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眼看都是本村的人,更加叫囂着:「他家欠債不還,來要賬就耍賴。」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不還了,你是眼瞎了,耳朵也聾了嗎?」周玉毫不客氣的回他,「你來要賬你就好好說,我就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賒的,賒了些什麼,你就雜七雜八的說一堆,怎麼,我還不能對賬了?」
疤眼還要爭辯,大炮筒往他面前一站,道:「楊華媳婦說的對呀,要賬還不能對賬?你今天拿出賬本來,給她對,對完了她要是不還,我們也饒不過她。」他這話說的兩邊不得罪人。
疤眼齧齒半天,道:「賬本沒帶。」
「回去拿,我們在這裏等你。」大炮筒喝了口茶,蓋上罐頭蓋,不容反駁的口氣讓疤眼有些害怕,疤眼道:「沒記賬。」
「沒記賬,你咋記得哪家欠你多少錢?全憑你開口?「」這回大炮筒也不滿意了。
「我就是記得,他爹說要做客,他兩口子沒給錢,到我那裏賒了糖,布料,一共18塊」疤眼咬牙瞪目的說着,一邊捏緊拳頭,大家都看着呢,可不能認慫。
大炮筒轉身問周玉:「你家沒給老倌錢?真的做客了。
周玉上輩子的記憶加這輩子的記憶重合在一起,是有這麼一回事,當時老頭嫁在太平村的大女兒朱玉芝家嫁女兒,家裏正在搶收走不開,做客的事就交給老頭,楊華屬於舅舅輩,還打了一隻木箱子給侄女做嫁妝,箱子提前好幾天就送過去了。老頭去的時候,周玉還囑咐楊華給老頭拿了20元傍身。
這個年代,紅事都是送相框,床單,水壺,搪瓷盆之類的,太遠的親戚帶禮錢也是5元,10元,20元的,最多的也就50元,那算是少見的了,村裏的就給送大米,10斤,20斤的,大家都窮,拿不出什麼好東西。白事就不一樣了,得拿糖,布過去,另外禮金也得多多少少跟上,拿糖的意思就是抵擋霉運不落身上,布料則是等出殯的時候,一塊一塊搭成結,由客人們在兩邊拉成長繩,擋着跟看熱鬧的人,有序的排隊跟送亡人。
小賣部裏面一般都會備着紅白藍三色的布匹,是白事家裏人會用來做孝布的,白色的是亡人子女輩帶頭上的。藍色是孫子輩帶的,紅色是重孫輩帶的,一般這些都是主家發給客人的。有些小賣部也會順帶帶點的卡的布,這個布就是客人帶過去弔唁的。
見大炮筒問,周玉道:「我記得七八月的時候,我玉芝姐姐家是嫁女兒來着,我家給了一口大箱子做嫁妝,另外還給我爹20元,叫他去做的客,怎麼到你口裏就變成白事的購置了。」
看熱鬧的人也看向疤眼,太平村離大樹村並不遠,村里人大多都是親戚關係,嫁出去的姑娘家紅白事做客基本是能請到的,這一茬,圍觀的人裏面也是有去做客的。
疤眼見勢不對,脖子一橫道:「我怎麼知道你家哪個死了,不然你爹找我賒什麼?」
這一罵,周玉着實忍不住了,廊檐下蓋房子還沒用完的磚頭,撿起一塊就朝疤眼砸過去,疤眼手疾眼快的閃到一旁,周玉罵道:「大過年的你來我家門口撒野,你那張臭嘴不會說話就給我滾的遠遠的,今天這賬,你好好跟我說,我好好跟你結,你要說不出個三四來,這賬我不認也可以。」
「你男人當官了,你家就敢黑吃了,你不給,我要到鎮上,到縣上告,我看你男人怕不怕,當官的欺負老百姓,還有沒有天理?」疤眼是徹底不要臉了。
周玉忍不住要撲上去扇他幾嘴巴,朱建沖兩口子拉住,勸道:「二姐,他就是滿嘴噴糞,不要理他。」
大炮筒站到周玉前,對疤眼道:「你要賬就要賬,扯些有的沒的幹什麼,老楊當官你沒享受到好處呀?他不帶着大家修路修溝的,你家那三分田地會有好收成?」
「你要賬就好好說,拿了什麼,沒拿什麼,說清楚了,人家會給的嘛。」大炮筒中間調和着,「你說說,具體拿了些什麼?」
周圍的人也在勸疤眼:「拿了什麼你說就是了,馬上要過年了,你鬧什麼?」
疤眼縮了縮脖子,外翻的眼睛鼓了鼓,說:「5斤沙琪瑪,6包白糖,7尺滌卡。」
大炮筒問:「各多少錢一斤,還拿了其他的沒有?」
疤眼忽然心虛了一下,說:「別的也拿了,忘記了。」
「多少一斤?」大炮筒追問,疤眼吞吞吐吐,猶豫半天道:「沙琪瑪1.5一斤,白糖1塊1包,滌卡2塊5一尺。」
剛說完就聽見人群中有人抽了口冷氣,沙琪瑪碰到趕街的時候,人家才賣7毛5一斤,白糖8毛一包,滌卡最貴的1塊8一尺,正常做客送禮,頂多就是買2包白糖,3尺6的布。
大炮筒也愣了一瞬間,喝了一口水算道:「沙琪瑪7塊5,白糖6塊,滌卡17塊5,一共31塊,你這賬對不上呀。」
疤眼傻眼了,他來的時候可沒想過有算賬這一回,自己只是被逼急了,順口說的,他支吾了一下,說:「那我記不清了,我就記得18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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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冷笑着說,「這七八公斤的糖食,我們可是半點沒見到,我下次見到玉芝姐姐倒是要問問她,足不足稱呢,畢竟我家老人平時駝背,提個板凳都提不起來的人,這七八公斤的東西,他是怎麼提過去的。」
