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輪轟擊,隨着遠處寨牆上飛出了幾塊很大的碎片,炮隊響起了一陣歡呼。先是轟塌了一座望樓,現在又把寨牆轟出了一個明顯的豁口,炮隊的士氣怎會不高漲?
毛世山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然後叫過一個親隨,低頭交待幾句,親隨轉身,飛快的往炮隊跑去。
退後兩步,毛世山抱拳說道:「兵憲,請下令,鳴金收兵。」
「已經轟出了豁口,你說要收兵?」陳茂深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毛世山,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聽錯了。
「是的,請兵憲下令收兵!」毛世山重複了一遍。
「你……!」陳茂深「呼」的起身,手指着毛世山,怒不可遏的說道:「眼見勝利在望,你卻要收兵,毛世山!你是何居心?」
「兵憲息怒!請聽下官解釋。」面對陳茂深的怒火,毛世山沒有一絲緊張。
毛世山不緊不慢的樣子,反倒襯托出陳茂深的失態,雖然離得遠,但是他從周圍兵丁異樣的眼光中,察覺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氣。
深吸一口氣,陳茂深掩飾般的一甩寬大的衣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說!」
「兵憲有所不知,那虎蹲炮已經連續擊發近十輪,炮身過熱,再這樣轟擊下去,肯定會炸膛,所以,要停下,待炮身冷下來。這是其一。」毛世山能做到千總的位置,這點能力還是有的,再說了,軍中各種火炮炸膛的事並不罕見。
眼見陳茂深的臉色略有好轉,毛世山側身,手指着遠處的寨牆,說道:「寨牆已被轟出豁口,而暴民們卻無計可施,可見我等應對之策頗有成效。」
然後,毛世山再指了指頭頂,繼續說道:「如果等炮身冷下來,繼續轟擊,就算把寨牆轟塌,屆時,天色已晚,其他人也無法繼續攻擊。」
「並且,寨牆轟塌,暴民肯定士氣低落,說不準,趁着夜色,逃之夭夭!所以,依下官之見,不如先鳴金收兵,養精蓄銳,待明日一早,兵憲一聲令下,官兵用命,一鼓作氣擊敗暴民!」說完,毛世山再一次躬身抱拳。
坐在椅子上,聽毛世山一口氣說完,陳茂深沒有說話,腦子裏卻在飛快的權衡。
思來想去,毛世山所說確實有理,陳茂深只好微微點頭,說道:「傳令下去,鳴金收兵,明日再戰!「
不遠處,羅里達不停的發出號令,指揮着他的手下組裝投石機。許山海則小聲的給林宗澤講解。前幾日,他被羅里達拉去後山,一直與他們待在一起,自然對這架簡易投石機有所了解。
忽然,林宗澤皺起了眉,臉上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
木梯旁,趙立群也像中了邪般的,頭一偏,摒氣凝神,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半截!半截!」回過神來的林宗澤沖趙立群大喊道:「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三哥!」趙立群回頭沖林宗澤大喊。
「你上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林宗澤伸手朝木橋上指了指。
「老哥,你們在說什麼?」聽着林宗澤與趙立群兩人打啞謎般的對話,許山海終於忍不住問道。
「對面好像鳴金收兵了。」林宗澤往寨牆外的方向,指了指。
原來,就在他專心聽許山海講解之時,林宗澤隱隱聽到,遠處傳來好幾聲銅鑼的聲響。
遠處那幾聲銅鑼的聲響,湮沒在周遭嘈雜的人聲中,一般人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可是,對於曾在軍中待過多年的林宗澤來說,卻再熟悉不過。同理,離寨牆更近的趙立群,自然聽得更加的清楚,這就是為什麼,兩人會突然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要知道,在官軍虎蹲炮的轟擊之下,國興軍根本無力反擊。
但是,官軍卻在佔盡優勢之時,突然鳴金收兵,這太出乎林宗澤的意料。他想像不出此時的官軍陣中,出了什麼問題,這才要趙立群親自上木橋去一探究竟。
「鳴金收兵?」這一下輪到許山海臉上一副吃驚的表情。
「三哥,對面在收攏陣型。」木橋上傳來趙立群的大喊,手長腳長的他,爬木梯比一般的人快上許多。
「有什麼異常嗎?」距離那麼遠,能看清敵人在收攏陣型已經不錯,真要什麼異常,趙立群也不可能看得到,可是林宗澤還是不死心的問了一句。
「未見異常!……等等!敵人好像在山谷入口紮營了。」雖然入口處的營寨還沒紮好,可趙立群還是一眼就認出。
聽到趙立群的喊聲,許山海有些不解的問道:「營寨還沒紮好就收兵,難道對面是想連夜進攻不成?」
