手去和劉雲雄相握,「我剛從老虎橋監獄審訊犯人回來,看到你辦公室還亮着燈,料定你還未入睡,不知有沒有打擾到劉桑?」
「何來打擾一說?我的辦公室大門隨時對將軍敞開,也隨時歡迎將軍前來指導工作。」劉雲雄和黑木寒暄着,把黑木引到一張沙發上入座,接過黑木的話問道:「審訊有進展嗎?」
「還是有些小成果,不過不容樂觀。」
「是啊,這項工作確實急不來……想當初我不就是一根筋嗎?對將軍的諄諄善誘視若罔聞?」
「別提了,那就是一場誤會!」
黑木目光四處巡視片刻,又問:「給你準備的這間辦公室還滿意嗎?」
「挺好的,川上麻衣中佐對我很照顧,所有的需求他一一滿足了我。」
「理應如此……」黑木的眼睛突然搜索到劉雲雄辦公桌上的一摞紙張,緩緩站起,邊朝着辦公桌走去,邊漫不經心問道:「劉將軍在忙什麼呢?」話剛說完,人已走到桌子前,抓起那疊紙顯得很隨意地看了看。
「還不是籌備南京警衛軍的事?松井將軍交代的任務我哪敢懈怠?這不,今晚得閒一直在醞釀計劃呢!」
黑木翻了翻信箋紙,果見前幾張寫滿了字,內容儘是籌備警衛軍的綱要以及他的一些設想。
「劉將軍不愧為軍人,做起事來雷厲風行!」
「劉某羞愧,將軍之褒獎實在不敢當……」
翻到第三頁,黑木的目光突然停住了,頭也沒抬說道:「劉桑準備從老虎橋監獄招募人手?」
「是啊,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向松井將軍匯報,既然黑木將軍順便問起,正好給閣下說說本人的想法……」看到黑木抬頭聚精會神打量着自己,劉雲雄理了理思路,娓娓說道:「待在老虎橋監獄的那段日子,每每到放風的時候,我對監獄的概況做了細緻的觀察,發現監獄裏關得最多的應算是那些參加衛戍南京的國民政府的潰兵,數量接近千名之多,將軍試想一下,這些士兵都經過了系統的軍事訓練,只是被俘後心如死灰,如果我們能夠給他們一條活路,從感情上來講,他們還不死心塌地?再說,組建警衛軍迫在眉睫,如果單從南京城的百姓中物色人選,拋開兵源這個難題不說,單訓練這塊,就無法一蹴而就,更別提短時間內形成足夠的戰力了!……我知道,你們軍方高層最擔憂的就是他們的政治素質是否過硬,這也是我考慮最多的問題,但並不是沒有折中的辦法,假如由您的松機關親自參與對這些士兵的政審,我想這還是一個不錯的權宜之計!」
黑木聽到這兒,不住地點頭,「此辦法可行!但不知方面軍最高司令部會有什麼指示?」
「所以還希望黑木將軍多吹吹風,我真心希望這個想法能很快地提上議事日程。」
「我們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這一點請劉桑放心,我會儘自己的微薄之力!」
兩人干嘮着,渡邊被晾在一旁插不上嘴,這時見談話中間出現了短暫的空隙,連忙及時向劉雲雄問道:「本周鼓樓廣場的授勳儀式,劉將軍可是接受授勳的主角……」
劉雲雄忙不迭聲說道:「如此殊榮,愧不能領受!劉某戴罪之身,皇軍不追究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黑木也打斷他的話道:「劉桑多慮!」
渡邊見黑木再無下文,便繼續說道:「憲兵司令部要求我們松機關配合負責現場治安,以確保萬無一失,我和黑木將軍商量過了,希望劉桑能夠參與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些天,我瑣事纏身,無法專心此事,為此我特地讓川上君帶話給您,不知劉桑收到沒有?」
「我也是下午剛剛得知,獲悉後我當即去了一趟鼓樓廣場實地勘察了,也產生了幾點想法……」
「說來聽聽!」黑木重新回到了沙發上。
「授勳儀式最大的受益者看似是我們這些接受勳爵的人士,其實不然,它是皇軍為了提升自身影響力而採用恩威並施的舉措之一,最大的效用是傳播帝國的親民政策,同時以儆效尤,警告那些懷有異心的極端人士,故而圍觀的百姓愈多愈好,這樣才能更深遠地在南京城的尋常百姓中樹立口碑。可這樣做必定給現場安保帶來壓力,授勳儀式當天不可杜絕魚龍混雜,萬一有歹人擾亂會場,場面一發不可收拾,為了防微杜漸,我以為宜採用外緊內松的方略,一是在鼓樓廣場四個方向的外圍,至少一公里以外,需要佈置關卡,對過往百姓進行檢查,重點是防範有人攜帶槍支;其二是在方圓一公里內,安插數量不菲的帝國士兵,喬裝成普通百姓,一有異動,馬上斷然採取措施;第三點嘛,授勳現場除了必要的警力外,我認為還需要在外圍的幾處制高點安排一定數量的狙擊手,一旦有壞人冒出,便可斷然將其擊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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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不失時機問道:「現場可以埋伏狙擊手嗎?」