這話一出,疤眼可傻眼了,大家開始指指點點,小聲議論,周玉道:「既然你拿不出賬本,那你有人證嗎,有誰看見他去你那裏賒東西了?」
疤眼環顧四周,哪裏能找出人證來,正猶豫着,一個年老的女聲響起:「我那天要做客,看見我二哥去賒糖了。」
眾人尋聲過去,是朱建沖的老母親,她跟楊華的老丈人是叔伯關係,朱建沖的父親排行老四,楊華的老丈人排行老二。都住在一個大院子裏,平時楊華家有個風吹草動,這小腳女人就喜歡上趕着遞柴火。
周玉瞥了她一眼,滿心厭惡,道:「四嬸來的正好,我還正想着問問同去做客的,我爹好好的紅事,怎麼竟拿些白事的東西去做客,弄不好還讓玉芝姐姐以為我們在使壞呢,你也去做客了,也帶了這些東西嗎?」
小腳女人「咦」了聲,說:「他買點糖給他外孫們吃怎麼了,這就翻天條了?」
周玉真想給她兩下子,這滿臉褶子,顫顫巍巍的小腳女人真的是哪都有她,還哪哪說話都噎人,上輩子周玉就不愛搭理她,沒想到剛回來,又讓她噎一回。
疤眼見有人出來作證,蔫下去的潑皮勁頭又提了上來,道:「人證我有了,還錢!」
周玉壓住心頭的怒氣,好聲道:「四嬸,你說說我家老頭那天拿了些什麼,各多少?」
四嬸小眼睛一翻,說:「就是幾包白糖,一塊布。」
「幾包?」周玉追問,四嬸說:「三包」
周圍人又竊竊私語起來,朱建衝去拉老娘,說:「你不要添亂,回去等着吃飯。」
四嬸又「咦」了一聲,陰陽怪調道:「拿了幾包還要扣的死死地,不就是幾包糖錢嗎,給他就是了,在門口大吵大鬧的也不忌諱。」
「四嬸說的可真輕鬆,現在出去給人幹活,2塊錢一天,一個月60塊,我家這老頭一賒東西就半個月的工錢,哪家聽了不得問一句拿什麼了。」周玉懟道:「我家可不像四嬸家,四嬸闊綽,給孫子們買糖食都是論幾斤買的。」
這一說,四嬸臉都黑了,誰不知道他家窮,三個兒子分了家,老大單獨過,老二老三合併着蓋了4間房,一家兩間,老二闊綽些,在外面開火車,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老三在家盤田地,窮的睡覺的褥子都沒有。誰也管不了他們,老兩口上了年紀,靠打草蓆維生,哪裏有多餘的錢給孫子們買糖,說那話不過是欺負周玉兩口子而已。
說不過,四嬸就開始踮着小腳要問候周玉全家了,手指剛抬起來,大炮筒就按下來,叫朱建沖:「快點喊你媽回去,不要在這裏搗亂。」
朱建沖急忙連推帶拉的將母親往自家送,四嬸架不住朱建沖的力氣,罵罵咧咧的往他家去。
「聽到沒,給錢」疤眼有恃無恐,周玉道:「急什麼,我家老頭還活着,拿了什麼沒拿什麼,等他來了一問便知,再不濟,我辛苦一趟,到我玉芝姐姐家問問,他收到什麼?」
今天這錢說不清楚,周玉還不結了,明知道疤眼前言不搭後語,清楚他是加了價的,但是沒證據自己也不能說出來。
大炮筒也為難了,明知疤眼騙人,也不能無憑無據的說他。
正僵持着,楊華帶着老丈人,兒子回來了,今天是年三十,晚上是要一起吃飯的。
看着圍了一圈的人,楊華有些奇怪,還沒開口,大炮筒就迎上去,直接問楊華老丈人朱家章:「你是不是給疤眼賒東西了,賒了多少錢?」
朱家章看了疤眼一眼,本身就駝的背又弓了很多,雙手往後一靠,山羊鬍子抖了抖,說:「賒了點糖,給麗芬他們幾個吃。」
眼神中多少有點心虛,大炮筒問:「賒了多少錢的?」
朱家章說:「8塊錢的」
疤眼見當事人說話了,有些慌張,訕笑道:「哦。想起來,是8塊,我記岔了。」
眾人默不出聲,周玉從口袋裏掏出8元遞給楊華,楊華大概猜到事情的經過了,大炮筒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疤眼。有些事點到為止,不必說破。
楊華將錢遞給疤眼,疤眼夾着尾巴就要走,周玉大聲道:「從今天起,我家老人賒的賬我今天結清,以後我家老人要是再去給誰賒賬,你們愛賒的就賒,賒了我是不認的,我家老人身上,我們經常是二十三十給了傍身的,從來不缺着他。你們以後要是再來找我要賬,我一分不認,誰賒的找誰?」
這話既是說給疤眼聽的,也是說給朱家章聽的,更是向外人表明,自己兩口子從來沒有虧待過朱家章爺孫。
說完,周玉拉着母親進屋,大炮筒有些驚訝,這周玉今天像變了個人一樣,說話有理有據,膽子也比平時要大了許多。
疤眼一走,看熱鬧的也陸續散開,楊華跟大炮筒嘮了幾句,大炮筒也忙着回去殺雞,時間差不多了,再晚,晚上的年夜飯就要等到半夜了,一場鬧劇算是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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