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
宋富貴答應了宋不辭他們今天帶着妞妞回宋家村過年,所以她今兒大早上起來就開始收拾要帶回去的東西了。
「好了!」
宋富貴拍了拍手,打量板車上的酒罈,滿意的笑道,「這麼些酒怎麼着也夠族裏過年慶祝了!」
「阿吉!」
宋富貴想着又轉身抱了兩壇放在旁邊,「你待會兒把這兩壇給王家老族長送過去。」
她和妞妞現在還算是王家人,老族長也沒刁難過她們,逢年過節還是要適當走動,只是預備住到初七八再回來,約莫是趕不上年初一拜年了,只能提早送過去。
宋富貴說完發現沒人應聲,她回身就看見阿吉站在那兒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吉?」
宋富貴皺眉走過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回神了!」
「掌、掌柜的……」
阿吉下意識問道,「怎麼了?」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才對?」
宋富貴好笑,「前幾天我就發現了,你最近老是做事心不在焉,時不時還坐在那兒皺着眉頭髮呆,跟丟了魂兒似的!」
「說說吧!」
宋富貴自以為看透一切,意味深長的笑道,「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是不是人家爹娘瞧不上你?可別跟我說沒有,妞妞都看見了你跟人家姑娘說話了!」
「你說說你,遇到事情也不知道張嘴,跟個啞巴似的,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
她撿阿吉回來的時,這人最開始宛如傻子,給飯就吃,給水就喝,給活就做,剛好王勝成日不着家,她要經營鋪子、照顧閨女還得愁弟弟的病,正是身心俱疲的時候。
於是她就給人辦了臨時戶籍,收下了這個只需要管吃管住的白工,而阿吉的確也幫了她很大的忙,她心裏存着感激,把阿吉當半個家人看。
因此。
她對阿吉的未來自然也有做過打算。
宋富貴笑道,「我之前說的是不給你開工錢,但實際上你的工錢也都給你存着呢,一個月三百文,這兩個月生意好再給你提了一百文,如今加起來也有三兩多銀子了!」
「你去跟那姑娘說,等過了年我就帶你去府衙辦個正式的戶籍,到時候帶上媒人,正大光明上她家提親!」
她寬慰阿吉,「你有了穩定的收入,又有了良籍身份,再加上你人嘛雖然沉悶些但長的還行,有把子力氣還踏實肯干,姑娘家爹娘指定不會再挑剔你了。」
阿吉沒有說話,只神情複雜的看她,緊鎖的眉頭也沒舒展。
「那這樣!」
宋富貴以為他還有顧慮,於是想了想道,「剛好我打算年後再招個人過來幫忙,等你跟那姑娘定了親,我就讓姑娘也來鋪子裏做活,這下她爹娘總沒有挑理的地方了吧?」
阿吉搖搖頭,「她沒有爹娘。」
宋富貴哽住,「那……」
「掌柜的。」
阿吉搶在她前面開口,「我要走了。」
「急啥!」
「那酒趕咱們出發前送到就行!」
宋富貴這個暴脾氣,「你且先跟我說說,還有哪兒不抻頭?」
「我……」
宋富貴瞪大眼睛,「人家不會是要讓你去入贅吧?」
「我也不是說你不能去,但是你可得想清楚啊,贅婿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你若是遇到個性子溫柔的姑娘……沒有爹娘還能自個兒在家招贅的姑娘,性子約莫也溫柔不到哪兒去。」
「她家中要麼有強勢的族中長輩幫着撐腰等着搓磨你的氣性,要麼就是家中有豺狼虎豹等着你去幫忙收拾。」
她皺眉道,「你自己也沒個正經家人,若是到時候真被人當奴隸使喚或者欺負,可是連個給你撐腰的人都沒有。」
畢竟她只是老闆,又不是他的姐妹,便是上門出頭都沒個名頭。
「當然。」
宋富貴語重心長,「你要是實在覺得人家姑娘可行,我自然也不會攔……」
阿吉眼底升起笑意,「那如果是你呢?」
「是我?」
宋富貴會錯了意,挺直腰板春光滿面,「老娘有鋪子有銀子,獨門獨戶無人管束,遇到事情自有娘家兄弟撐腰,連閨女兒我都生現成了!」
「誰要是給我做了贅婿,進門就是享清福的份兒,夜裏就可勁兒的偷着樂吧!」
不過她可沒這個打算!
