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提起符筆,在面前的硃砂上蘸了蘸。
他不是專業的繪符師,沒有專門練過行筆,轉折,力度控制等基本功,但是在煉器的時候,他經常需要用刻刀或者軟筆在煉器物上繪製符陣。
故而他對於繪符的基本功也不是沒有掌握。
他就當是在煉製一件以符紙為材料的煉器物即可。
煉器和符籙隸屬於道學當中的近鄰,兩者有不少互通之處。
只不過煉器注重對材料的充分把握充分利用,以及不同材料之間的搭配效果,上面繪製的符陣是其次。
而符籙則是注重符陣設計,符紙材料和硃砂類型都是次要的,只會影響符籙的最終品質,真正一錘定音的還是符籙的設計。
因此,在繪製符籙之前,符籙師必須先對要繪製的符陣瞭然於胸,設計完成之後再下手。
如果說煉器之時,符陣設計佔比三成的話,符籙之中的符陣設計,就佔據了九成以上的工作量。
周玄細細地回想了一下純青真火的構成。
首先,所有的火系符籙,其根源都是使用火元符陣作為基礎單元,通過組合拼接達成各類效果。
修真界的火焰,一般被分成四大類,神火,真火,靈火,異火。
神火,也叫先天神火,是指先天形成,存在於自然之中,隱藏於混沌深處的原初火焰,這些先天神火往往威力巨大,特性強烈,很難直接接觸。
真火,則是特指那些用符陣模擬先天神火效果的神火弱化版,效果往往沒有神火那麼強,但勝在容易操控,可以為人所用。
而下面的靈火,則是一部分先天並不存在,由後天開發出來的功能性火焰,威力往往一般,但勝在功能性強大,比如《萬物真解》神通錄里的太初靈火。
而異火,則是除上述三類之外,修士修煉體系裏自帶的特殊火種,比如修仙者的丹火,嬰火,修佛者的紅蓮業火,淨火,修心者的心火,妖修的妖火之類的。
一邊回想着這些知識,周玄一邊在桌面上用清水模擬着腦海里構思出來的符陣。
這一次左道比試,他可不敢掉以輕心,雖說這個階段,徵召者里邁入二境的還只是少數,但若是真的對上了專攻符籙之道的二境工學家,他想要贏過對方,還是很有壓力的。
而進入道藏之地的名額,只有一個,若是想爭取到,那他就必須拿到第一。
懷揣着這樣的心思,周玄開始繪製第一張純青真火符。
筆尖粘上硃砂,他取了一張平皮靈紙,開始輕輕地在上面落下筆去。
在紮實的基本功下,周玄幾乎是沒有任何差錯地完成了他繪製的第一張符籙。
在精密的天賦加持下,這種普通的符陣繪製簡直如同呼吸般自然寫意,說句不客氣的,這種程度的符陣,他哪怕是用腳去繪製,都不會出任何差錯!
周玄將這張繪製完成的符籙舉起來,對着初升的太陽,微微愣神。
在日光的照耀下,尚未乾透的硃砂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淌着。
他把符紙湊近一看,卻又發現什麼都沒有。
他又舉着符紙看了半天,這種硃砂間流淌着什麼東西的味道似乎又出現了,這種味道捕風捉影,玄之又玄。
是幻覺嗎?
周玄把左手伸進口袋,捏了捏之前在飛舟上做的護身符,確認中間的道紋嚴絲合縫後,心中一松。
但是當他又要凝神去觀看這張符籙時,卻發現似乎有什麼東西阻止着自己。
他的腦子沒來由地一暈,眼神略微恍惚了一下,眼前那些流淌的東西也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
周玄屏住呼吸,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逼迫自己牢牢地盯住眼前的這一幕難得的場景。
現在的感覺,他很清楚,這是「道障心劫」!
那麼什麼時候會出現「道障心劫」?