「我仔細查看過附近,西南角是帝國使館,樓高四層,在樓頂完全可以鳥瞰廣場全貌,此處最適宜埋伏狙擊手。東北角也有一處三層高的建築,原是國民政府警察廳的官邸,在樓頂埋伏人手自然不成問題……其它幾個方向,均有高矮不一的民宅,可以視實際情況因地制宜……總之,西南東北兩個方向最為重要,只要狙擊力量存在,就可保現場不會出現大的狀況!」
「嗯,很好!」黑木頻頻點頭,「依我看,工藤君就安排在西南方向的領館樓上吧,他是我迄今為止所知道的南京城帝國最神勇的狙擊手了,至於其它幾個方向的佈置,渡邊和劉桑不妨和憲兵司令部多加商議,從各作戰單位選拔人手參與到此事中間來,畢竟這是當前第一要務!」說着黑木忽然想起一事,轉頭詢問渡邊道:「工藤夕貴手上的傷痊癒了嗎?」
「我昨天見到他,順便問起過,他說已無大礙,打槍應該不成問題!」
「那就好,離授勳儀式只剩下數天時間,接下來渡邊少佐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和劉桑協同並會同憲兵司令部,把屬於我們的本質工作做好,據我所知授勳當天有我軍方高階軍官親自到場,現場安全不可兒戲,如有閃失,我等都難辭其咎!」
……
晌午時分,一輛黃包車出現在老虎橋路上,穿着一件破棉襖的中年車夫拉着它疾行如飛。
黃包車在一家茶館的門前停下,從車上下來一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人,一身黑布長棉袍,帶着一頂灰色棉帽,帽垂嚴嚴實實捂着耳朵,怎麼看都像是某一家店鋪的夥計。
下了車的年輕人使勁在地上跺跺腳,在手上哈了一口熱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的法幣遞給車夫,卻說了一句和他身份極不符合的話:「不用找了。」
通常只要三元的車程對方一下子付給了他五元,車夫當然感激涕零,連聲道謝,年輕人有些不耐煩,手一揮就要趕他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說:「如果方便的話,一小時後在附近等我。」
「好咧!」車夫愉悅地應道。這年頭,有生意已是不易,碰到如此大方的客戶更是不易。
年輕人目送車夫走遠,扭頭看了看眼前的茶館,目光停留在店招上。
「紅塵」二字鮮艷奪目,顯然這是一家新開張的茶館。
年輕人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又把腦袋轉了回來,從棉袍口袋裏掏出一盒未開封的香煙。
這盒煙是地地道道的地產香煙,紫金山牌,是「思」棺材鋪的儲老闆在他動身前塞給他的。儲老闆遞煙給他的時候,他偷偷地瞄了一眼,發現他的箱底還有十幾包。
曲思冬站在街邊,慢條斯理地撕開香煙的封口,用大拇指和食指鉗出一根,塞到嘴裏,再掏出一盒火柴,在風中小心翼翼地點燃香煙,猛地大吸了一口。
依舊是他熟悉的味道,煙霧從他的嘴裏悠悠噴出,被凜冽的寒風一下子吹散,他把目光從面前四散的煙氣里移開,投向了不遠處的一處四層高的建築群。
以他對這處建築的了解,他知道,那一定就是老虎橋監獄了。
或許此時此刻,交情已然勝過親兄弟的林赤和自己的親妹妹曲思秋就關在那裏。
曲思冬眼睛有些迷離,思索着他們會受到何種磨難,一時間心潮起伏。
風口中抽煙多少有些索然無味,曲思冬抽到一半,把手中的半截煙蒂彈出,咬牙切齒自語道:「思秋,林兄弟,我一定會設法救出你們的!」
心念至此,曲思冬義無反顧地向紅塵茶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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