她幹啥放着自在日子不過,去尋個男人回來,就為了讓他們,花自己銀子住自己的房還享自己的福?可不美死他們!
阿吉看着宋富貴傲嬌的模樣,眼底的笑意不自覺的加深。
「公子……」
就在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少女嬌媚的聲音,阿吉的笑容猛然消失。
「誰讓你進來的?」
阿吉周身氣勢一變猛的轉身,目光銳利的射向身後的容顏姣好的少女,冷冷的吐出幾個字。
「滾出去!」
少女霎時便紅了眼眶,委屈的看向阿吉,「公子,霜兒只是想進來告訴你,咱們該……」
「滾!」
宋富貴聽着阿吉的爆喝,「啪」的一巴掌拍上阿吉的後腦勺,「怎麼跟人姑娘說話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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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誰知她話音剛落,名叫霜兒的姑娘便雙目圓睜,不可置信的瞪着她怒斥,「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對我家公子動手,信不信我砸了你的鋪子!」
公子?
宋富貴愣了愣,隨即冷笑連連,「我是什麼東西?」
她轉身就去廚房裏抄出了自己的菜刀!
「沒經過老娘的允許就闖進老娘的鋪子,老娘不跟你計較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放話要砸老娘的鋪子!」
「來!」
宋富貴舉着菜刀皮笑肉不笑,「老娘今天就讓你看看,老娘是個什麼東西,你也讓老娘看看,你是怎麼砸老娘鋪子的!」
「你、你、你敢!」
霜兒瞬間嚇的花容失色,立刻求救的看向阿吉,卻見阿吉眼底竟然帶着寵溺的笑,她咬牙就想往阿吉懷裏躲,卻被阿吉眼疾手快的避開。
「公子……」
「別說公子,今天母子來了都沒用,」宋富貴氣勢逼人,「砸啊!你今天但是砸給老娘看看!」
「你個瘋婦!」
霜兒既受傷又害怕,強撐着呵斥,「你敢這麼對我,我可是安……」
「閉嘴!」
阿吉擋在宋富貴前面,眼底怒火升騰,「我讓你滾出去你聽不懂嗎?還是你覺得我現在沒資格使喚你!」
「不……」
霜兒咬唇搖頭,「不是這樣的……」
「出去!」
阿吉指着門口,「別逼我對你動手!」
霜兒梨花帶雨、滿臉委屈的看着阿吉,似是想要再說什麼,但對上阿吉噴火的視線,只能咬唇轉身!
「慢着!」
宋富貴卻是突然出聲,她轉身進屋將阿吉收拾好的包裹往阿吉懷裏一塞,然後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你跟她一起走!」
「掌柜的……」
阿吉不敢相信,「您、您要趕我走?」
「難道你不是本來就要走?」
宋富貴剛剛也終於反應過來了,阿吉說的要走根本不是去王族長家送酒,而是他要回他自己的家了。
「掌柜的,你聽我解釋!」
阿吉瞬間慌亂,急忙開口道,「我方才就是想跟……」
「沒什麼好解釋的,是人就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你之前沒說,現在也沒有說的必要。」
宋富貴打斷他的話,「你的月銀我都放進你包袱里了,雖然我瞧着你現在可能也不缺這點銀子。」
「你在鋪子裏的這些日子我不敢說對你多好,但是我自問也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所以。」
宋富貴面色平靜,語氣更平靜,「還請你離開這裏後能不計前嫌、高抬貴手,只當從沒有來過這裏,我也會當作從未在這裏見過你。」
阿吉以為宋富貴是在生氣自己騙他,所以仍舊試圖跟她解釋清楚,「掌柜的,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當時我……」
「這位公子。」
宋富貴再次打斷他的話,「如果你剛才還沒有理解,那麼我可以說的再清楚些,我沒有生氣,沒有憤怒,更不想去聽你解釋些什麼,因為你沒有那個義務,我沒有那個必要。」
「現在。」
「我只是想邀請你和這位姑娘,一起離開我的私人住宅。」
她吐字清晰的說完想說的話,然後伸手向着院子裏大門口的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知好歹的瘋婦!」
霜兒看不過去她如此對阿吉,「如果不是我家公子在這裏暫住,別說見面,你連給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又有什麼資格這麼跟他說話!」
「你以為誰稀罕你這破地方!誰稀罕跟你這個破寡婦待在一起!」
阿吉怔怔的站在原地,他太了解宋富貴了,所以他看着宋富貴平靜的雙眼,突然就清楚的意識到,宋富貴不是在賭氣,她只是對他避之不及,只是想要跟他撇清所有關係。
「潑天的富貴落在你手裏你都不知道抓住,果然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霜兒氣紅了眼,「今日是我家公子念着情分維護於你,你且等着,總有你跪在我家公子面……」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公子!」
霜兒偏頭、髮髻散亂,精緻的臉上帶着五指紅印,她耳朵里嗡嗡作響,臉上的疼的嗆出眼淚,可她還是不敢相信阿吉會這麼對她!