「不管他們是不是想連夜進攻,我們都要趕緊把木橋修好。來人!」林宗澤招手,叫過一個親隨,讓他去通知王恩祖、楚文勇,立刻帶人,搶修寨牆。
「半截,你多安排幾個人在上面警戒!下面留兩個小隊待命,其他的小隊都撤到後面去,把地方騰出來。」
「糯米,讓你的人先停下,把道讓開,狗毛要帶人過來搶修寨牆。」
「來人,去後面通知伙房,抓緊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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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一道的命令從林宗澤口中發出,頓時,寨牆內、通道中,人聲鼎沸、人影攢動,所有人都按照命令行動起來。
看着周圍的人都陸續往後面撤,許山海也轉身離開,見狀,韋阿昌與另外三個土兵,趕緊跟了上去。
由於營寨尚未紮好,鳴金之後,陳茂深帶着幾個幕僚,在三十多個親兵的護衛之下,返回馬家莊子。
而毛世山則把營中的事宜與丁權叮囑一番,後腳便追着去往馬家莊子。
兩個月前,接到知府林夢琦出兵平暴的命令,毛世山才開始與陳茂深有了接觸。
雖然之前兩人分別處於不同的體系,一個屬於按察司、一個屬於城中守備;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正五品的按察司僉事,一個是正六品的千總。
這所有的差距都沒有妨礙毛世山,極力去巴結陳茂深。
在重文抑武的大明,別說毛世山在品序上差了陳茂深兩級,哪怕品序相同,武官在文官面前都要矮上一頭。何況陳茂深是這次出兵的統帥,更何況,他與巡撫何士晉淵源頗深的傳言,不絕於耳。
以上這幾條,隨便一條拿出來,都足以讓毛世山伏低做小,極力巴結。
再說了,就算文武官是不同的體系,有如今這樣的機會,如能好好的巴結一番,說不定往後有合適的機遇,陳茂深捎帶提攜一把,省了他毛世山多少刀口舔血的日子?
「兵憲!」不等門口的親兵通報,毛世山直接走進客廳。
端着茶飲正要喝,看見毛世山闖了進來,陳茂深微微有些不快,問道:「毛千總有何軍情嗎?」
「方才下面的小校,在山邊獵得幾隻野物,小的想着,兵憲一路車馬勞頓,又為戰事殫精竭慮,所以,把獵物送來孝敬兵憲。」明眼人都明白,送獵物只是個由頭,以此表明一種態度才是本質。
那野物,無論是打的,還是掏錢買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態度。
毛世山深知,能做到正五品,平日裏陳茂深想吃什麼沒有?但是,戰地之時,窮鄉僻壤,此時送來幾隻野物,效果可就大不一樣了。
還沒等陳茂深出言推辭,一個親兵跑了進來,跪地稟報:「外面來了一隊人馬,說是要求見兵憲老爺!」
一隊人馬,要求見自己?這讓陳茂深疑惑不已,該徵調的人馬早在新寧州就已經到齊了,這會兒突然冒出來的人馬又是何方勢力?
「來的是何人?為何又知道我在此地?」心中雖然惴惴不安,但陳茂深表面依舊故作鎮定。
「回老爺,這隊人馬說是聽聞老爺率軍圍剿暴民,特意從距此三十里地外的鐵窯趕來助戰,為首之人,自稱為鐵窯窯主之子。」親兵回答道。
鐵窯窯主派自己的兒子,帶人來助戰?這番說辭,陳茂深怎麼聽都覺得荒唐,堂堂的官軍平暴,還用得着那些鄉下莽夫相助?想必是,眼見自己大功在望,上趕着來巴結,以期撈點什麼好處,順便給自己的找個靠山。
陳茂深為官多年,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什麼藉口、什麼花樣,他沒見過?
心中暗自冷哼一聲,陳茂深望着一旁站着的毛世山說道:「既然鄉民如此踴躍,自發前來助戰,毛千總,你去替本官好生安排他們吧。「
雖然不知道陳茂深唱的是哪一出,既然有令,毛世山也不得不去:「下官遵命!」
木民村
鄭偉義、羅桐、江波幾人,站在村中的曬穀場,環顧四周,曬穀場上,還有幾堆篝火殘留下來的灰跡,空氣中也飄散着淡淡的焦味。
遍地的馬糞、散落一地的草料,遍佈着大小、深淺不一的孔洞,鄭偉義一眼就能看出,這是軍隊紮營後留下的痕跡。
進村之後,一路看過來,幾間木屋燒成焦土,還有幾間屋子垮塌了下來,只剩下一些柱子,光禿禿的立着。眼下村中一片狼藉,其他的木屋、草棚也沒好到哪裏去,幾乎所有的屋子都有被人強行闖入的痕跡。
「羅桐,你帶人去看看,留在村中的那幾戶怎麼樣了?」進得村來,鄭偉義沒見到一個人,原本那幾戶死活不肯離開的人家也不見蹤影。
「小波,你挑幾個機靈的小子,到周邊幾個村子去打探一下。」雖然,之前也通知了其他村子的村民,外出躲避,但是,官軍過後,鄭偉義不知道那些村子會是什麼情況。
「哦,你要叮囑他們,天黑之前趕回來。」鄭偉義又補充了一句。
「其他人就地休息,晚上還要趕路!」鄭偉義轉身對身後的隊伍喊道。
喜歡殘明,山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