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還是沒有人找來。
即墨吉摸了摸肚子,火燒一樣的感覺,從胃裏慢慢燒到了心口。
伴隨着愈演愈烈的飢餓感,男孩委屈的哭了出來。
他想回家,想吃雞腿,豬腿,想吃各種各樣的美食。
還想去廚子陳奶奶那裏盯着她,讓她給他開小灶。
想在溫暖的被窩裏,抱着小吉一起偷吃牛乳棒。
想得到娘親和父親溫柔的晚安吻,半夜爬起來再吃一個小雞腿。
冷風順着洞口吹進來,周圍漆黑一片。
餓了一晚上的即墨吉。
越想越難過。
他難過到無聲地仰着頭,哭了好半天。
不知道哭了多久。
他擦掉眼淚,抬手從樹洞裏摳掉了一塊樹皮塞進了嘴裏。
乾巴巴又苦澀的樹皮,入口後又干又噎人。
幸好枯木的裂縫裏,積攢了不少的雨水。
即墨吉掛着兩泡淚,啃一口樹皮,喝一口雨水。
洞外即墨小吉很快回來了。
沒有了食物,它本能的找了一些可以吃的草。
回來後,看到主人在啃樹皮,小吉沒有什麼反應。
它只是一隻普通的小狗,沒有靈獸那麼特別,也沒有靈智。
可當半夜,男孩餓到又開始哭泣,淚水打濕了小吉的毛髮後。
白色的小狗睜開了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主人一點點歪過頭。
它不理解主人怎麼了。
它不知道主人為什麼哭。
可看着主人又去啃樹皮,狗狗重複觀察這個動作,看了許久後。
似乎懂了對方為什麼哭。
「汪汪!」
小吉對着主人叫了兩聲,接着沖向了樹洞外。
即墨吉擦了擦眼淚,本能伸手去抓小吉,可狗狗已經消失在了黑夜裏。
「......」
即墨吉看着黑乎乎的樹林,又哭了。
他一邊掉眼淚,一邊打嗝,樹皮很不好消化,還卡在胃裏呢。
又一次想念溫暖的被窩,甚至還想跟娘親父親一起睡。
從小錦衣玉食的即墨吉,呆呆傻傻的即墨吉。
在8歲這一年,清楚地記住了。
什麼叫食不果腹。
什麼是——飢餓。
不知道哭了多久,即墨小吉回來了。
即墨吉腫着眼睛,接過了狗狗嘴裏的一大把綠中帶黃的草。
哭着塞進了嘴裏。
兩口吃完,他又去喝了點雨水,接着哭。
即墨小吉愣了一會,又跑了出去。
它再次回來後,又是兩三口,找了半天的草就被吃掉了。
而主人還在哭。
即墨小吉猶豫着再次離開。
如此反覆十幾趟後,主人還在哭。
即墨小吉懵逼了。
白色的狗狗,腦袋歪成了90度角,圓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疑惑。
明明給他食物了,他為什麼還要這樣。
狗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
狗震驚了。
平日裏,它只需要討好主人,根本沒有注意過主人都吃了幾頓。
現在輪到它養主人,它終於清楚地意識到,主人是一隻豬。
流浪到即墨吉家門口之前,它見過人類養的豬。
豬就這樣,一天不停地吃,一吃吃個沒完,吃個沒夠。
即墨小吉震驚了一會後,再次離開了樹洞。
主人養它,它也可以養主人。
即墨大吉,是即墨小吉的主人,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類。
這次,狗狗奔向了路過樹林時看到的兔子洞。
沒過多久,即墨吉的眼淚止住了。
他看着那血淋淋的死兔子,眼神呆呆地沒什麼情緒,可就是伸不出手。
血腥的獵物,即墨吉從來沒有吃過這種東西。
哪怕剛剛吃樹皮吃草,在他的認知里都是青菜的範疇。
可剛剛被咬死的兔子,白色的毛髮上掛着刺目的紅,在昏暗的視線下十分恐怖。
即墨吉看過廚娘陳奶奶殺小動物,他不害怕血腥。
可他意識到小吉讓他吃這個,他卻怎麼都下不去口。
即墨小吉舔了舔爪子上的血,察覺到主人始終沒有動,疑惑地再次歪了歪頭。
為什麼不吃,狗狗不懂,它看着主人掉眼淚催促的叫了一聲。
「汪!」
聽到小吉的叫聲,即墨吉摸了摸肚子。
胃裏火燒火燎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他能感受到他很餓,餓到真的想要吃死兔子。
被食慾控制理智的即墨吉,又哭了。
他哭着哭着,體力消耗的更快,最終在兔子的血液凝固之前。
他顫抖着手,抱起兔子的屍體,哭着啃了下去。
7歲的男孩。
第一次,第一口吞下那鮮紅帶着腥氣的血肉,恐懼之色慢慢爬上呆滯的眼眸。
兔子肉,是靈獸,比起普通食物更能滿足身體所需。
小吉找到的是一窩有着微弱靈氣的小型靈獸,還是幼獸。
即墨吉吞咽下第一口血後,飢餓感頓時得到了填補。
他不再哭了,而是抱着死兔子一口口咬爛那柔軟鮮紅的皮肉。
至於內臟,他到底是不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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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也擁有那些內臟,他聽大夫爺爺對着他的小肚子。
絮絮叨叨的說過吃太多,什麼內臟會破裂。
雖然後來家人發現他不吃飽就會哭,沒再找過大夫爺爺。
可那些鮮紅不同形狀的內臟,讓他感到恐懼。
就仿佛生吃下那些東西,自己就會變得與野獸無異。
