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不過片刻,廳內重新響起稀稀拉拉聲響,都在討論這位年輕得勢的紀家掌權人。
紀復西長相英挺,身着布料工藝講究的高級手工定製西服,低調內斂,世家大族與富二代區別明顯,出身與閱歷沉澱,就那麼站着,眉宇間流露的貴氣依然耀眼。
男人神色趨於平和,好像沒認出她。
宋檀僅對視兩秒就移開目光。
不多的兩三次見面,她向來不敢與他對視,每一次撞進那雙黑眸她都感受到無形的壓迫,她曾為此驚慌。
方導幾人從小包廂里迎出來,「紀總來啦?」今天圈內品牌晚宴,紀復西正好在這邊有應酬,艾佳負責人龍霏便做主讓《大夢》核心團隊與他見一面。
方導又看眼前相對而立的宋檀倆人,不明所以,「這是?」
薛婉婉立即溫和笑:「方導,龍姐,路上堵,我來遲了。」接着恭恭敬敬朝紀復西問好:「紀總好。」
紀復西視線平淡掠過,邁步進屋。
一群人跟進去。
宋檀進退不是,只能硬着頭皮調整好心情,一同進入包廂。
包廂是個茶室,寬敞開闊,落座後宋檀徑直開口,這種場面她倒是不怕,「方導,好久不見。」
猶豫一二,也向主位男人問好,無論如何,他現在是《大夢》投資方,她得罪不起,「紀總好。」
方導記得五年前這位名滿一時的影后,金樹獎他是評委,《一個夜晚》中宋檀的演技可圈可點,完全靠的實力拿下最佳女主角,他對她印象不錯,「好久不見,聽說你剛從國外回來?」
「是。」
方導:「這幾年沒看見你的作品,是去學習了?」
宋檀大方笑:「對,我半路出道,就憑那些三腳貓功夫走不遠。」
倆人就這麼搭起話,薛婉婉不開心了。
今天方導在,薛婉婉有目的而來,她作為艾佳簽約藝人,這兩年在業內風頭又正盛,《大夢》女主她勢在必得。
可現在半路殺出個宋檀,她很慌,五年前,她從沒贏過宋檀。
不能再輸,薛婉婉鼓足氣,故意問:「檀姐,我看你有女兒了呀,你老公是圈內人嗎?有機會讓我們見見啊。」
宋檀為這一聲姐感到噁心,禮貌回答問題:「圈外人,會有機會的。」
薛婉婉裝作好奇,「你們怎麼認識的?聽說你在國外上學?是哪個老師嗎?還是哪個資方?」
伎倆低級,宋檀都不忍心戳穿,薛婉婉無非是想在方導面前敗她名聲。
不欲跟她多繞圈子,回應是給她臉,宋檀直接開口問方導,姿態放得低,「聽說您正在籌備《大夢》,我斗膽自薦,還望方導給一個試鏡的機會。」
方導還沒出聲,薛婉婉又接話,「檀姐你五年沒拍戲,現在一回國就這麼着急啊?缺錢嗎?」
「......沒辦法,要養家餬口。」
「啊?你老公還是鳳凰男?吃軟飯的?」
宋檀無了個大語。
龍霏大概也聽出她話語裏的刺,拉了拉,「婉婉。」
薛婉婉哼聲,語氣不屑,「龍姐,你不懂,這種事多了。」
一頓冷嘲熱諷舞到她面前來,宋檀心裏慢慢聚起氣,恨恨朝對面默不作聲的始作俑者瞪去一眼。
這些話以及背後想法深藏在每一個揣摩過度的人心中,只要孩子父親一天不出現,不實揣測永遠跟着她們。
事是一塊乾的,小初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憑什麼所有流言蜚語都朝她們母女湧來?而他置身事外。
猝不及防對上視線,她心一驚,又快速移開,角落茶壺忽然燒開,沸水喧囂,如同她驟然加快的心跳,是氣憤與怨氣。
紀復西接收到這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他沒忘。
那一晚是個意外,欲望上頭,再清醒時枕邊無人。
到底只是露水情緣,他想以後若是有需要能幫一幫,可一打聽才知道她出了國,沒有以此要挾。
眼下這略帶幽怨的目光他看不懂,既然已經成婚生女,總不該還記着那樁事。
紀復西再次望去。
宋檀生得好,臉型偏小,五官深邃筆挺,特別是一雙眼睛,柔情似水情緒飽滿,典型的高級電影臉。
他看過那部《一個夜晚》,宋檀拿獎確實實至名歸,比只會花拳繡腿的薛婉婉好太多。
思及此......