答案太簡單了,道學境界要突破的時候,道障心劫就會出現。
炎炎烈日下,周玄的額頭開始冒出了汗珠。
他強迫着自己,將目光停留在符紙上,無論腦海里出現再多的不適也毫不退縮。
他在腦海里重複着這樣一句話:看下去,看下去,看下去,看下去……
他的目光有若實質,盯着眼前這張普普通通的純青真火符,隨着這張符的第一筆開始,一點點地勾勒下去。
看下去,看下去,看下去……
腦海里的這個聲音逐漸覆蓋了全部的全部,讓他摒棄了固有的理性思考,摒棄了這天地間的一切存在,之剩下一個念頭。
道障心劫?這是什麼東西?
頭疼欲裂?這是什麼東西?
思緒漂移?那又是什麼東西?
在這一刻,他仿佛化身成了一個白痴,笨蛋,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個逐漸勾勒整張符紙的念頭。
洶湧的雜念向他湧來,一個個讓他恍惚的光影接連在回憶里閃過,而他卻像是得了健忘症一樣,通通不認識。
耳邊傳來陣陣糜音,似是幻聽,有妖嬈的聲音,有剛烈的聲音,有悅耳的聲音,有動聽的聲音,每一道聲音都在勾引他轉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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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周玄卻對這些糜音充耳不聞。
音樂?這是什麼東西?藝術欣賞?不存在的!
他現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只知道做眼前這一件事!
符文上流淌的東西似乎開始變快了,然後,他發現隱隱約約從中看出了一些道紋的影子!
來了,來了!
這一發現可非同小可!
周玄無比確信手中的符紙是最普通不過的符紙,他繪製的符陣也是最普通不過的符陣。
這道紋是什麼鬼?
他瞪大的眼睛,全神貫注了起來,眼前的道紋似乎開始變得清晰了一些。
那一根根扭曲的線條,或平行,或交錯,如夢幻,如泡影,感覺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終於,隨着腦海里的雜念,耳邊的糜音越來越盛,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被沖爆了。
他趕忙閉上了雙眼,將自己雙目所看到的最後一幕牢牢烙印在了腦海里。
一條條道紋開始在周玄的腦海里編織了起來,可是腦海里的雜念依然沒有散去,反而隨着他的雙眼閉合,失去了唯一專注點後,變本加厲地發作了起來。
這種感覺,真的不是人能夠忍受的了!
周玄感覺再這樣下去,再強行忍耐下去,自己一定會被折磨瘋掉的。
他的腦海里仿佛有無數個聲音在嘶吼着,想要將他的腦袋撕成碎片。
幾乎只是抗衡了一小會兒,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光憑意志,是撐不過這股道障心劫的。
哪怕撐過來了,也肯定變成瘋子了。
於是,他鬆開憋着的氣,長舒了一口,索性開始想像自己是躺在舒適的溫泉里,感受着全身浸泡在熱水中的滿足。
這種渾身毛孔舒張,忘卻塵世煩惱,超然物外的感覺,讓他腦海里的各種雜念為之一空!
幹嘛?泡澡呢!心魔什麼的都滾開!
泡個澡都要來心魔,扯淡吧你,吃得撐着了?
修道?這是修哪門子道?泡澡之道嗎?
道障心魔什麼的,滾開滾開,我現在沒在修道,我在休息!
隨着腦海里有關於道紋的烙印逐漸散去,心中的雜念也開始慢慢化解。
他似乎像是真的進入到了泡澡的狀態下,那種溫暖而熟悉的感覺。
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做出了相似的反應。
那片沉甸甸的道紋,就像是融化在茫茫的熱水與水汽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當周玄閉着眼睛,身心沉浸在「虛擬的溫泉」之中時,事實上在腦海之外,他的身體卻和腦海里的氛圍截然不同。
他的雙手像是鬼使神差一樣,迅速地抽出了一張平整的白細棉紙,攤開在面前,緊接着就這樣閉着眼睛,落筆!
硃砂在筆尖與紙面間隙里滑過,這一些,就仿佛是本能在驅使,就好像是最原始神經反射一樣。
符筆迅速在符紙上滑動,就像是一條靈活的游魚一樣。
第二筆,第三筆……
待到第五筆落下之後,整張符紙忽然無風自動了起來,紙的邊角微微翹起,紙面上浮現出了淡淡的閃光。
周玄這時終於從「虛擬的溫泉」狀態下脫離了出來。
擺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張簡陋的符籙!