「您怎麼能打奴婢呢?奴婢是霜兒啊,」她期艾的看向阿吉,「您怎麼能為了這麼個瘋婦打奴婢!」
「你也知道你是奴婢!」
阿吉冷嗤,「來人!」
「將她給我拖進馬車掌嘴,掌到她認清了自己身份,知道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為止!」
「是!」
兩個身穿勁裝的男子聞言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應聲動作。
「別碰我!」
霜兒猛的推開兩人,「我是公子的人,你們怎麼敢碰我!」
「公子!奴婢是您的人,您怎麼能讓外男碰奴婢!」
「拉出去,」阿吉沉聲,「打!」
兩人當即再沒有一絲猶豫,而霜兒也終於意識到,阿吉是真的要對她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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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奴婢錯了!奴婢知道錯了!求您饒了奴婢吧,公子!」
霜兒的求饒聲漸行漸遠,阿吉卻始終沒有回頭,更沒有半分心軟,宋富貴皺眉看着這一切,心下更加堅定了要跟阿吉撇清關係的決定。
「為什麼?」
他明明不是要故意隱瞞身份,明明剛剛宋富貴還在替他處處考慮!
阿吉眼尾泛紅的看向宋富貴,固執的追問一個答案,「為什麼……要迫不及待、跟我撇清關係?」
「沒有為什麼。」
宋富貴淡聲道,「如果有那就是高攀不起,我這裏廟小屋破,不敢說裝過您這尊大佛。」
她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作為也是愛美的女子,布料和收拾鋪子她是逛過的,多少有幾分眼力見!
只她頭上戴的那件,赤金合和蓮花八寶玲瓏紅寶石髮簪 ,便足夠買下幾十間她這樣的鋪子,更不要提她身上的其他配飾和衣料。
她見過縣令夫人身邊的丫鬟,弟弟說縣令夫人出身京城世家身份尊貴,她也見過孟府里的丫鬟,孟府雖沒官身但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可這兩處的丫鬟的穿着打扮,都遠沒有這位霜兒姑娘的打扮奢華貴氣,甚至縣城許多老爺家的小姐都比不過她。
一個丫鬟,哪怕是通房丫鬟,都尚且如此。
那阿吉的身份又是何等尊貴?
而他這樣尊貴的身份,當初卻落魄到流亡到這裏,渾身帶傷差點兒餓死的地步,且近兩年時間才有人找過來。
可想而知他身後的爭鬥有多麼危險,更能推斷出他此番回去,又要經歷怎麼樣的勾心鬥角、腥風血雨!
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阿吉的身份,也沒有追問他流亡的內情,不知道不打聽,是她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
她只是普通的婦人,是微弱的螻蟻,她有女兒有家人,經不起也不想摻進風雨了,好不容易日子安穩了,她只想一直這麼安穩的和家人過下去。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無情也罷!
都無所謂。
她只求不要有她們承受不起的東西,來打破她和家人來之不易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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