紀復西抬起茶盞抿了一口,冷白的指骨微微彎曲,青色脈絡低調又張揚。
茶盞落地,男人輕緩啟唇,聲線清脆乾淨,「方導,《大夢》是不是下周試鏡?艾佳投了不少錢,可不能虧本。」
這一句話什麼都沒說,薛婉婉卻瞬間聽懂,這不就是給宋檀機會嗎?
方導也驚訝不已,紀復西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今天怎麼有閒情幫一個演員說話?
能連拿三金的影后實力自然不容小覷,五年後復出第一部影片,電影未出熱度就贏一半,宋檀在方導這裏已經有五分贏面,這會老闆一出聲,驚訝歸驚訝,方導其實放下心,他並不願意用薛婉婉。
「紀總您放心,虧不了。」接着對宋檀說:「下周試鏡,你到時直接和副導聯繫。」
宋檀同樣,皺眉不解,從見面到現在他完全不像認出自己的樣子,就算認出,他為什麼要幫忙?
可能說到底還是商人本性,熙熙攘攘皆為利來。
「多謝方導。」不管怎麼樣,今天目的是拿下試鏡機會,目的達成,宋檀手機正好來電話,藉機離開,「紀總,方導,龍姐,我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男人沒有反應,方導接下,「不必客氣。」
人一走,薛婉婉心有不甘,忍不住出聲,「紀總,不是說好......您怎麼還讓她去試鏡。」
紀復西目光冷冷撇去,「《大夢》投資三億,你能掙回來?」
薛婉婉頓時語塞。
紀復西站起來,拎過西服,「方導,我還有事先走。」
客氣疏離,方導擠出笑容,「好,您先忙。」
......
宋檀來到洗手間,已經結束響鈴的手機再次亮起。
她看着上面名字失了會神,最後一刻接通,「餵?」
齊映嫦語氣放得軟:「檀檀,婉婉說你回來了,怎麼不跟媽媽說一聲?」
宋檀心裏笑,自己怎麼也算個大明星,熱搜掛好幾天,現在才知道她回來嗎?
她放平聲音,諷刺問:「薛婉婉只告訴你我回來了?」
齊映嫦和宋宗博在她七歲時離婚,薛婉婉是齊映嫦二婚後的繼女,小她四歲。
當年剛火,半年沒聯繫過的媽來問能不能帶妹妹入行,說她長得漂亮有靈性,做明星肯定有前途。
宋檀自然不願做活菩薩,齊映嫦就三天兩頭打電話,宋檀煩不勝煩,給她牽線了一個小網劇女三的角色。
薛婉婉心高氣傲,覺得她看不起人,那網劇後來沒能播出,又覺得是她從中搗鬼。
宋檀從此以後懶得再搭理。
齊映嫦果然換了語氣,「檀檀,婉婉說你有女兒了?是不是真的?」
「真的。」
「你!」電話里女人聲音聽起來十分生氣,「所以你出國就是生孩子去?」
宋檀不想解釋,「還有事嗎?」
齊映嫦語重心長,「檀檀,你年紀不小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你們這行本身就亂,現在別人怎麼看你?怎麼看你妹妹?」
宋檀低笑:「您這女兒可沒把我當姐姐。」除了趙歌雲,沒人知道她們關係,薛婉婉向來只把她當競爭對手,當仇人。
「婉婉她還小,心思單純」齊映嫦話一轉,「婉婉說你要和她搶《大夢》的女主?檀檀,婉婉為這個女主付出不少心血,這幾天天天在家看劇本練習,她......」
「媽。」
宋檀打斷。
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白皙無暇的肌膚吹彈可破,五官飽滿,大眼睛、高鼻樑、櫻桃紅唇,是世俗所認為的漂亮。
容貌三分靠遺傳,年輕時候的齊映嫦也是個美人胚子。
宋檀唇角勾出笑,笑得嬌艷,「媽,生孩子挺疼的,謝謝您把我生下來。」
結束通話。
宋檀放下手機,雙手撐着大理石岩面,乾嘔出聲。
身體應激反應,在壓力大時會不自覺乾嘔。
身後不知何時來人,「還好嗎?」
聲線熟悉,關心人的一句話,可仔細分辨卻沒什麼溫度,冷冰冰。
宋檀沒回頭,「沒事,謝謝紀總。」
下一秒,右手邊遞出來一條乾淨帕子,純白,角落刺着一個「F」,字體復古流暢,是專屬於上流人士的典雅矜貴。
宋檀也沒接,打開水龍頭。
水流嘩嘩而出,她鞠了捧水拂臉,試圖讓自己更舒服,忘掉剛剛發生的一切。
紀復西收回帕子,定定站在身後。
女人手撫着心口,看起來很難受,露着的側臉蒼白,掛着透亮水珠的纖長睫毛微顫,精緻漂亮一張臉平白添了幾分嬌弱,楚楚可憐。
他跟她不熟,僅有的一晚也早是五年前,如今完全沒有提起來的必要。
紀復西想起方才包廂內說的那些,猶豫一二,開口問:「你想要《大夢》的女主?」
宋檀停滯兩秒,扭過身,臉頰已經換上進退得體的笑容,「想,紀總能幫忙嗎?」
「你家裏很困難?」
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可憐?還是跟別人一樣,好奇八卦?