但這張簡陋的符籙,卻是一張徹頭徹尾的正宗靈符!
而且還是一張五道紋靈符!
與煉器時使用的道紋不同,靈符上使用的道紋往往偏簡潔,寥寥數筆就能構成一張靈符,一個道紋就是一筆。
而周玄之前煉器時候臨摹的道紋,複雜度往往更高,一個道紋可能需要很多筆來完成。
但並不是說筆畫少的道紋就簡單,兩者的複雜度其實差不了太多。
周玄呆呆地看着面前滿溢着道韻的符籙,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感。
通理。
自己通理了。
而且層級比預計的通理還要更高一層!
當初江一川吩咐過他的,建議他在凝練道心之前,先通理,也就是做到看懂道紋。
但是周玄卻是更進一步,他剛才做的,是原創道紋!
根據符陣,反推道紋。
這個境界可比簡單的看穿道紋要高多了。
他之所以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其實也是穿透茫茫道障心劫後才做到的。
這個過程有點類似於自我催眠的形式,用無意識的行為去完成,巧妙地錯開了道障心劫的大部分鋒芒。
他敏銳地感覺到,這一波的道障心劫,比他之前一境邁入二境的時候要強烈了很多很多。
如果說之前是一場狂風,還能用意志去抗衡一二,用心性去硬撐,但是如今的這層道障心劫,卻像是一片沼澤,漫步在通往三境的路上。
想要邁入三境,就必須徒步淌過去,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而一旦邁入沼澤,就必將深陷其中,越是掙扎,陷得越深。
他剛才充其量只是在這片沼澤的邊緣蹭了蹭,沒有進去,撈了一點收穫出來。
周玄很清楚,這是他和道障心劫的第二次交手,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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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相對的,那一種種道心法門的特性,也一目了然了。
入世化凡流的兩種法門,守衡是用歲月一點點地磨掉道障心劫,將度過道障心劫的磨難平攤到了無盡歲月中,靈感則是通過一定的積累,鉚足一股爆發力,一口氣闖過去。
出世閉關流的四種法門,極道、寄託和背水都是通過一股對某個事物的執念,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夢神遊則是用取巧的辦法,重複多次模擬,一口一口地把道障心劫給吃下去。
剩下的直指流兩種法門,它們對付道障心劫的方法周玄就不是非常清楚了,當時丁幾何一語帶過,從名字上也無從判斷。
按照江一川的說法,道學資質越好,道障心劫越劇烈。
自己的資質現在已經通過《物我兩忘訣》提升到了道胎級別,那麼道障心劫也必然是道胎級別的。
古往今來的六個道胎,算上同樣用《物我兩忘訣》提升資質的玄界道祖在內,似乎都是用直指流凝練出道心的。
只有天機府大師姐鍾玉玖稍微特殊一點,用了寄託法門。
六個先天道胎加一個後天道胎,幾乎全部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直指流道心法門,這不是巧合,而是一種必然。
因為道胎的道障心劫,壓根就不是入世流和出世流里任何一種方法能夠安全度過的!
他不清楚唯一的例外,鍾玉玖,是怎麼開創寄託流派度過去的,但其他幾位道胎,想必也有過和他類似的遭遇。
那種越是反抗,陷得越深的絕望感,讓他幾乎以為,這就是他道學生涯的終點了!
思忖了片刻,周玄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現在還在比賽場上。
他一抬頭,一片燦爛的霞光頓時映入了他的眼帘。
茫茫雲海之中,一顆紅彤彤的夕陽正意欲沉入雲海之下。
他面前的桌子上,那根象徵着時間的清遠香,已經燒得只剩下一小截了。
觀眾席上,乃至講台之上,諸位修士們都看着他,對他指指點點。
整個比賽座位上,已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也成了所有人的眾目矢之!
周玄猛然驚醒過來。
剛剛沉浸在道學感悟之中,居然沒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自己通理的過程,在腦海里只是盤旋了一小會兒,沒想到實際上卻是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
現在距離符籙比試結束的時間,只剩下最後一炷香了!
喜歡最後一個道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