即墨吉吃着吃着,感覺還可以,兔子皮上面的毛毛很扎嘴。
但吃皮肉,他不會對兔子產生太大的愧疚感。
這種感覺類似於啃指甲,但沒有傷到皮肉一樣的虛假心理安慰。
呆傻的少年,只能這般下意識的遺忘恐懼。
吃飽後,他似乎忘記了那些恐懼,睏倦的抱着髒兮兮的小吉蜷縮在樹洞裏。
夜裏再次下起了秋雨,樹洞內的溫度越來越低。
即墨吉在睡夢中,瑟瑟發抖的手臂越來越用力。
溫暖的狗狗,小小的一隻像是管家爺爺親手塞進被窩裏的暖籠。
那暖籠外面被娘親縫了一層柔軟的兔子皮,摸上去滑溜溜的暖呼呼的。
舒服極了。
他最喜歡,跟即墨小吉一起摟着暖籠偷吃東西。
即墨吉在睡夢中臉蛋越來越紅,手臂無意識的繼續用力抱緊。
「嗚.....」
懷中的暖爐,似乎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即墨吉在夢中以為暖爐要被即墨小吉推到地上,他下意識的死死扣緊。
隨着古怪『咔嚓』一陣脆響。
暖爐終於安靜下來。
即墨吉在高燒中,意識漸漸昏迷。
徹底昏過去之前,他在想,晚上還沒有給即墨小吉餵大雞腿。
即墨小吉,沒有靈力護體,它只是一隻普通的狗狗。
在這一天秋雨中,它在主人滾燙的懷抱中,痛苦的死去。
最後一絲力氣,控制着下意識想要咬人的衝動。
即墨小吉,眼含淚珠的看了一眼即墨大吉。
它黝黑的大眼睛,閃過了痛苦和迷茫。
它不懂。
明明.......即墨大吉是最好的人類。
不知過去了多久。
即墨吉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即墨家。
身邊是哭成淚人的母親,以及眼眶通紅的父親。
還有管家爺爺,廚娘奶奶,以及護衛丫鬟們。
每一個大人看着他的目光,充滿了喜悅和複雜的情緒。
即墨吉不懂大人們的眼神,他只是坐起身,習慣性往靠牆的那邊掏了一下。
即墨小吉總是喜歡貼着牆角睡,因為它受不了被窩太熱。
可他伸手後,卻掏了個空。
即墨吉呆呆地愣了幾秒,疑惑掀起被子。
他看着空蕩蕩的被窩,轉頭看向娘親。
無聲地詢問着。
娘親,即墨小吉呢?
問出口後,即墨吉似乎聽到娘親和母親起了爭執。
可他突然無法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他呆呆地眸子,瞥向那縫了兔子皮的暖籠。
瞬間回憶起,之前在夢裏緊緊抱住的那小小一隻。
他耳邊似乎還有那一陣陣古怪的『咔嚓』聲。
高燒驚厥褪去後,他想起了那天的樹洞裏,根本就沒有暖籠。
只有.....只有即墨小吉。
吧嗒....
吧嗒.....
「.....」
淚水還沒落下的瞬間,男孩悶頭用被子蓋住了身體,無聲地顫抖着。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初見時,小狗狗『汪汪』叫的聲音。
手上似乎還有當時觸摸毛毛髮時,溫暖的體溫。
他給它取了名字。
我是即墨大吉,以後你就是即墨小吉....
男孩哭了很久很久。
久到不知過去多少天,眼睛腫的完全看不見東西。
吃飯時他在哭,上廁所也在哭,睡夢中驚醒後還在哭。
無論做什麼他都忍不住掉眼淚。
大門外的樹底下,廚房奶奶的凳子下,父親的書桌下,即墨吉的房門口,床榻上,書桌上,書包里。
所到之處,總能看到幾根白色的毛髮。
他的家裏,到處都是即墨小吉生活過的痕跡。
可即墨小吉已經死了。
.....被他勒死了。
不知道哪一天,護衛大哥哥,抱來了一隻同樣是白色的小狗狗。
即墨吉愣住了。
他看着狗狗,呆呆地久久回不過神。
最後,他扭頭關上了門,無聲拒絕了這隻狗。
無論毛髮的顏色有多像,他都知道。
世界上,只有一個即墨小吉。
想到那個在他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無數次衝進黑夜中的小小身影。
即墨吉哭到最後,幾乎是臥病不起。
隨着食慾越來越小,床邊大人們的身影越來越多,越來越陌生。
即墨吉每天都會在能爬起來的時候,到處在家裏收集白色的毛毛。
慢慢的,娘親憔悴的面容,父親嘆氣的背影,讓即墨吉停止了哭泣。
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他渾身都開始疼,醒過來的時間也不再固定。
有時候是下午,有時候是半夜,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到底睡了多久。
突然在某一天,他看到了一個很帥的男人。
他叫江聖凌。
「即墨吉,你喜歡聽故事嗎?........叔叔認識一個跟你一樣特別的大哥哥,他的名字叫做池不凡......」
江聖凌撫摸着男孩的腦袋,坐在燭光搖晃的踏上。
在這溫暖的房間裏,講了一個即墨吉聽了之後,高燒三天三夜的悲慘故事。
後半夜發燒時,即墨吉聽到了他說:「想見見大哥哥的話.....隨意都可以來找我。」
三天三夜過去後,高燒褪去,男孩不再哭泣。
他似乎忘記了所有的悲傷,笑容重新綻放在臉上。
只是他再也不敢養任何動物,出門前總要檢查好幾遍衣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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