她還沒想好怎麼跟他攤牌,害怕他不認,又害怕他跟她搶,但眼下不是好時候。
宋檀想了一會,用上專業演技,聲情並茂地貼臉開大,她這會心裏還憋着不少氣,「非常困難,您沒聽薛婉婉說嗎,我有個女兒,父親不負責任不管不顧,全靠我自己一個人帶。」
男人面色陰沉,好看的眉頭擰起。
宋檀再笑:「紀總您可能不知道,養女兒真的費錢。」
紀復西看清她臉上表演痕跡,斂起神色,音色恢復冷淡,「方總任人唯賢,不必擔心。」
宋檀聽明白,也收起嘴角演出來的笑意,「謝謝。」
男人轉身要離開。
宋檀視線掃過他手裏捏着的帕子,突然想起什麼,把人喊住:「紀總,能不能問你件事?」
紀復西停下,回頭:「什麼?」
「你是不是有潔癖?」
「???」紀復西眼尾下壓,頷首,「應當算是。」
「你挑食嗎?」
他不太明白,「你想問什麼?」
「噢,沒什麼,就問問。」
估計是挑食了,「不挑」兩個字比反問更簡單。
挑食、潔癖,宋小初遺傳他什麼不好,偏偏挑缺點來遺傳,宋檀扯扯唇,這人基因絕對有問題!
紀復西再次看見對面女人眼底一閃而過的嫌棄和怨氣,還未反應人已越過他走遠。
......
晚上回老宅。
一進家門,紀郜正遞來眼神,「怎麼突然回來?願意跟我去慕家了?」
今天家裏沒有小孩,也沒有吵鬧的聲音和髒亂客廳,紀復西將西服搭上沙發,「不去,餓了,先吃飯。」
在廚房收拾的蔣姨聽見聲音探出頭,「西西,不知道你回來,沒留菜,我重新給你做。」
蔣姨在紀家幾十年,是家裏長輩,全家只有她一直喊他小名,紀復西頗為無奈,但勸說沒用,只好隨她去,「好,謝謝蔣姨。」
紀郜正還記着自己這個孫子氣人的手段,「把你那豬拿走!」
男人低沉笑:「您不是想要個豬仔,我助您完成願望。」
「紀復西!」
晚上見的人太多,紀復西沒理會氣渣渣的紀郜正,直接上樓洗澡。
換衣服時摸到那面沒送出去的帕子,他稍頓幾瞬,將帕子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半個小時再下樓,蔣姨已經做好飯,紀郜正估計早氣得回房睡覺。
兩個菜,小炒牛肉,空運回來的頂級神戶牛肉,用來炒屬實浪費,可他不喜生牛排中的膻味,哪怕只有一丁點。
清蒸澳龍尾,不加任何調料,保留食物原始鮮美。
沒有蔬菜,他不愛吃任何綠葉蔬菜。
腦海驀然跳出女人奇奇怪怪問話。
挑食。
挑食這兩個字很少出現在他生命中,自他出生端上來的從來只有他喜歡吃的,印象里只有母親總念叨讓他多吃蔬菜,後來她離開,再沒人敢提起這兩個字。
紀復西放下筷子,問廚房裏忙活的蔣姨:「蔣姨,我挑食嗎?」
蔣姨答案脫口而出:「挑,怎麼不挑,全世界最挑食的就是你了,小時候可把太太愁死。」
煮得不好吃不吃,綠葉青菜不吃,有奇怪味道不吃,生食不吃,他這挑食勁,要是來個新阿姨,不到兩天就走人。
蔣姨放下洗碗巾,饒有興致開始回憶,「太太那會還在,為了讓你吃青菜親自跟着我學做飯,把青菜做成丸子、包進餃子裏,可你那鼻子狗鼻子一樣,總能聞出來,一口不肯吃,後來又請來世界級大廚,也是一點用沒有。」
蔣姨不像別人那麼怕他,埋怨道:「以後要是有了小少爺小小姐,可不能跟你一塊吃飯,不然該營養不良。」
紀復西不以為意,拿起筷子繼續用飯,「我沒打算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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